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主任的風流（外一篇）

計生辦的程主任找到我，他想讓我為他寫篇個人專訪。我頗感意外，組織部把我下派到這里不久，人、事都有些生分，況且無職無權(quán)，向來都是我對人家客客氣氣，猛然受到程主任的熱情禮遇，你可以想見我當時的受寵若驚。我的眼睛睜得很大，一時不知道說什么，結(jié)結(jié)巴巴的，呃，哦？嗯。吞吞吐吐顯然不是應(yīng)承領(lǐng)導(dǎo)與前輩的口吻。他一愣神，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說，我不想出這樣的風頭，是局里的任務(wù)，很多鄉(xiāng)鎮(zhèn)都搞了，日報上整版都是。

他完全誤讀了我的眼神，我早就做過宦海沉浮的思想準備了，他愛慕虛榮也好，假公濟私也罷，與我何干？難道每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在這些老辣的姜棍眼里都是酸澀迂執(zhí)、天真無邪的愣頭青？我連忙解釋，程主任，我不是那個意思。接著欲擒故縱地沉吟，那么長的東西，我真沒搞過，我一個編輯都不認識，寫了恐怕也上不了。在周圍人面前，在耍筆頭方面，我還是自我感覺良好的。我所憂慮的是鎮(zhèn)政府既有紅頭文件任命的王宣委，也有正襟危坐在黨政辦的許秘書，我貿(mào)然攬下這活兒，那不是等于罵他們尸位素餐，形同扇他們的耳光嗎？

程主任嘿嘿直笑，拍拍我肩膀，年輕人，又謙虛了吧，省委組織部下派的高材生，你寫的新聞報道，大伙有目共睹，領(lǐng)導(dǎo)是知道的。我跟日報的金主編交情好得不得了，到時候接他吃頓飯，你也該認識一下，混個臉熟，以后上稿也容易些。

真的？好，我試試吧。那就能見報了，那太好了。還是老同志想得周到，我的欣喜之情不能自抑。謝謝，感謝程主任。像我這樣的俗人，潛伏著一肚子的奴顏媚骨，恰逢天時地利，討好的話會脫口而出，一點都不覺得肉麻饒舌。快樂的語氣像極了千里馬遇見伯樂的嘶鳴。我賭最后一塊錢，換作是你，也好不到哪去，你文人的自矜定然拋到九霄云外，一點屈做刀筆小吏的可恥感都不會有。

應(yīng)該我多謝老弟你才是，相互支持才能搞好工作嘛。以后叫我老程就行了。程主任說著說著，就稱兄道弟起來，聽著有些貴恙的，可這剔掉了倚老賣老的意味，我心里到底還是很受用。

程很高興，酒糟鼻瞬間紅光閃爍，他力邀我下館子，我也暈乎乎有點找不著北了，看來自己著實是不可或缺的人才，正在受人所托，而不是被動接受安排。我嘴上說，不必了，喝酒誤事。老程一把攬住我的肩膀，告訴我：此言差矣，我們關(guān)系不一般，才跟我講，這可是他工作二十年悟出的一點道道，革命就是請客吃飯，喝出感情，彼此抬莊，工作才好開展嘛。干部就是要喝酒，不喝酒是干不成事兒的。年輕人要想得到領(lǐng)導(dǎo)的賞識，舉杯致敬是終南捷徑，所謂酒精考驗嘛。

落席時，加入一個女的，我認得，是計生辦的鄒專干，薄施的粉黛掩不住她眼角的魚尾紋，不過臉保養(yǎng)得白生生的，且看不見麻子，要是胸沒有托鋼絲，臀沒有穿塑身褲，還算前挺后凸，不失風韻。她笑嘻嘻的說，不好意思，蹭一頓飯。接著嫻熟地開啟陳釀，白皙的手指柔軟豐腴，煥發(fā)出美麗而淫蕩的雙重光芒。老程有這樣的左膀右臂，飯局頓時隆重起來。

我們一起干了一盅，又互相敬了兩杯，算是酒過三巡。老程鼻子上的疙瘩潮紅鼓舞，說話開始掏心掏肺，無所顧忌。狗日的許秘書，好像老子非得求他似的。我量他也寫不出子丑寅卯。這下我懂了，王宣委是領(lǐng)導(dǎo)班子成員，不用問，能寫也不會寫；寫東西多傷腦筋啊，又不是書記、鎮(zhèn)長的講話，碰許秘書的壁是必然的；他轉(zhuǎn)而寄希望于我。我真是過慮了，隱隱飄著的那朵愁云消釋無影。在同事的罅隙間，我覓得一寸用武之地，鎮(zhèn)政府的曝光率大幅提升，為領(lǐng)導(dǎo)的政績宣傳造勢，為人民生活的日新月異鼓與呼。在這個意義上講，我用行動支持王宣委、分擔許秘書的工作，何嫌隙之有？

鄒專干陪著笑說，程主任喝多了，戲言，都是戲言。可能在她看來，我畢竟在黨政辦打雜，和許秘書同在一個屋檐下。然而，她的心眼是多余的。疏不間親，我不傻逼，我初來乍到根底尚淺，要謹言慎行，跳出黨同伐異的怪圈，更何況我一直在忍耐許秘書媚上欺下的嘴臉。倒是她不無責備的口吻流露出女人的無限柔情，我?guī)缀蹩隙ǎ屠铣逃幸煌龋⑶夜细鸺m纏，枝蔓緊密。我見過鄒專干年富力強的配偶，于是不得不重新打量眼前這位大腹便便年奔半百的小老頭，破鞋搞到他的境界很不容易，我甚至懷疑，計生辦的女專干不會都是專給老程干的吧？想到這，我妒忌火冒，艷羨陡生。

老程也不勸酒，碰罷杯，脖子都不仰，酒似水穿喉入腸，近乎梁山好漢的豪氣干云。酒催肝火壯膽色，他眼睛紅得李逵一般，說，程老弟不是外人，這一點酒算什么，我還怕那王八羔子不成？那小子屌個毛啊，胸無點墨，即使寫了，也是垃圾，就算領(lǐng)導(dǎo)看到，也不會有印象。不是我說，報上的牛皮看不得，千人一面，都成孔繁森、焦裕祿啦。那樣的干部快絕種了，時代先鋒也是人，有血有肉，總該有細節(jié)的不同吧？

我聽得如芒刺在背，汗顏不已。之前，我滿以為可以草草應(yīng)付了事，根據(jù)老程提供的零星材料，結(jié)合我這段時期摸爬滾打的經(jīng)歷，足夠我泛泛無邊地高談闊論，類似“程永清同志幾十年如一日地撲在計劃生育工作上，默默無聞、兢兢業(yè)業(yè)……”的話如泉涌尿崩，洋洋數(shù)千言，版面被不可忽視地占據(jù)一隅。那樣的話，肯定無可挽回地流于惡俗。是啊，不惟作者，每個讀者都厭棄敘述語言乏味流俗，人物形象單調(diào)干癟。我之所以樂意寫那些速朽的玩意兒，是想靠它沽名釣譽，沒準會引起某個頭頭的注意，調(diào)我入其麾下，咸魚于是乎翻身也。

我、鄒專干和老程酒足飯飽，后者慢悠悠地剔著牙，徑直到收銀臺，拿了三包黃鶴樓，一并簽字畫押。我不想學(xué)抽煙，仍是接過一包，捅進口袋，日后隨時做個人情也好。鄒專干是女流，更不會抽煙，可這并不影響她欣欣然將煙塞進坤包。這當兒，我覺得，吃飯真他媽爽！

老祖宗制造出酒，確有奇效，世上還有比酒更好的催化劑么？酒逢知己千杯少，很多話確乎只在觥籌交錯中才能聽到。老程幾乎要和我結(jié)成忘年交啦，快得難以置信，熱乎得令我不知所措。

老程的意思是，他的個人先進性事跡不能流于空泛，只是一味夸他工作狂，舍小家顧大家，那樣既失真，又顯得沒頭沒腦，與別的先鋒人物比起來毫無特色。換言之，要寫出他的與眾不同，要說他的一絲不茍，也要說他的不拘小節(jié)；要講到計生工作的重要性、艱巨性、長期性，同時也要講到他在思想與行動上與時俱進，和不為流言所動，不為威武所屈，不被任何困難嚇倒，以及忠于職守幾十年默默無聞安貧樂道甘于平凡崗位。一言以蔽之，無論我怎么寫，都要讓讀者，尤其是領(lǐng)導(dǎo)看了，覺得可信，此人可嘉。

我倆已然交情菲淺，筆能生花，樹立老程高大全的光輝形象不難，可要達到躍然紙上的理想效果，還得縱深推進，深入挖掘。遺憾的是我對計生工作僅知皮毛，停留在每逢春季宜人就搞結(jié)扎突擊月的感性認知階段。這個嘛？好辦。老程一拍余紅未消的腦門，你們文人不是講究體驗生活嗎？我們下鄉(xiāng)去。和對象戶面對面接觸，你就知道搞這個有多難。我直犯嘀咕，原本以為他飽食終日，和酒囊飯袋差不離。是我自命精英？還是我殘存著民間極右的仇官余緒？或許我浸淫日久，蛻變?yōu)橐磺鹬巡贿h矣。

老程說，鎮(zhèn)區(qū)周邊的示范村沒什么去頭。該上環(huán)的上環(huán)，該結(jié)扎的結(jié)扎，漏網(wǎng)之魚長年在外流亡。我們的目的地是偏遠的金盆村，該村的灣子不是窩在擔山之麓，就是伏在溪澗之畔，通村公路還在長遠的規(guī)劃中。老程說，我們不是去搞檢查。他在我的筆下出不出彩，零距離深接觸調(diào)研到的第一手情況至關(guān)重要，這就得舍近求遠。

計劃生育服務(wù)專用車是輛半新不舊的面包，車內(nèi)座位前排皮革完好，后兩排大概因不斷強行拖運盛怒的對象戶，已呈憤怒狀，皮開絮綻，白花花一片。沒想到老程年紀一把，鼓搗起車來卻也不含糊，馳過狹窄凹凸的砂子路，塵土飛揚，卻不怎么顛簸。日上三竿時抵達當鋪金，徑直去了金支書家，過村委會而不入，那里只有迎檢、過黨員生活和開村民大會才用，平日辦公、接待基本上在金家“官邸”。據(jù)我所知，村里的情況大抵如此。

老金冷不丁聽到喇叭響，趿著呲牙咧嘴的拖鞋迎了出來，大腳丫子探得像一排王八的腦袋，但這并不妨礙他身披價格不明的西裝，閃著鑲金門牙，老臉擠成菊花狀，跟我們握手寒暄。今天天氣哈哈哈，稀客稀客，引我們進客廳落座，煙分給老程的時候，我就連聲說不會忙不迭搖手，煙兀自飛入懷中，只得接住，夾在耳朵也不是，扔在一旁也不是。老金說，小伙子還沒學(xué)會哈，笑漾未平，又夸我年輕有為，下面也就沒詞了，然后就跟老程攀談了很久。只見他倆吞云吐霧，連抽三根煙。

第一根煙先是不葷不素地說我們此行的目的。老程把我在地方日報發(fā)的那些火柴盒抬舉得跟什么似的，老金這下抓住論點盛贊了一番。轉(zhuǎn)而互倒苦水，對于各級的檢查大發(fā)牢騷，一次迎檢就是一次造甕運動，擇日請上峰入罷了。游戲規(guī)則是——無可奈何也好，自欺欺人也罷，還得按組織“原則”執(zhí)行。

話匣子打開了，就騰云駕霧啦，談了現(xiàn)如今，第二根煙就開始遙想當年雄風。這些年大環(huán)境變了，出臺了“七不準”，干部戴上緊箍咒，現(xiàn)在把群眾一點辦法都沒有，有時為了應(yīng)付檢查，還得做他們的工作，求其配合。以前的鐵血手腕打造出來的一片大好形勢付諸東流。金支書從他那再也干不動的爹手中接掌權(quán)柄時，老程還是小程，復(fù)員回來剛進鄉(xiāng)政府。那時候的標語口號說，“多生一個孩，叫你窮三代”；“動不動三分鐘，再不動龍卷風”；“茅屋燒成灰，瓦屋拆成堆”；“上吊不解繩，喝藥不接瓶”；“寧可多一座墳，不能多一個人”……當初小程牽豬拉谷拆屋下瓦，放在舊社會，那可是打家劫舍的勾當，要是心不狠手不辣，必定要被一票否決，跌破飯碗卷鋪蓋走人。饒是如此，說句不恰當?shù)脑挘睦镉袎浩龋睦锞陀蟹纯埂Ｓ腥水數(shù)粞澴右惨鷥鹤印Ｓ腥颂舆M莽莽擔山離群索居，焚樹開荒，播玉米，種紅薯，竟得度日。鄉(xiāng)政府曾組建執(zhí)法隊進山圍剿，那一夜，包圍了超生游擊隊的小木屋。十幾支手電筒齊刷刷亮如白晝，屋頂?shù)拿┎菰陂W動的光柱下瑟瑟發(fā)抖。窮途末路的對象戶負隅頑抗，歇斯底里地暴喝，誰讓我斷子絕孫，我就跟誰拼命！搞得喊話的綜治辦主任像老電影中的皇軍翻譯。十幾秒鐘后，手持高壓電棒打先鋒的大塊頭小王慘死于躲在柴扉后面的莽漢之手，聽到一聲凄厲嚎叫的執(zhí)法隊員蜂擁沖進，蜷縮在稻草堆中身懷六甲的婦人號啕求饒。角鋤自小王的天靈蓋穿腦破喉，他顯然不甘于自己突如其來的橫死，雙眼瞪得像一對牛卵子，魁梧的身軀像泄氣的皮球癱倒成干癟的一堆，還沒有來得及抽搐就咽了氣。執(zhí)法隊員經(jīng)過瞬間的驚愕后，憤怒地往死里揍那個中年漢子，告饒無門的婦人操起剪刀魚死網(wǎng)破地扎向拳打腳踢最著力的小程。所幸是扎到肩胛，沒扎到要害，趴在醫(yī)院的小程想起來就后怕，要是再扎深一點或偏兩寸，自己不是死就是癱。老程這會兒談起，又覺得小王光榮得有些窩囊。唏噓不已，這都是命啊!他們的霹靂手段源自“要想富，少生孩子多栽樹”的菩薩心腸，可惜總有冥頑不靈的家伙恨之入骨。這情形好比伊拉克戰(zhàn)爭中的美國大兵一腔熱忱地去解救水深火熱中的薩達姆的子民卻頻遭反動武裝分子的冷槍。

我適時打斷問，這些恐怕都不宜報道吧？

老程說，那當然，現(xiàn)在我們只是私下誑一下。

老金干笑兩聲，指點迷津，你就不能繞點彎彎？工作再復(fù)雜，再難，我們程主任不也挺過來了？還一猛子扎幾十年。我操，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支部書記！

第三根煙是老程回敬老金的。說真的太累，不知不覺就說起葷的，裊裊煙痕無比快活起來。還是關(guān)于當鋪金的，老金問老程，趙荷香，你不會忘記吧？她當年可是你的包保對象。這口氣讓老程大為警惕，忙不迭搶白，老金，你個屄嘴，還想栽贓嫁禍。她可是你們村的活寶，好幾年突擊月都算一個指標，她每次引產(chǎn)都是你領(lǐng)去的，嘿嘿，保不定那種是誰的呢。老金一陣窘，瞧瞧，我還沒說什么呢。指指我，你這樣是要帶壞小同志的。我本來想告訴你，她前些日子被兒子接到城里去了。

有關(guān)趙荷香的傳奇我早先也有所耳聞，情況是這樣的：趙氏孀居多年，前后竟上過四次環(huán)，堪稱指環(huán)王，以致眉飛色舞的同僚唾沫橫飛地侃起葷段子，總是將“騷貨”說成“奧迪”。計生辦的同志打心底歡喜這個角色，有好些年她幫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地完成一個指標任務(wù)。關(guān)于她怎么上節(jié)育環(huán)也不湊效，肚子依舊我行我素兀自變大的問題，大伙探討起來樂此不疲，那股熱乎勁兒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飯局中的氣氛經(jīng)此調(diào)節(jié)，紅男樂呵得幾欲岔氣，綠女歡愉得花枝亂顫，一點都不覺得五十步笑百步。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有兩種傳神的揭密如下：

1.不知多少漢子搭過這輛“奧迪公汽”。環(huán)子縱是百煉精鋼，也不敵百家不倒金槍，千捅萬杵，滑落不覺耳。

2．某君乃三代單傳，年逾不惑方得千金，待五年方允其妻取環(huán)，懷二胎。先人九泉之下，憂郁不已，托夢授之以秘，刨墳破棺，得銀鉤一柄，輕然試焉，婦人下體屏障即除，云雨無度，后果得貴子。此后求醫(yī)者如云，空空妙手，應(yīng)接不暇，遂成異士。

關(guān)于趙寡婦的秘史，我原本想知道更多，可這兩只老狐貍都打住了，堅決與之劃清界限，針對我狐疑的眼神，重申一直以來都是為了工作。

再問下去也是枉然。老程干脆提醒，我們該走訪育齡婦女了，拿出花名冊，勾出錢云云、孫桂花、李紅梅諸流，說，老金你帶個路。老金說，小媳婦錢云云伢崽生了沒幾個月就和男的打工去了，李紅梅前兩天回娘家還沒回來，我們?nèi)?組大屋李桂花家。我靠靠，不愧是一村之長，對村里的小媳婦、大婆姨了如指掌。

鄉(xiāng)間小路九曲回腸，左右開滿油菜花，前后同樣開滿油菜花。遍野都是大片大片的金黃色，氤氳著泥土與花粉的氣息。田埂煥發(fā)著青草特有的反光，許多油菜的花枝都伸了出來，像美人的水袖，輕輕拂面。我很興奮，在前頭顛顛小跑，像個行歌詠志的田園詩人，東摘一朵花，西扯一根草。突然花叢搖晃，分開兩股，油菜垅里鉆出了一個姑娘，兩朵菜花綴在微亂的咖啡色的瀑發(fā)上，許是枝花迷眼，一只玉手的蔥指羞掩著眼眉，另一只手卻在腰間慌亂地提拉，怕是聞見人聲一泡尿還沒拉完。難怪剛才好像聽見什么聲音，對了，是隱約的液體噴涌的哨聲，嗯，松軟的新泥還在歡快地呻吟呢。嘿嘿，難怪乾隆佬兒那么喜歡下江南。于春光明媚之時景致秀麗之地邂逅天真無邪之村姑，誠美快也。

隨后的老金囔起來，桂花，你怎么在這？

哦，我驚訝起來，難道她就是我們要去走訪的雙女戶？不會吧，農(nóng)村里叫桂花的女子多的去了。產(chǎn)后還這般窈窕，這就是新農(nóng)村的好處啊。

呃——是金書記啊，我出來采茶的。到油菜田采茶，尷尬愈發(fā)難以掩飾，桂花的臉紅撲撲的，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隔幾丘田之遙的梯田上，幾個采茶女在忙活個不停，往山高處，棘雜花白云般大團大團開著，遍野的杜鵑花火燒云般爛漫。

我翻了翻筆記本，將信將疑地問，你叫孫桂花？你男人是李樹生？

桂花漸復(fù)常態(tài)，說，是啊。我家樹生今天到鎮(zhèn)上去了，你們找他有事嗎？

老程說，沒，沒什么事。我是計生辦的，你的兩個孩子快三個月了吧，我們是來對你做隨訪服務(wù)的。

你們放心，即使我只生了一個女兒，我和樹生也不想再要了。有一對雙胞胎女兒，我們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這時，桂花的臉上洋溢出幸福的母性光輝。我確信她說的是真話。婚育新風潤物細無聲地潛入人心了，假以時日，慢慢的生根，漸漸的發(fā)芽，一如舊習(xí)約定俗成。這也許過不了太久。

老程說，走，那邊還有幾個采茶的婦女。我說，不用了。我找到靈感啦，能把整篇報道都寫好，真的。

那還訪個屁啊，再繼續(xù)隨訪小媳婦兒，就有瓜田李下的嫌疑了，打道回府吧。金支書家的飯也該熟了，吃著酸菜炒竹筍，嚼著熏野豬肉，喝著枸杞藥酒，最后再來碗鍋巴粥，好不愜意！生活還能怎樣呢？一篇小說也由此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