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醫像警察局長,中醫像市長。無論你是否愿意,局長正在逐漸改造著市長。
中西文化差異何在?哲學家任繼愈說得有趣,細節體現一切。譬如寫信封地址,如果先國后省先縣后鄉,誰大誰靠前,必是中國人,如果房號開頭,國家煞尾,那定是歐美人;到商店購物,如果營業員先抓出一把硬幣數給你,再一張張抽點紙幣的,那是歐美人,如果上來就綱舉目張,三十五十找給你,再論幾分幾角,那是咱中國人。
生活細節,精巧地折射出中西文化的差異:一宏觀一微觀、一歸納一演繹、一陰一陽、一水一火……這世界,總是有差異才有生氣,男女搭配,干活才不累。如果一方想以自己的原則來規范另一方,便有沖突,文化便會錯亂。往小了說,是《刮痧》故事,父母失去孩子扶養權;往大了說,是小布什和本#8226;拉登,你炸我大樓,我侵你家園。
這一陣子,中醫西醫激烈相爭,口水四濺,就是一種錯亂。求廢中醫者,斥中醫為騙子;力挺中醫者,高呼保護傳統。這種情形,早在1929年就出現過,此次舊恨又添新仇。兩次相隔近百年的對罵,都是西醫想用自己的原則來規范中醫。然而,在中西文化中,中西醫集中體現了認知方式和哲學思維的差異,從來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再怎么爭論,也免不了你說你的醫學實驗,我說我的文化傳統,陷入“各自表述”的怪圈。那情形,就像兩人過招,你劈東我砍西,都大呼“宰了你這王八羔子”,卻兵不交刃,刀刀落空。
西醫的治療方式中,深藏著西式哲學基礎。一位資深西醫相告,西醫接手病人后,觀察詢問血檢尿檢CT核磁穿刺,然后確診是肺炎、胃炎或是腎結石。大病小恙各有治療套路,或喂藥手術,或灌腸洗肚,初學者按書索驥,高深者把握時機。整個醫療過程,核心在于“實證”,必須要有符合邏輯的證據,一環扣一環,才能被接受。這就如法院庭審中的呈堂證供,如果證據鏈不完整,即便你真是罪犯,依然釋放,譬如辛普森,剁了老婆,一雙手血淋淋,仍可逍遙法外。這叫“無罪推定”,可漏三千,不可錯殺一人。在醫院,道理一樣,病人若心臟生疼,或許是腎病反射,但證據不足,西醫很難對腎下藥,這叫“循證醫學”。法律上無罪推定,醫學上循證醫學,在哲學基礎上同根同源一脈相承。
對于證據鏈完美的病癥,西醫幾乎見誰滅誰。如今,技術愈發展,尋找證據鏈的手段愈高明。顯微鏡下看細菌,CT片上看骨頭,MRI里看大腦,眼見為實,不由你不服。西醫因此自恃,懷疑中醫因此有理。
然而,自從上世紀60年代沙賓疫苗攻克小兒麻痹癥之后,西醫就再也沒有大的突破,面對各類慢性病,西醫更是一籌莫展,英雄氣短。此時,中醫顯山露水。西醫說,青紅皂白全要分清,誰對誰錯賞罰分明。中醫則說,治病不等于懲治病菌,責任分得太清,不利團隊工作,水清無魚嘛!因此,中醫不認識“證據鏈”,只知道“天人合一”。天有風調雨順,洪澇旱災,人有旦夕禍福、生老病死,天道人道節拍暗合。這是中國人的哲學思維。
中醫教授劉力紅在他的《思考中醫》中,對此有精妙闡述。在大自然里,水循環如果出問題,不是洪澇便是旱災。劉教授說,天地大宇宙,人體小宇宙,人體的水循環也會出問題,也會洪澇旱災。這類病,中醫統稱為太陽病。此時,不必考慮病毒細菌炎癥潰瘍,只要把人當成大自然,水氣上升不了的,就是人體澇災,水氣上升但無法降雨的,就是人體旱災。澇災旱災都是病,中醫用麻桂二方、五苓散等,或發汗,或消渴,模擬大自然調節雨水平衡,促使人體風調雨順,于是病癥自消。中醫理論中,天干地支、金木水火土、易經老莊等所有玄乎理論,實際上只有八字真經:天人合一,陰陽協調。
記得有一個故事,話說某城市,犯罪率連年攀升,民怨沸騰。重壓之下,警察局長抖擻精神,晝夜作戰,嫌犯逮一個懲一個,雖然勞苦功高,但收效甚微。此時,市長出馬,說與其埋頭破案,不如建設和諧社會。市長積極發展經濟、增加就業、重視教育……七八年之后,該市犯罪率全國最低。此警察,西醫也,此市長,中醫也!
中醫西醫,就像理工科和文史哲,各有邏輯,無法相互替代相互解釋。但是現實中,無論你愿不愿意,西醫正在逐漸改造著中醫。最近國家16個部委聯合發布的《中醫藥創新發展綱要》,提出中醫藥首要任務是現代化。用西醫方法和標準促使中醫科學化,未必是中醫的真正出路。但是,在科學主義盛行的年代,我不知道是否還有其他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