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漢字堆兒里,整,或許可算得上一個最為多義的字,以一己之身擔起了諸多動詞之責。我們的兩只耳朵還能經常領受到這樣的話語,句句都有“整”,卻也各個不同義:
哥們兒,整兩口!——“喝”之義。
不成,你得整兩句兒!——“講”之義。

你咋把他整來了?——“帶”或“領”之義。
媳婦兒,整倆菜去?——“拌”或“炒”之義。
整那么利索干啥去啊?——“打扮”或“拾掇”之義。
把他整出去!——“趕”或“轟”之義。
稿子整完沒呢?——“寫”或“修改”之義。
瞅你整這出兒,給誰看啊?——“擺”或“亮相”之義?
如今不是整不整,而是怎么整的問題。——“辦”或“做”之義?
別整虛的,來點真格兒的。——“玩”或“耍”之義?
這書不錯哎,給我整一套。——“買”或“淘弄”之義?
那門市啊?早整出去了。——“賣”或“出兌”之義?
真整不明白你!——“了解”或“理解”之義?
你得整容了,都這模樣了。——“整理”或“整頓”之義?
……
如此,若說“整”是個萬能動詞,應該也算不得夸張,因為它居然能堂而皇之地替代如此眾多動詞,而又不失聲情并茂之率真氣勢,且前提是并非我們的漢字太少而不夠用。
只是人們還是凡事必得動用“整”字,似乎它有著別者不具的魅力。事實上凡是動用了“整”字的地方,似乎還真就不好輕易換用別的字兒。早在《西廂記》里,王實甫就說過這樣一句話:白日凄涼枉耽病,今夜把相思再整。試看這個“整”字,換啥才好?想了又想,好像啥也沒有此字最能讓張生滿意。
篩選了一番,覺得在這數千個漢字里,堪堪能與“整”字并論的,可能要數“搞”字和“弄”字,雖然后兩者遠不及前者更為多情廣意,但在個別場合卻也還能湊合著互相取代而不分彼此。諸如:
咋整的啊,搞了這半天還沒弄開哪?
整得很熱鬧,真搞不懂他是咋弄的。
純粹是亂整,弄這么個人來搞管理。
……
除了含義的多寡之分,三者在地域分布上也還存有一定區別。相對而言,“整”字覆蓋面無疑更廣,尤其在東北地區運用得更為稠密,而南方人則比較偏愛“搞”與“弄”,比如南方人常說:搞倆小菜吃吃?弄點小酒喝喝?遠沒有“整”字大氣與粗獷。說到底,仍然不是“整”字的對手。
無法將“整”字明確界定為褒義或者貶義,這無疑得根據實際狀況而區別對待。據說臺灣人民將“搞”字視為貶義,比如“搞什么搞”以及“有無搞錯”。但就大陸而言,似乎“整”與“搞”與“弄”這三個字都不得不視為中性,盡管它們也都有不甚好聽且令我們耳熟能詳的俗言俚語,但畢竟還是表達美好之意的幾率高些。
尤其關鍵的是,從某種意義上說,“整”字還蘊含了鄉土中國保持至今的一縷鄉土氣息,那原是一種需要信任墊底需要時間來醞釀的氣息,雖然事實上已經不合這個越來越寡信越來越急躁的社會的口味,卻也因此更加珍貴而令人無力徹底擯棄,甚至還會一廂情愿一往情深地生成些許甜柔的惆悵。
不管怎樣,民間的自發性創造仍然算得上最為科學的衍生,因為它直接與人際關系掛鉤,最能體會得到此間關系的精深與微妙,每一個“整”字以及每一個“整”字的每一層意思,都能運用得恰到好處恰如其分,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奉獻給誰或者針對誰。反正它含義眾多,咋也用不完,這也是“整”字作為一個萬能動詞所必備的資本,亦由此而使其具有了難以盡言的妙處。
李秀秀摘自《海燕》2007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