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敘事·藝術

[摘要]本文分析了電視《漢武大帝》敘事特色，認為這部電視劇引起廣泛關注和它的敘事背景與當下有著指向性的聯系不無關系。同時，它在敘事策略上有意通過封閉的空間把主人公設定為一個在講述中將要被認同的主體。另外，本文認為創作者的本意并不完全是要以史喻今，也不是為了完成敘事狂歡，而是從電視劇藝術的角度來考慮問題。

[關鍵詞]歷史劇 敘事背景 敘事策略

近幾年，宮廷題材、尤其是帝王題材的歷史正劇成為中國的電視劇中非常引人注目的一種類型。無論是最初的《雍正王朝》還是后來的《康熙王朝》，這些以“真實歷史”為背景的“帝王戲”都曾經引起了人們廣泛的關注。作為電視劇中獨具一格的一種形態，這些“帝王戲”在很多方面表現出了自己的特色。本文將重點研究電視連續劇《漢武大帝》，對它在敘事方面的特色進行分析。

敘事背景

電視劇作為一種相對較新的藝術形式，在反映社會生活方面是比較及時的。20世紀80年代初出現的《喬廠長上任記》、《女記者的畫外音》，幾乎是同步于當時在全國范圍內掀起的改革浪潮，向觀眾及時展現了改革社會中的種種現象，顯示了電視劇及時捕捉和反映現實生活的巨大可能性，顯現出“關注現實”對于觀眾的吸引力。正是由于電視劇和現實生活的密切關系，因此也可以在某種程度上說，電視劇是現實生活、社會心理乃至時代觀念的一個風向標。20世紀90年代初《渴望》的熱播。折射出的是生活在激烈變革中的人們對漸漸遠去的愛情、親情、友情的渴望?！都で槿紵臍q月》受到觀眾的歡迎，和它成功地重塑了人們對一個時代的集體記憶不無關系．同時也反映出人們對過去單純美好歲月的懷念。而《讓愛做主》《中國式離婚》的出現，表明了當前社會觀念越來越具有多元化及包容性等特點。

和這些電視劇相比，以《漢武大帝》為代表的“帝王戲”，從表面上看似乎是因為歷史題材的原因而并不和現實發生特別緊密的聯系。但歷史題材電視劇的優勢在于，它反映的內容和現實生活存在著一定的距離，因而這類電視劇可以很輕易地避開現實題材的種種束縛，擁有很大的表述空間。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能夠吸引觀眾的歷史劇，其創作者也在有意無意中利用歷史題材的表達自由，使歷史題材和現實生活存在著某種指向性聯系，而使得“歷史”演變為“當代史”。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一部“帝王戲”的流行，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也能夠折射出現實生活和社會心理。

就《漢武大帝》而言，它能夠吸引觀眾原因是多方面的。作為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帝王之一，漢武帝的一生輝煌而又極富爭議。劇中所體現出來的他那傳奇般的生活經歷，以及在這樣的生活經歷中所體現出來的治理國家的雄才大略，也包括在這樣的雄才大略中體現出來的剛毅果敢而又剛愎自用等復雜的性格——這些都是電視劇能夠吸引人們的因素。

除此之外，這部電視劇選取了漢武帝生活并統治著的那個年代作為故事敘事的背景也是頗有意味的。漢武帝所處的那個年代，是漢朝經歷了六十多年的發展，由誕生之初的國力貧弱到繁盛富強的年代：正是以這個年代為起點，中華民族開始進入最輝煌的“漢唐盛世”：也正是這個年代里，面對異族匈奴多年的打壓，國家的主要政策由修養生息／韜光養晦更改為打擊匈奴／先發制人。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電視劇將漢武帝抵抗和打擊外部敵人作為故事敘述的主要動力，刻意塑造了一位性格復雜的帝王形象。電視劇還濃墨重彩地表現了李廣、衛青、霍去病等幾位大將抗擊匈奴的經歷。所有的這一切都發生在一個特定的時代背景中，而這樣的一個時代背景讓我們不得不對現在正在生活著的這個時代進行指向性的聯想：自鴉片戰爭以降、尤其是經新中國成立后五十多年發展的今天，中華民族也正在經歷著一場深刻而巨大的變化。在當今新的全球化和市場化的過程中，中國正成為世界經濟發展中一個新的增長點。在對外關系方面，中國正在為塑造一個“負責任的大國”形象努力。與此同時，正在崛起的中國也要面臨著舊有國際格局的束縛以及國外勢力的挑釁和打壓。這些都在向我們暗示，電視劇中所表現的那個年代和我們當下這個時代存在著互文本式的關系，在這樣的一種關系中，“故事講述的年代”可以被置換成“講述故事的年代”，一個回顧歷史的題材可以被置換為具有當代感的題材。通過對“故事講述的年代”選取，在摒棄“戲說”、尊重基本史實的前提下，《漢武大帝》為觀眾提供了一個既可以回顧過去又能夠參照當前、既可以喚醒民族自豪感又能夠激起危機意識、既可以消費歷史又能夠欣賞藝術的文本。這樣的一種文本向觀眾呈現出來的意義是多重的，它投射出來的情緒也是復雜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故事的敘事背景對于這一類的電視劇來說至關重要。盡管《漢武大帝》故事講述的時代與當下這個時代有著本質的區別．故事本身也不完全符合“歷史的真實”，但因為有了這樣的背景，歷史邏輯與現實邏輯在作品中得以巧妙組合．歷史的敘事和故事的敘事得以相互補充，從而構成了一種強大的審美張力。

和《漢武大帝》相比，《雍正王朝》作為同一位導演相同題材的作品，在選取“故事講述的年代”時表現出了同樣的取向。它們的區別是，《漢武大帝》從第一集匈奴人兇殘屠殺漢朝人的畫面開始便暗示著，故事將會在一個對抗外部敵人的時代背景中展開。故事發展的動力在“外”。而在1999年播出的《雍正王朝》的著眼點則是內部的變革和內部困難的克服，這個時代與處在改革中的中國所處的時代具有相似的主題，因而也獲得了和現實互文本的意義。和這兩部電視劇形成強烈對比的是2003年的《乾隆王朝》和2004年的《成吉思汗》，電視劇的主人公同樣具有輝煌的帝王生涯，但是由于故事發生的背景不具有和現實相參照的功能而只能歸類于簡單的人物傳記式的歷史劇。另外一部和《漢武大帝》頗有些相像的是《康熙王朝》，二者無論是在敘事背景上還是在具體的故事情節上都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兩個具有相似性的電視劇在同一個時期相繼出現，并且都取得不錯的收視效果，這也在某種程度上也證明了成功的歷史劇在“故事講述的年代”的規定下，對于“講述故事的年代”必須有所選擇。

敘事策略

在確定了故事敘述的背景之后，《漢武大帝》便開始了對故事的敘述。如同在它之前幾部成功的帝王題材歷史劇一樣，這部電視劇將漢武帝劉徹設置為一個將要在敘事中被觀眾認同的主體。在封閉的敘事空間中，在恢宏歷史的氛圍威懾和感召之下．觀眾在不知不覺中體味并認同漢武帝的情感體驗。通過這樣的一種策略，一個生活在幾千年前的帝王在宮廷里展開的血雨腥風的斗爭、齊家治國的韜略、爾虞我詐的權謀得到了觀眾的認可或原諒。漢武帝性格中好大喜功、剛愎自用的一面被他的“雄才大略”、“剛毅果敢”巧妙地掩蓋。與此同時，封建秩序中的殘忍、專制和暴力也在這樣的策略下被忽視和消解，或者得到了一種合理化的解釋。這樣一來，電視劇就可以避開人們對于一些歷史細節考據式的爭論，將視野投向了對今天來說仍有某種參照意義的那一整段中華民族輝煌的歷史，和在現實生活中早已不再存在的歷史人物以及他的非凡經歷。這一段歷史在這里已經被改寫為蘊涵著現代氣息的故事，它以其被重新編碼后所帶來的新鮮感讓觀眾重溫了一個偉大的時代和偉大的人物，使觀眾在共享歷史傳奇的同時也將之與當下進行互文本閱讀。正是在這一點上，這一部、甚至這一類的電視劇對于觀眾才有足夠的吸引力。

當然，整部電視劇敘事的完成還需要依靠一些細節。具體來說，在敘述視點上，電視劇雖然主要以漢武帝的視點展開，但仍然融入了大量其他歷史人物的視點。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在劇中從輔佐武帝的朝中大臣到游走四方的邊關商販、從富庶江南的劉姓王侯到遼闊草原的匈奴首領，眾多的歷史人物都一一進入了故事的敘事中。這樣，故事的視點雖然以漢武帝為主，但卻已經不再是局限于一人的限制性視點，而是一種全知全覺式的視點。在敘述的立場上，電視劇不再以帶有非常明顯的歷史評判的眼光來進行敘述，而是試圖通過多個角度、多個層次、不偏不倚地向觀眾展示漢武帝劉徹從童年到老年的生活經歷，以及伴隨著他的生活經歷的重大歷史事件。對于一部歷史劇來說，這樣的一些處理方式有助于全景式地展現時代背景、歷史事件、社會氛圍和生活細節，有助于“還原”歷史的真實感和營造歷史的厚重感，讓歷史貌似客觀地呈現在電視觀眾的面前，增加了觀眾對于時代的了解，也增強了觀眾了對處于具體時代背景中的漢武帝的認同。

由于電視劇最開始是從老年漢武帝召見司馬遷這一幕開始講述，由此我們可以把這部作品看作是一個倒敘的作品。但實際上，倒敘并沒有起到推動故事發展的結構性作用，它在作品中起到的只是一個象征性的作用。在總體上，電視劇還是按照歷時性的線索向前發展，歷史事件或故事情節在線索的每一個點上展開。在具體的每一個重要事件的敘述中，它在敘事結構上大量地運用了多重時空平行或者交叉的組合。由于電視劇采用的是一種全知全覺的視點，因此它就要求在每一次的重大事件中的能夠把其中各個歷史人物的活動按照情節的發展組合在一起。以漢武帝第一次主動攻打匈奴為例，涉及到的既有在朝廷內等待消息的漢武帝劉徹，還有在前線率軍隊埋伏的大行令王恢：既有從草原率匈奴軍隊前來進攻的伊稚斜，也有引誘匈奴軍隊進入圈套的漢朝間諜。這樣一種快節奏、多信息、多角度、多運動、高反差的結構方法使得每一個事件中都有多條線索在相互平行或者交叉，形成了敘事的張力，也緊緊抓住了觀眾。整個故事就在每一個具體的事件形成的張力中向前遞進。

作為藝術的歷史與敘事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藝術，電視劇藝術作為一種敘事藝術在當下這個時代的顯赫地位是顯而易見的。在近二十多年的發展中，電視劇已經迅速地成為中國人最主要的消遣娛樂活動，它取代了過去的小說、戲劇與電影，成為中國老百姓日常生活中最基本和最主要的敘述故事和消費故事的途徑。同時，可以深入到幾乎每一個家庭的電視劇在中國所具有的巨大影響也遠遠超過以往的小說、電影、戲劇等其他敘述藝術形式。電視劇發展到現在的狀況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不得不提到的一點就是，一部能夠吸引觀眾、造成巨大社會影響的作品，它往往是綜合運用融合了影視傳播媒介特點的各種現代敘事手段，達到了對觀眾進行藝術熏染的目的。具體到《漢武大帝》這部電視劇，正如導演所闡釋的，是在力求正確理解古代文化和歷史的前提下，強調敘事的節奏和速度，用最現代的電視藝術敘事手法來處理歷史故事情節及人物形象，從而使現代觀眾在感情和心理上無隔膜地切入古代社會。由此看來，即使是一部歷史題材的正劇。它的意義也不僅僅在于歷史或者敘事本身，它最終還是要回到電視劇的藝術性上來。也就是說，它不僅要通過敘事表達出一種的歷史的厚重感，它還需要對歷史、對人物作出藝術的闡釋。

從《雍正王朝》到《漢武大帝》。這一類電視劇的最大特點在于把歷史人物放置到具體的歷史環境中，不僅以具體的人物來表現歷史。而且也以具體的歷史環境來塑造人物形象。通過藝術化的手段使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形象獲得了個性感和生命感。所以，在電視劇的敘事過程中，漢武帝完成了一次由抽象的歷史符號向具體的藝術形象的轉變。不僅如此，作為電視劇中的人物，霍去病、衛青、張騫、蘇武、司馬遷等人的形象也都擺脫了歷史的空洞而鮮活了起來。歷史名將李廣作為電視劇中重點刻畫的一個人物形象，雖然在電視劇中戰死沙場的情節和歷史記載有所出入，但是總體來說這仍然有助于塑造他作為一名將領勇猛、率真而又忠誠的形象，同時也對“李廣難封”的典故作出了藝術化的闡釋。作品還在敘事的過程中刻畫了一位遠嫁匈奴的南宮公主的形象，這也使整部歷史劇融入了些許女性視角和女性意識。

總體來說，雖然電視劇《漢武大帝》在“故事講述的年代”的規定下，對于“講述故事的年代”有所選擇，雖然它在完成敘事的過程中運用了種種的策略，但應該說，它的本意并不完全是要以史喻今．也不是為了完成一次敘事的狂歡。畢竟，電視劇還是一種藝術，它的最終落腳點還是要回到藝術、回到人的情感性上來。所以在《漢武大帝》中，通過一個個具體的歷史事件，我們看到的并不是如歷史書《萬歷十五年》中反映的封建體制對于封建帝王的攜裹，更不是歷史的本來的面貌，而是一個如何在具體的歷史環境中有情有欲、有血有肉、有鴻鵲之志卻又殘暴專橫的漢武帝。從兒時“金屋藏嬌”的諾言，到成年時“朕不得不殺你”的號令：從少年時對同胞兄弟的戀戀不舍，到老年時對親生骨肉的無情屠戮：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在從藝術的角度而不是從歷史的角度來理解漢武帝。尤其是在故事快要結束的部分，當征戰匈奴的舊時戰士在相互攙扶中面對武帝的時候，電視劇通過藝術的方式對歷史、對戰爭以及對人進行反思的用意便愈發明顯了。所以，我們可以說《漢武大帝》戰爭的場面過于潦草、可以說宮中“跳儺”的場面有“偽民俗”之嫌，也可以說它的主題曲對主人公過于拔高，但是我們卻不得不承認它通過新時代的敘事藝術、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在反思歷史方面做出了自己的努力。

作者簡介：沈小風，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新聞與傳播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