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閱讀”是一個永恒的“話題”。在2007年的“兩會”上,全國政協委員、蘇州市副市長朱永新再度提出了建立“國家閱讀日”的提案,這也是他第五次提出相同提案了。同時在提案上署名的還有著名作家王安憶、張抗抗、梁曉聲、趙麗宏等人。朱永新曾表示,當前部分國民心態浮躁,與疏于閱讀、遠離經典、缺乏應有的文化底蘊有著極大關聯。然而,學者余秋雨卻在其博客上呼吁,“請大家幫幫忙,別增加‘國家閱讀日’了”。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一言論隨即引發了網民熱議,有人贊同,有人反對,支持增設“國家閱讀日”的作家趙麗宏表示,他一定繼續堅持自己的觀點。下面請你讀一讀持相反態度的余秋雨和錢定平的文章,并分析、比較一下兩人的觀點。
【文章展示一】
閱讀浪費生命
余秋雨
我反對設立“國家閱讀日”的理由有三點:
其一,我認為現在每年已有“世界讀書日”,4月23日。這一天是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和英國作家莎士比亞同時去世的日子,又恰恰是莎士比亞的生日。最早是由西班牙提議以這一天定為國際閱讀日的,國際社會同意。我們沒有必要,有了“五一國際勞動節”,再來一個“中國勞動節”;有了“三八國際婦女節”,再來一個“中國婦女節”……
其二,身在信息爆炸的今天,如果把網絡閱讀也包括進去,閱讀早已不是一種欠缺,而是一場災難。有人說,正因為這樣,更應該用“閱讀日”來指導。問題是,怎么指導?誰來指導?指導什么?更大的問題是,這是一個接受指導的時代嗎?
其三,與舊時代文人的向往不同,我不認為閱讀是一件重要的事。對文化見識而言,更重要的是考察、游歷、體驗、創造。閱讀能啟發生命,但更多是浪費生命。孔子、老子、墨子、莊子為什么比我們偉大?因為他們的閱讀量不到我們的萬分之一。我們當代人的腦子已被文化垃圾塞滿,即使充實的全是精華,也必然導致交通堵塞、營養過剩的死疾。比爾·蓋茨曾說他早已讀過一些最基本的書,今后不會多看書,我很理解。因為當代人太忙,第一線的創造者們不會有時間寫書,寫成的書就不再是最前沿的了。
文學書略有不同,但美國作家辛格說,一個作家成熟的標志之一,是不再看什么書。因為寫作的最高境界是詢問自己的心靈,面對無言的自然。現在作家們贊成設“閱讀日”可能是為了讓讀者多多地讀文學書。我在這一點上要與他們商榷了:文學的傳播要靠文學本身的力量,現在出版信息暢通,書籍流通便利,是好書總不會被埋沒,何苦要通過國家的行政立法讓全民來關注我們的本職工作呢?如果設一個“國家閱讀日”,那么,別人也完全有理由要求設立“國家繪畫日”“國家音樂日”怎么辦?
現在,全國各地的“文化節”已經辦得太多太濫,辦得不錯的也不少,很多城市每年有“藏書家庭評選”活動,“最佳書籍推薦”活動,深圳每年還舉辦“讀書月”,從全國到地方每月都發布書籍的“暢銷榜”,網站、電視上都有大量的讀書欄目,很多書店又有“讀書會”和“讀書俱樂部”。總之,閱讀的事情已經鬧得過于熱鬧了。請大家幫幫忙,別再來增加一個“國家讀書日”了。
【文章展示二】
閱讀仍是“第一夫人”
錢定平
文化正是一個動態的復雜系統,更加需要通過閱讀以獲得結構性知識,并且動態地與體驗等等相互作用、互相滲透。
某甲反對另設“閱讀節”,卻無端對閱讀本身也來了個“連坐”。我好有一比,某乙反對結婚儀式太鋪張,于是把婚姻也“痛打一頓”。“文化學者”反對的理由有二。其一,在網絡閱讀日趨流行的今天,周圍已是信息爆炸,閱讀不是欠缺,而是成為災難;其二,在今天閱讀不再重要,對文化見識而言,更重要的是考察、游歷、體驗、創造。其實,去粗取精,問題無非就聚焦在下面兩點:
第一:網絡時代還需要書本閱讀嗎?
第二:讀書和所謂“文化見識”是相互敵對的嗎?
一個人只要真會網絡閱讀,又向來習慣書本閱讀,就一定會承認,后者乃是最愉悅、最方便、最含情的閱讀。可以手持數卷漫游天涯,或掩書沉思而心游八極,或仰天默誦而神交萬仞。在哪兒都可以讀書,既無電源拖線之亂陣,也無桌椅板凳之勞形。再說,幾千年來所凝聚而固化在閱讀行為里的文化神韻、書頁馨香、添香夜讀的境界,又豈是他種蠢物所能比得的?英國學人約翰遜在餐桌臺布里也卷著一本書,說是吃飯時想“另一種愉悅也近在手邊”,令我望塵莫及。比起什么網絡閱讀、信息爆炸,自以為是重磅出擊,實則老生常談。知否?知否?網絡與信息越發達的國家,讀書的人越多。去年的人均讀書統計,法國人11本,日本人17本,美國人為21本,咱中國人5本不到。更有成例。常春藤名校達特默斯(Dartmouth)學院獲得了三千萬美元捐款,決定全部用來蓋一座新圖書館。須知該學院是電腦科學發祥地之一,對網絡的一往情深想來不亞于某“學者”。如果閱讀已成“災難”,那院長不是花大錢引進個重災區么?歸根結底,網絡雖然千帆映日,卻動搖不了閱讀作為“第一夫人”的地位!
讀書與考察體驗等等“文化見識”相輔相成,這恐怕也是常識。《論語·雍也》說:“君子博學于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勿畔矣。”夫子認為提高文化修養的方法之一,就是“博學于文”,即熟讀詩、書、禮、樂等書籍。后來,許多西方文化人也講過類似的話,全強調自己是先讀書,然后才能去“考察、游歷、體驗、創造”的。
有人說高爾基也不讀書,全憑“生活”寫作。非也!且聽高老自己怎么說:“博覽群書之后,我要沿著所有河流漫游,我也將懂得一切。”《指環王》和《哈利·波特》的精神之父、英國文人劉易斯更說:“依靠閱讀偉大的文學作品,我如通靈千人又永葆自我。”可見,他們都強調,要把讀書這匹馬兒,套在體驗的車兒之前,而不是相反。時至今日,讀書與體驗也還是“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的關系。有一本書《失敗的邏輯》,專門分析為什么會發生切爾諾貝利之類的毀滅性失敗。書中一再強調,對于世間的“復雜系統”,從事者不但要有知識,還必須要有“結構性知識”,否則就會產生失誤。文化正是一個動態的復雜系統,更加需要通過閱讀以獲得結構性知識,并且動態地與體驗等等相互作用、互相滲透。在曼蓋爾的《閱讀史》里,這正反兩面的趣事更多。這些書對于體驗者大有教益,絕非單單體驗能自動取得。
文化人當然更應該讀書,“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千古不易。中國有兩位格外清逸超群,就是二張:史學家張蔭麟和文學家張愛玲。張蔭麟以一本《中國史綱》享譽天下。我閱讀時特別注意到,他常說某某事情“不見于記載”。不要小看這五個字,力敵千軍。人文科學有個鐵律:“說有容易說無難。”您說某件事情“無”嗎?只要找到一個“有”的例子,就可一舉推翻。所以,要說“無”,就非讀書極多極廣不可。至于張愛玲,我在報紙雜志上已經寫過幾篇文章,論證她小說寫得好的原因之一,是她英文文學作品讀得多。這里不啰嗦了。
閱讀還有一個功能,就是促進社會和諧,這也是網絡之類不能代替的。孔夫子說:“性相近也,習相遠也。”人的“性”基本是隱藏的,待人處世的習慣作風,也就是“習”,卻天天在同社會上其他人在碰撞摩擦。這時,如果“習相遠”,摩擦系數就一定會增大。我在西歐教書那會兒,常有感于社會的和諧。稍加觀察,發現他們是個性相遠而習性相近。例如,公共場所看不出腰纏萬貫和家徒四壁的人的區別,因為“習相近”也。富婆既不會手戴十七八只鉆戒,窮漢也不會動不動惡言相向。再進一步我又發現,就是引車賣漿者流,家里也總有幾本書;車船地鐵也有人認真讀書。也許就是閱讀,使得他們達到了一個金錢永遠不能買到的修養境界,從而部分地拉平了高低貴賤。環顧我們四周,這個“習相遠”的大問題不解決,即使是網絡這件利器,也極可能變成開罵的場地,以致“黃鐘毀棄,瓦釜雷鳴”。再講得遠點,官員如果在八小時之外讀點書,曉得后漢有個楊震和“幽夜有四知”,一定會加強自律;“學者”如果多讀點書,筆下的文學常識錯誤也會少些……
網絡所帶來的真正文化沖擊,是世界已經連成一體,逐漸形成共同的文化見識和評價準則。紐約林肯中心唱了一支好歌,第二天新德里街頭就會傳唱起來;東京有人說大江健三郎比不上村上春樹,柏林的“文化訪談”就會出現此人頭像……在這種全球文化互連之下,以自家門前那口井的是非為是非,“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就談不上有什么眼界了。正像沒有坐標系就無從描繪數量一樣,“文化見識”也必須擺到世界的坐標系里,才能叫真正的見識,也就不會糾纏不清了。由此不禁想到,為什么一個人均讀書量在世界排名靠后的國家里,還會有人如此拋卻書本說玄虛呢?
這也許更值得人們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