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忍的底線

柯云路

老實木訥的田保定也有固執的一面，他什么事情都會讓，但是在兒子的事上從不含糊：“咱是農民，活著就是為了娃。”

這是農民田保定的故事。

他開著一家小飯店。3年前的一個冬日，一個叫劉大軍的人和一個叫梁愛國的人來小飯店吃飯，梁愛國借著醉酒沖另一桌客人撒尿，隨即被劉大軍等人打傷。一番打斗之后，飯店的冰箱、電視、餐具都被砸得稀爛。田保定被嚇壞了，只等人走散后才偷偷跑到十幾里地以外的姐姐家撥打了報警電話。

據田保定的妻子說：“沒想到，報警后麻煩更大。”

劉大軍賠償了梁愛國兩萬元醫療費，隨后稱事情發生在飯店，要求田保定支付一萬元的損失費。沒錢的田保定只好寫了欠條，只求對方不再糾纏。但他很快發現自己錯了。那些人依舊頻頻鬧事。來了就吃，動作稍微慢一點就破口大罵，田保定被折騰得像個陀螺，只好將小店關門偷偷跑掉。他這么做的惟一理由是為了兒子。他想給兒子鋪鋪路，誰也不得罪，留下點好人緣。

然而，在外面跑了一陣，田保定又回來了。姐姐驚問：“回來不怕劉大軍找事？”田保定說：“兒子大了，沒錢娶親。至于劉大軍么，我琢磨讓他們白吃幾頓氣就消了，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在菜市場前的空地支起了羊肉串攤。劉大軍等人聞訊接踵而至，不光吃串記賬，連煙和酒都要田保定承擔。常常吃完肉串后，一邊罵一邊摔東西，田保定還要笑著把人送出好遠。一位朋友看不過去，多次勸田保定報警。然而，他已經不敢再報警。

老實木訥的田保定也有固執的一面，他什么事情都會讓，但是在兒子的事上從不含糊：“咱是農民，活著就是為了娃。”

2007年5月26日，在北京豐臺區的一家菜市場，田保定擺出了自己的羊肉串攤。劉大軍惡狠狠地提出要求：“1000串！”

田保定稍有遲疑，拳頭便雨點般打了過來。他不僅不還手，被打倒后站起來還向對方求情。這時，兒子走出家門，看見滿臉是血不斷求饒的父親正單手扶著一輛汽車，搖晃著站在3名男子面前。兒子事后這樣敘述當時的場面：“我上去扶爸爸，他們讓我滾，我就跑。可他們還是追上來用鐵鍬和板磚打我，邊打邊問，為什么向他們齜牙。”

見到瘦小的兒子被數名揮舞著鐵鍬的男子追逐，鐵鍬拍在兒子身上把木把都打折了，田保定踉蹌地奔過來勸架，同時揮舞著雙手向圍觀者求助：“老鄉們，拉一拉，救救孩子。”但人群在后退。絕望中的田保定望著被打的兒子，沖向毆打的人。他先用刀割開劉大軍的喉嚨，再用刀猛刺了梁愛國的小腹，隨后拽起了倒地的兒子逃走，躲進了兩公里外的公園里。

兒子曾建議父親去公安局自首，但沒有得到回應。4個小時之后，田保定在聽到警察的喊聲之后，對兒子說：“別跑，安全了。”

對于這句讓兒子百思不得其解的話，幾天后，面對著父親涉嫌故意殺人的刑事拘留書，他說：“我終于想明白了，爸爸在樹林里呆著不肯自首，是為了不讓壞人找到我。”

田保定是一位普通農民，如同許多中國父親一樣，在兒子身上寄托了莫大的期許和夢想。為了過上好日子，也為了給兒子的未來鋪一條路，他開了一家小飯店，想以誠實本分的勞動獲取幸福的人生。然而，他卻最終因連殺兩人被關進了監獄。目前尚不知法律將做出怎樣的裁決，即使他最終能被免于一死（這是最理想的想象），但其人生的大部分歲月將會在牢獄中度過。那個被重傷的17歲的兒子將永遠失去父愛的呵護而背負人生的陰影。

田保定曾經選擇過報警，希望得到社會的保護，然而他卻遭到惡魔纏身般的報復。于是，他選擇了隱忍。隱忍之后逃跑，逃跑之后再隱忍。希望以此換得平安。

他的確錯了。因為隱忍的結果是肆無忌憚的欺凌。最后，為了保護兒子，他選擇了殺人。在警方對事件的調查中，許多人都親眼目睹過田保定3年來所受的傷害，目睹了事發當天田保定和兒子被毒打的場面，可是當時無人出手相救。他們為什么不敢出手相救？田保定又為什么寧愿逃跑和屢遭欺凌而不再報警？他曾經的那次報警為什么沒有得到他需要的幫助？

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