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斗士”墮落記

2007年5月1 9日，湖南省婁底市中級人民法院對原婁底市蔬菜管理局局長顏躍明受賄罪，隱匿會計資料罪、妨害作證罪和偽證罪作出“維持原判”的終審裁定，判處其有期徒刑13年，沒收個人財產1 5.8萬元，并處罰金15萬元，剝奪政治權利兩年。

也許還有人記得，1993年，《中國青年報》記者盧躍剛發表長篇報告文學《以人民的名義>，記錄了一位基層干部為中國政治進步而蒙難的經歷。這位被稱為“基層中國民主斗士”的干部，正是顏躍明。

明星升起

1992年3月，在湖南省婁底市(原縣級婁底市，現婁星區)四屆人大三次會議上，顏躍明與其他22名代表聯名提出“罷免市長案”。這一行為引發了婁底官場的一場大“地震”，而隨著媒體的報道推動，又在全國產生了巨大反響。

這起罷免案以流產告終，時任市長后被調離，但人大會議閉幕后不久，顏躍明卻被婁底市公、檢、法三部門組成的聯合專案組以經濟犯罪為由關押。在當年全國八屆人大一次會議上，被媒體曝光的“顏躍明事件”成為人大代表議論的焦點。最終，在時任中央政法委書記、中央書記處書記任建新等中央領導的干預下，顏躍明在被拘禁214天之后重獲自由。

顏躍明以人大代表的身份高調提出罷免最高行政官員的行為，在上世紀90年代初的中國政治舞臺上，無疑顯得特別光彩奪目。

《中國青年報》記者盧躍剛以長篇報告文學《以人民的名義》，詳細記錄了這場發生在基層中國的政治風波。盧躍剛用洋洋灑灑10多萬字褒揚這位為中國政治進步而蒙難的基層官員。為他在中國政治史上留下了特別的位置。顏躍明也在公眾視野里成為基層中國民主斗士的典型。

顏躍明的這段特別經歷使他在婁底市的同僚中成了一個“惹不起”的角色。當時，顏躍明擔任婁底二輕工業局局長，不過是個正科級小官，雖然1993年8月調任婁底市財委主任，但仍是正科級，可在周圍人的眼中，顏躍明是“手眼通天”的。

然而，讓人沒有想到的是，“政治明星”的光環卻成了此后數年間顏躍明追求私欲、為所欲為的”資本”。以“名”謀私

人大代表的身份和“民主斗士”的威望，讓顏躍明獲得了很多“特權”。據知情人介紹，顏躍明在當財委主任期間，僅安插進工商、稅務、財政、商業等單位的親友就達二、三百人之多。

顏躍明的大哥顏某，原本是鄉下的一名理發師，在顏躍明的安排下，1993年調至婁底新世紀商廈當上了副總經理，后又當上了黨委書記。顏躍明的妹妹顏小平，初中文化，被安排當了工商所副所長；顏小平的丈夫張述紅，曾被判刑兩年，在顏躍明的關照下，“火速入黨”，三個月后提拔為副科級干部……

顏躍明對親屬親信“關懷備至”，對妨礙他或者他看不慣的人，就利用自己的“特權”給予排斥甚至打擊報復。

李毅是顏躍明下屬某公司的經理，但與顏躍明關系不好，顏躍明就決定好好教訓他一下。1996年的一天夜里12點，顏躍明把電話打到婁底市檢察院反貪局局長家里，要求他緊急集合辦案人員開會，并疾言厲色地稱，“現在我以省人大代表的名義，現場監督你們去搜查抓捕!”此事導致李毅被關押了一段時間。

1 998年的一天，顏躍明來到婁底市洞新市場旁邊的一家酒店里，發現他訂的包廂竟被其他客人占用著。顏躍明掏出手機撥打當地派出所所長的電話，責令對方趕快過來抓人。在顏躍明的“監督”下，民警只好把占用他包廂的李某帶回派出所處理。

1999年，婁底升格為地級市后，顏躍明調任婁底市蔬菜管理局局長，仍然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單位。但是，顏躍明很快發現，這個單位還是有利可圖的，比如婁底市城區生豬定點屠宰辦在他看來就是一個“小金庫”。顏躍明提出，要截留屠宰辦部分稅費，作為單位開支。他親自向屠宰辦法人代表、財務會計，出納布置，建立一套賬外賬，將截留的稅費收入轉移其中，供其自由取用。他甚至專門叫人來指導會計、出納如何做假賬。

“政治毒瘤”

“婁底市長期危害政治、社會風氣的，有三大‘毒瘤’，分別是伍新勇、鄒凡輝和顏躍明。”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副院長胡旭曦接受記者采訪時說。

伍新勇原是《婁底日報》跑政法口的記者，他把一些官員帶到自己開設的按摩店里玩樂，然后叮囑賣淫女悄悄地將”物證”帶出，憑此到他那里領取額外獎金。而他則將“物證”存放在冰箱里，日后以此“拿捏”官員。一時間，伍新勇成了婁底的“陳阿太”，聚斂數百萬錢財，經常聚眾豪賭，養起多名情婦。2003年，伍新勇被以詐騙罪、挪用公款罪，非法持有槍支罪，數罪并罰，獲刑19年。

鄒凡輝則是原婁底市紀委的干部，在上世紀90年代，他曾經做過婁底地區監察局舉報中心主任，憑借這個職位，他掌握了大量被舉報官員各種問題的信息，以此恐嚇，詐騙官員獲得利益。2004年，鄒凡輝以詐騙、貪污、誹謗、行賄等罪名被判有期徒刑20年。

伍新勇和鄒凡輝的共同點是通過掌握官員的把柄，插手官場安排。在胡旭曦的描述中，顏躍明跟伍新勇、鄒凡輝是一個性質的人，通過不正當的手段，控制官員，操縱選舉。

除了弄權、貪財以外，顏躍明還是一個好色之徒。

祝某1996年到財委上班時才18歲，漂亮而不諳世事的她不久就被顏躍明盯上了，經常被顏找各種借口帶出去玩。一次跳舞回家途中，顏躍明在車上強行占有了她，祝某不敢反抗。此后，顏躍明每周都要她到賓館約會，這樣霸占祝某長達7年之久。在此期間，祝某跟外地一男子談起了戀愛，并想辭掉工作，顏躍明發現后調出祝某的電話單，打電話威脅其男友，聲稱要把他抓起來，迫使這段戀情匆匆夭折。此后，祝某又跟漣源市某公司的曾某相好，兩人已談婚論嫁，顏躍明又派人威脅曾某，掐斷了兩人的關系。萬念俱灰的祝某，幾次欲跳樓自殺。

在顏躍明轄下的網點公司上班的劉某，最擔心的是顏躍明總要她“報恩”，因為她調入網點公司任出納是通過顏躍明安排的，丈夫也經常得到顏的關照。為此，顏躍明經常以恩人自居，對劉某進行猥褻，甚至強行發生關系。在顏躍明終審定案后，劉某在湖南某法制頻道哭訴、揭露顏躍明的卑鄙行徑。“他有時會突然闖進辦公室，將我一把抱起……連門都不關。”劉某哭著說。

墮落獲罪

從一個基層民主斗士蛻變為官場上的逐利者，甚至成為同僚和上司眼中的“政治毒瘤”，顏躍明似乎一直都不自覺。

2006年8月30日至9月2日，婁底市新化縣人民法院對顏躍明案件進行審理。檢察機關指控，2003年6月至2004年12月，顏躍明指揮和安排婁底市牲畜定點屠宰辦設立法定賬外賬共計截留收入207萬元，用于單位和個人支出1 60多萬元；在1 995年至2005年的10年間，顏躍明先后共受賄16次，錢物折款人民幣共計29萬余元；挪用公款10萬元；隱匿其主管的屠宰辦會計憑證、會計賬簿；在其妹夫涉嫌的一起刑事案件中妨害作證。

顏躍明對于這些指控全部予以否認，他在法庭上仍然像一個蒙難的政治家那樣高聲呼喊：“我是無罪的!審判長，我知道你們是做不了主的，也是無能為力的，不過，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他還夸張地向聽眾們敬禮，向法官們鞠躬。“1O多年過去了，他這個人還是一點沒變，對斗爭充滿熱情!”旁聽席上有聽眾感嘆道。

在看守所里，顏躍明寫了一封又一封自己遭到刑訊逼供的控告信，供述材料每頁最后的簽名，他都把“顏”字故意寫成了“彥冤”。

記者發現，由于顏躍明的特殊身份，法院對此案的審理相當謹慎。為防止顏躍明翻供，案件審理全程都有錄像記錄。案件從立案到偵查再到宣判，一拖再拖，用盡了所有法律允許的最長時限。湖南省紀委一工作人員也告訴記者，顏躍明不是一般的干部，他這種人省里不出面，婁底市動不了他。

2006年11月，新化縣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一審判決：認定顏躍明犯受賄罪、隱匿會計資料罪、妨害作證罪和偽證罪等4項罪名，判處其有期徒刑13年，沒收個人財產15.8萬元，并處罰金15萬元，剝奪政治權利兩年。

今年5月19日，婁底市中級人民法院的終審裁定“維持原判”。巧合的是，顏躍明獲刑13年，而他成為“政治明星”后在婁底官場呼風喚雨也是13年。

從“政治明星”變成囚犯，顏躍明的悲劇讓人深思。作為一個名人，擁有一些“特權”人們是可以理解的，問題是怎樣利用這種“特權”。有些名人用自己的影響力為民謀利，而顏躍明卻恰恰相反，自認為自己“手眼通天”，沒人敢惹，就可以為所欲為，到頭來卻是為“名”所害。不知在漫長的鐵窗歲月中，對自己的“遭遇”一直心有不服的顏躍明能否想通這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