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語寫作·思古之什（組詩）

發思古之幽情

——這是“五四”后激進者譏嘲

過的一種精神現象

大雁的羽毛

1

我聽到了邊秋一雁聲

一句唐詩排成雁字

飛過鄰居純藍的天空

我循聲而往

在它們飛過的湖邊

拾到一片羽毛

褐色的路上又一片

還有第三片竟是大半雪白的

哦哦我懂得了歷史上

鴻雁捎書的傳說

是在霜風凄緊的

上林苑一只大雁的翎毛

如一葉飄風使人記起了

關河冷落出使北庭的

蘇武二十年生死不明

而兩千年后在溫哥華

鄰近貝加爾湖的北緯五十度上

飛來成群的加拿大鵝

盡管叫出鴻雁一樣的鄉音

它從落基山更北的北方

給我捎來什么信息？

二

掂量三片輕輕的羽毛

沒有廝殺受傷的痕跡

潤澤精致閃著微光

是無意中脫落還是

有心的饋贈？

二百年后我也不可能

像歌德或普希金

熟練地揮灑鵝毛筆

在紙上疾書纏綿的故事

理性的思辨或激情的傾訴

是藍天授我以鵝毛管

而我像一片羽毛般沉默

甚至沒有用我的母語

發出一聲哀唳

辜負了三片異國的雁翎

珍重地收藏在手冊里

冰酒

——贈痖弦

只因細細的冰酒瓶

亭亭玉立牽念起

彌望皆白的冰雪中

累累的葡萄

只因冰天雪地中

依然飽滿的葡萄

心中有酒

酒中有火

酒入愁腸

點燃我心一角的冰雪

于是

沉默化為笑語

回憶化為祝福

火熱的三春繁華的盛夏

可望而又可即的

難道僅存于逝去的記憶

讀《黍離》篇

字里行間

我聽到了風聲

你沒有聽到那

行腳者的吟哦么

他步履蹣跚

他淚眼迷離

只剩下一個背影

隨著逝去的王朝

越走越遠了

他反復叨念的憂心

被風吹散了

我聽到了莊稼拔節的聲音

我聽到了莊稼揚花的聲音

我聽到了莊稼秀穗的聲音

春風是悄沒聲兒的

秋風掩蓋不住自己的歡悅

在青紗帳上滑行

扇動高粱玉米黍子的闊葉

嚓嚓作響以慶祝一度春秋

而三千個春秋轉眼過了

三千個春秋

一茬又一茬亡國的孤臣

從王朝的廢墟上踅過

一片又一片薄薄的背影

顫巍巍在四季之間隱去

我輕輕掀開書頁

只聽見秋莊稼掠過秋風

請問

誰是這古老詩篇的主人

稗史上的傳說

君王要調遣千軍萬馬，傳

令者聽成了千磚萬瓦

千磚萬瓦不勝其亢奮

在鼓樂聲中出發

循驛道而往

旗也飄飄馬也蕭蕭

不問哪年哪月

能得勝回朝

兵分幾路

有的遠征長城邊關

有的駐守皇宮上苑

有的發配陵寢地宮

也有的流落民間

去擋飛來的箭鏃

去挨鐵蹄的踐踏

去經風雨的侵蝕

去受大火的燒煉

在銅壺滴漏絕跡后

又過了許多年

千軍萬馬已化為陶俑

而從時間的手指縫

漏出孤零零

一片殘缺的瓦當

還在等待著后人的后人

鑒定

你陳舊的身份身世和身價

而你始終默默無言

責任編輯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