失落的指環

滿月的星期五夜晚，是召喚妖精最理想的日子。

我和大鈴在入夜后進入校園。

原先的計劃是一起吃過晚飯后，等到半夜才潛進去的。

我的《妖精指南》上沒有注明召喚妖精的確切時間，但我想，依據平常看小說和電影的經驗，總應該是夜深沉時，才跟進行召喚妖精這類事情的氛圍比較搭調吧!

不過，我們倆在家里的晚餐桌前，已緊張得食不下咽。

為了縮短大家受折磨的時刻，也因為實在等不及，八時剛過，我們就大模大樣地從正門進入校園。

像為了配合我們探險的氣氛似的，從下午開始便刮起大風。

深秋的晚風呼呼地卷起街道上的落葉。

夜空好像特別幽黑。月亮放射出青白色的光芒。

也未免太有氣氛了吧？前往校園路上，我好幾次想打退堂鼓。

大鈴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緊緊捏著我的手一直朝學校走。

我想起念中二時，她也是一個人在放學后拿著鏟子，在入夜的庭園里翻挖泥土，發現已化成白骨的手時，也沒有昏厥過去或尖叫，只是臉色蒼白地跑到管理員室報告。

大鈴比我堅強多了。我不禁這樣想。

我的手提包里，放著特地為小妖精預備的小禮物。

小妖精喜歡可愛的甜糕點。

我和大鈴去百貨公司，選了用彩色結冰糖粉做出可愛水果圖案的白方糖作為見面禮。

《妖精指南》說，只要逗得小妖精歡喜的話，小妖精很愿意幫忙人類而不會惡作劇。

不過，那只是指心地善良的小妖精。因為在妖精世界里，也有心地邪惡的小妖精。

我和大鈴像是要給對方輸送勇氣一般手牽手，經過管理員室。

“顧老師，這么晚了還回來?”管理員伯伯問。

“是啊，有份報告忘了在職員室。”我心虛地答。

“老師真辛苦啊!”管理員伯伯笑著說。

我紅了臉，良心有愧地急急拉著大鈴走進主樓。

沒有燈火的古舊校舍建筑內，每一個角落看起來都陰森森的。

腳步踩在老朽的木地板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我們垂下頭，急步穿過主樓，從側門走出戶外朝庭園進發。

走到石階路時，也不知是我把大鈴的手握得很緊，還是大鈴把我的手握得很緊，總之，我的手指發痛。

風中傳來楊柳嗚咽的聲音。

每踏下一級石階，就愈覺得害怕得不行。

這個時間的庭園，就算不會召來妖精，也予人鬼影幢幢的感覺。

我和大鈴突然一起停住腳步。連呼吸也好像靜止了。

在這里的不僅有我們!

當我看進大鈴驚懼的眼瞳時，就知道那不是我神經質的妄想。

“你答應過要告訴我的，你說過你知道真相，大家到底在隱瞞什么?”

聽到是阿悟的聲音時，我大大松了一口氣。

我跟大鈴使了個眼色。

我們躡著腳步，輕輕走下石階路右邊的草地，看向石階路另一端。

跟阿悟面對面站在楊柳樹下的是志穗。

“如果我肯告訴你真相，你什么也愿意答應我嗎？”志穗仰起臉注視著阿悟。

“嗯？”

“我想讓你吻我。” 志穗細聲說。

外貌柔弱的志穗，總是會語出驚人，率直得令人張口結舌。

阿悟好像呆住了，久久沒有回應。

“只要你吻我的話，我就把真相告訴你。你想知道小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你想找到她是嗎？”

阿悟激動地揪著志穗瘦削的肩膊。“你真的知道嗎?請你快告訴我。”

“只是一個吻就好。”志穗發出像嘆息似的聲音。

“對不起。是不是……我……說過什么，或做過什么，讓你誤會了……我……”

總是口甜舌滑的阿悟，像過于錯愕般舌頭打結。

“吻我有那么難嗎?”志穗以哀憐的語調問。

阿悟再度沉默了好久。

“我……心里有喜歡的人。”阿悟說。

“是夏晨嗎?她不喜歡你，她只是覺得寂寞而已。即使她的丈夫愛上了別人，她也還是離不開他的。”

“你……怎么會知道？”

“你喜歡的是我啊!只是你還沒有發現而已。只要你吻了我，就會發現。”志穗的語調好悲傷。每一個字，都飽含著哀愁。

“對不起!我……做不到。你是一直在騙我的嘛!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眼眸潤濕。

志穗為什么會癡迷到這種地步呢?如果一個吻就能改變別人的心意，那誰也不用為愛受苦了。

“阿悟他為什么一直在自言自語？”

我全身一震。大鈴的聲音真切地傳進了我耳里，但我只是不斷眨著眼睛。

“你……說什么?”我不敢看向大鈴，害怕—看向她，她說的話就會成真。

“阿悟他怎么一個人在說話？”

我感覺到自己雙眼像壞了的日光燈那樣不斷眨動著。

我努力張開嘴，沙啞著聲音說：“你看不見他在跟志穗說話嗎？我告訴過你，我在學校認識的朋友沈志穗。”我知道自己的聲音抖顫得好厲害。

“除了阿悟根本沒有別人，怎么會看得見?”大鈴的口吻很肯定，嘴里還嚼著口香糖。

一股寒流滲透我全身。

楊柳樹下，在青白色的月影中，阿悟正扶著志穗的肩膊輕輕搖晃。

志穗脖頸上的銀鈴鐺，發出叮鈴的聲音，在庭園里回響著。

叮鈴叮鈴叮鈴，像執拗地呼喚著誰。

志穗悲傷的目光，定定地停駐在阿悟臉上。

結果，我們錯過了在滿月之夜召喚妖精的時機，于是改變計劃趕往大鈴媽媽家。

阿悟被幽靈纏住了。

我一直看見的志穗是幽靈？

我想起第一次在庭園遇上志穗的黃昏。

我坐在迷宮里，看見七色樹，聽見有誰呼喚我的聲音，嚇得沖出迷宮外，尖聲大叫。

被我的叫聲嚇著的女子，猶疑地回頭看了看身后，才緩緩回過臉來望著我。

她把手遞到自己的臉前指著自己，神色困惑地微歪著頭望著我，怯怯地開口問：“是我嚇著你了嗎？”

志穗當時困惑的表情再次清晰地浮現在我眼前。

那時候，她比我更驚訝吧？

她是一直在這庭園徘徊的幽靈，而我是第一個看見她的人？

“你是保健室的護土？”那時候，我看著志穗身上的護土制服問。

她看看自己身上的制服，點點頭。

一切都是我先入為主？學校真的有保健室護士嗎?雖然我們念書的年代沒有，但我以為……日劇里明明有嘛!

一切，都只是我一廂情愿的想法？可是，阿悟不是也看見了她嗎？

“剛才是你在跟我說話嗎？”那時候，我曾經問志穗。

她一臉茫然地望著我搖頭。

難道志穗是故意讓阿悟看見她的，而我看見她卻是一個意外？

但是……她為什么要纏著阿悟？

“他是我的。” 志穗曾經說。

這樣想起來，遇上志穗以后，每次我去庭園，她總是伴在我身旁。那以后，我便再看不見七色樹，也聽不見妖精呼喚我的聲音了。

志穗跟小絢的消失事件到底有什么牽系？

歸根究底，穿著護士制服的幽靈，為什么會出現在我們學校的庭園里？

志穗一直在庭園里找尋著失去的指環，那是為了接近我而制造的謊言，還是她在那庭園一直徘徊不去的真正原因？

“學校里有保健室，不過，根本沒有護士當值。跟你們當年做學生時一樣，保健室只是讓身體不適的學生暫時休息的地方。要是有緊急狀況，老師當然會叫救護車。在學校里聘請醫生護士當值，不是太浪費資源了?”

大鈴媽媽（也就是趙校長）在客廳茶幾上放下招待我的紅茶，—臉匪夷所思地回答我的疑問。

因為大鈴只是回老家，校長好像沒有泡茶給她喝的意思。

“要喝的話自己去廚房泡。”校長望著大鈴說。

“不就多放一個茶包嘛!”大鈴鼓起腮幫。

“是你說要搬出去住的，泡杯茶都懶得抬手，你跟弟弟怎么生活的？”

“大介會泡給我喝呀!”大鈴理直氣壯地回答，不情愿地踢著拖鞋叭噠叭噠地走進廚房。

聽著校長與大鈴抬杠，我才覺得終于回到現實世界了。

沒什么好害怕的，我在心里不斷重復地念著。

發現每天出現在我身旁的志穗是幽靈，說不害怕是騙人的，但我心里某個部位，仍然喜歡她；喜歡她純潔的眼神，喜歡她溫柔的微笑，喜歡她的率真。

我心里確信，志穗絕不是可怕的惡靈。

我捧起薄瓷杯啜著Earl Grc Y紅茶。

用熱牛奶沖泡的紅茶柔滑溫熱，讓繃緊的神經慢慢松弛下來。

“你們突然跑來就是問我學校有沒有護士？”校長原先好像已準備就寢了，灰色毛布睡衣外披著大晨袍，頭發隨便用橡膠圈束起。

校長和大鈴一樣神色自若，我卻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披著睡衣的老師或校長，我可是第—次看見。

雖然以前常常來這兒探訪大鈴，但那時的趙老師，每次都打扮得端莊整齊才會待客。

突然跑來實在太冒失了！也難怪校長從我小時候起就對我沒什么好印象。

我和大鈴對望一眼。

“我們是想問問媽媽你……”大鈴有點難以啟齒地舐舐舌頭。“學校以前……有沒有可能有護士待過?”

“不是剛剛才跟你說了嗎?保健室從來沒有醫生或護士當值呀!”校長有點不耐煩地把右腳疊上左腳，將眼光轉向我。“那個……那個……有沒有什么頭緒?”校長推推眼鏡，面露困惑的表情。

我想她到現在還有點后悔聽信女兒的話，把我請到學校調查那樁“事件”吧?

從一開始，校長就無法說服自己相信學校發生了什么靈異事件。

“啊……”我不知怎樣回答才好。

事情變得愈來愈復雜了，現階段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快了快了!阿寧已經看見七色樹，雖然還未找到答案，但我們會再回來向你報告的。”大鈴含含糊糊地答。

校長半信半疑的目光巡視著我們的臉，沉默了半晌。

“啊!”校長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微張著有點干裂的嘴唇，“我想起來了，就某種意義來說，學校也曾經有護士待過。”校長眼鏡片后的眼神閃了閃。

“哦?”我和大鈴不約而同地在沙發上坐直身子，身體微微前傾。

校長揉了揉額頭。“我是從哪里看過那樣的資料呢？一時又想不起來！”校長有點不耐煩地抿著嘴巴，“最討厭事情只想起一半了!”

“媽媽，你先告訴我們，你記起學校有護士是怎么回事？”大鈴心急地問。

“不是我記起，是我好像看過那樣的資料。”校長頓了頓，“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日軍由中國大陸南下向香港進發，英軍為了防御香港被攻陷而做出緊急部署，除了派駐軍隊外，也在市內各處設立臨時醫療救護站，為戰事爆發做好準備。我們學校當年曾是被征用為臨時醫療救護站之一。所以，那段時期曾經有醫生和護士在學校待過吧？印象中，好像看過那類照片……”校長又很煩惱地揉著眉心。“不過，那已經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啊！”

大戰。臨時醫療救護站。護士。

“香港曾經歷過戰事嗎?”大鈴大大咧咧地問。

校長額上的青筋跳動著。“你沒念過歷史嗎?這樣的問題也好意思問我？”

校長的表情好像真的是生氣了。

我見勢不妙，暗地里用膝蓋碰碰大鈴，她卻半點也沒意會過來，繼續大模大樣地問：“我記得香港是經歷過淪陷時期，不過有打仗嗎？”

“沒打過仗怎會淪陷?”我從來沒見過校長的小眼睛睜得那么大。

大鈴和大介的眼睛都像銅鈴，校長卻長著一雙小眼睛。姐弟的眼睛是遺傳自爸爸的吧?不過我沒見過大鈴的爸爸，他在大介出世前便跟校長離婚了。

“哦，原來是那樣啊!”大鈴頗為感慨地點著頭。

“英軍跟日軍作戰了十八天才投降的。我真不想認你做我的女兒!”校長說完還長長地嘆了口氣。

大鈴一臉無所謂地聳聳肩。

我的腦筋急速運轉。

志穗是在戰事中，在我們學校逝世的嗎?所以靈魂才會一直在庭園里徘徊不去？

可是，如果志穗是在六十多年前逝世的人，那她怎么會認識阿悟？

學校。臨時救護站。護士。戰爭。庭園。幽靈。

我和大鈴像心靈相通似的，同時轉過臉望向對方的眼睛。

我知道我們想到了相同的事情。

我們和志穗，有更深的因緣。

雖然校長覺得我們很笨，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智慧，不過是用在不同地方的噢!我惟有自我安慰地想。

第二天，我和大鈴到公共圖書館，翻查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本市的新聞資料。

圖書館的空調冷得驚人，似乎想驅趕那些來到這里搜尋資料的人似的。

我們倆縮著肩膀，很有韻律地同步發出倒吸鼻水的聲音，緊張地翻看著歷史研究人員整理出來的報告。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早上八時三十分，十二架日本轟炸機空襲啟德機場，展開了英軍與日軍在香港為期十八天的戰事。

日軍從十二日起占領九龍及新界，英軍退守至港島，雙方開始隔岸炮戰。港島在日軍猛烈炮擊下，除了軍事設施外，市民也蒙受不少傷亡。

二十日，日軍炮隊渡海參戰，日軍轟炸機也頻頻出動。

“二十日晚上，我們學校那一區遭到轟炸。”

大鈴把頭探過來，看我手上的報告。

“但這里寫，那晚的炮轟無人傷亡啊!”大鈴指著報告說。

我和大鈴同時歪著頭，瞪著“無人傷亡”四個鉛字。

“無人傷亡？”我咬著嘴唇。

我們想錯了嗎?志穗不是在那時候的學校里當護士?

明明一切條件都那么吻合。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無人傷亡。那四個鉛字在我眼底浮動。

颼颼的涼意沖上脊梁。

“大鈴……”我吞了一口唾沫，抓著大鈴的手。“那只手……”

“我們昨晚就想到了吧?你發現那化成白骨的手，多半就是沈志穗的骸骨的一部分，但是這里明明寫著‘無人傷亡’啊!”

“難道是……”我的眼睛微微潤濕起來。

我想起志穗白皙纖細的手。

那只手，有好久好久，一直躺在黑暗潮濕的泥土里。

“那天晚上，志穗的確在庭園里吧?被炮彈炸得支離破碎。”我困難地吞吞唾沫。“如果被炸得根本沒有尸體殘骸留下的話，就沒有證明她遭難的證據了。所以，在人口檔案里，也只會列為失蹤而不是死亡啊!”我垂下眼睛說。

我想象著志穗弱不禁風的身體被炸成碎片，只有那只手，被泥土及沙塵掩埋，一直留守在庭園里。

“那不是太可憐了嗎?”大鈴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我吸吸鼻子。

在看見炮彈墜落頭上的那一刻，志穗想著什么?

還是什么也來不及想，一切就灰飛煙滅了？

沒有證據，沒有目擊者。恐怕沒有比這更寂寞的死法了吧?

是志穗面對死亡時，一瞬間產生的某種強烈意志，讓那只手完整地保存下來的嗎?

對志穗來說，遺留下的手，是不是擁有什么特別的意義?

“志穗沒有說謊，她一直在尋找那枚指環吧？過去六十多年，她一直在庭園里不愿離去，矢志不移地尋找那枚指環……”至死也不愿跟它分離的手。死后也不愿放棄尋回的指環。對志穗來說，那枚指環埋藏著什么記憶？志穗執著地一直在尋找的，到底是什么？

同一時間，校長為我們找到了被遺忘在學校倉庫、收藏在積滿灰塵的紙箱內的學校歷史資料檔案。

校長雇速遞公司把整箱資料送去大鈴家。

雖然是星期六，但校長只要打一通電話，我或大鈴就會回去學校拿呀！不過，我覺得校長此舉或許別有深意。因為大鈴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平時好幾個月也不回家一次，所以校長故意雇速遞公司把紙箱送過來，向女兒暗示她對母親的冷漠。

不過，神經絕頂大條的大鈴當然不會明白個中含意。

“啊，媽媽真是效率超群!”大鈴高興地在客廳地板上拆開紙箱，拿出一疊疊厚厚的印刷品。

那是學校每十年編印一集的學校歷史回顧特刊。

我們趴在地板上，挑出第二集特刊。

已褪色的藍色絹布封面上，燙印著“二十周年紀念”的金色字體。

我們抱著姑且試試的心情，一起盤腿坐在客廳織著楓葉圖案的地毯上，額頭碰著額頭地逐頁翻閱。

已嚴重發黃的紙張，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枯葉氣息。

翻開這本五十多年前編印的特刊，看著一張張昏黃的老照片，仿佛在瞬間被吸進了一個令人懷念的時空。

我們倆明明從不曾在那個時空存在過，卻會油然升起懷念的心情。

老照片中的人，總像在向我們呼喊著：

看，我就在這兒喔!

我曾經擁有和你一樣的眼睛，觀看過這世界。

我曾經擁有和你一樣的身軀，感受過太陽和微風。

我曾經在這兒呼吸過你呼吸的空氣。

我曾經在這兒經歷過你經歷的心情。

所以，我一直在這兒。

或許，我仍然在看著你。

不是嗎?此刻，我不是就在看著你嗎?

你明白其中的意義嗎？

看著我的眼睛，明白一切了嗎?

只要看著老照片中的人的眼睛和嘴角，就總覺得，他或她一直不斷向我們呼喊著。

所以，當我一一翻著如照片冊般的紀念特刊時，心中就好像是聽到無數人在跟我說話。

那些聲音，就存在于這里，在這一刻，在我心中。

因此，當我看見志穗穿著護士制服，和其他醫生和護士的合照時，心里沒有太驚訝的感覺，就好像她存在于那兒，是很順理成章的事。

她曾經在這兒。她仍然在這兒。

照片的說明是：二次大戰時，學校被征用為臨時醫療救護站，當時的醫生護士合照。（一九四一年十一月）

然而，特刊還是從我的手里緩緩滑落。

我的目光，并不是被站在最右邊，掛著溫柔微笑朝向鏡頭的志穗所吸引。

我和大鈴，定定凝視著照片最中央的男人。

披著醫生白袍的男人，頭發理得很短，架著一副粗邊黑框眼鏡，以一臉嚴肅的表情望著鏡頭。

那是阿悟的臉。百分之一百相似。

六十四年前的照片里，和志穗隔著另一個醫生和護士站著，面向鏡頭不茍言笑地瞪著我們的 —— 是我們已認識多時的，“食堂新來的帥哥”端木悟！

（節選自香港長篇小說《妖精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