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如花花似夢

盡管被稱為“她世紀”的時代似乎已經悄然來臨，女性形象不再是單一的傳統的賢妻良母或花瓶型的陪襯，而是呈現出多姿多彩的生活狀態，但另一方面，對女性美的描述依然逃脫不了“女人如花”的模式。即便是當今所謂的女強人也常常被人們冠之以“霸王花”或“鏗鏘玫瑰”的稱號。以花喻人，尤其是女人，已是社會上司空見慣甚至用得很濫的譬喻，但從女權主義角度來看。這是一種典型的男性視覺，是對女性的一種性別歧視。因為“當女性外觀被物化為芙蓉、弱柳、春蔥、金蓮之美時，其可摘之采之、攀之折之、棄之把玩之的意味隱然可見”，花雖然嬌柔美麗可同時她的生命又是脆弱而短暫的，即使在它綻放的輝煌中，也不過是處于被看、被玩賞的她者地位，因此花團錦簇之下掩蓋的是女性被視為性對象和物對象，從而淪為客體地位的現實?？杀氖呛芏嗯赃€缺乏女性意識的自覺，她們樂于以花自喻，或欣然接受花樣女人的贊美，甘愿成為男性世界的觀賞物．以花之色取悅于人：或者自甘弱者地位，以花之嬌取憐于人；或者在花開花謝無人問的寂寞中自憐自傷，喪失了女性作為一個獨立個體的自學追求，這種現象從流行歌曲的歌詞中可窺見一斑。

流行歌曲自它產生以來的大半個世紀中，“女人如花”的表述一直是為人所津津樂道。從早期大上海膾炙人口的《夜來香》、《薔薇薔薇處處開》、《玫瑰玫瑰我愛你》到鄧麗君時期的《十八的姑娘一朵花》、《桃花開在春風里》再到當今歌壇主流歌手梅艷芳的《女人花》專輯、林憶蓮的《野花》專輯、孫悅的《百合花》專輯等等，無一不是以花為媒。勾勒出女性的風情萬種。同時也傳達了她們對人生和愛情的不同態度，然而，從整體上看，這些歌曲中浮現的花樣女人的形象大多依然是脆弱、服從、渴望被欣賞被接納的傳統女性角色。著名音樂人金兆鈞說過“歌聲是最真實不過的歷史，它具有奇特的功能，能夠讓人們穿越時空的隧道，真切地感覺到我們曾經經歷的歲月，甚至讓我們感到從來沒有經歷和體驗過的往日情懷。”那么我們不妨把流行歌曲中女歌手的作品視為一扇觀景窗，去窺見女性自我意識在“女人如花”的表述中是如何被遮敝被消解的。

女人如花，透過這美麗的光環，它所指向的真實的意義主要表現在這樣幾方面。

首先女人以花之艷麗芬芳，取悅于人。

花是美麗的，芳香襲人，象三十年代的歌曲《夜來香》所唱的，“月下的花兒都入夢只有那夜來香吐露著芬芳”，暗示的是女性一種神秘而又撩人的風姿，叫人思量，令人難忘，但這種美麗不是為孤芳自賞，而是為他人所綻放，確切地說是為讓男人喜歡、欣賞。鄧麗君的《十八的姑娘一朵花》直接地表露出這樣一種情緒，歌中唱道，“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一朵花每個男人都想她都想她”。十八歲少女象花一樣美麗嬌艷，得到所有男人的青睞，“但是沒錢的小伙兒她不愛／她不愛／有錢的老頭兒／有錢老頭兒她不想”。趁著青春花樣好時光，她要獵取的是既年輕又富有的男人，才不辜負這花容月貌。這樣露骨地試圖以青春的姿色獲取男人心的思想，在半個世紀之后的現代歌曲中已不多見了。但即便是含蓄的暗示，透露的依然是傳統女性被動地為愛情苦苦守候，并甘愿為男人付出或改變一切。

如林憶蓮《野花》專輯的《夜來香》，歌者甘愿“為他醉倒為他開一生的美好”，在男人施予的愛情面前，她“如風似仙如醒似顛如花的觸角輕輕戲弄他耳邊為他醉倒為他一聲聲的叫好是我令他使我自我不再是我”，在歌詞的渲染下，為了取悅于他，她已變得失去自我，失去理智，甚至隨時可以為他而改變。許美靜的《玫瑰》則“只要你曾為我掉一顆眼淚可以為你忘了凡間的華美情愿化成一朵為了你綻放不凋零的玫瑰只要你能給我暖暖的眼神可以留駐你的光輝到永恒情愿化成一朵只為你嫵媚的玫瑰”，在這里男人的一顆眼淚、一個眼神就能使女人死心塌地地成為只為他盛開，為他嫵媚的玫瑰。

就連歷來沉著穩健的田震在她自己創作并演唱的歌曲《野花》中也自喻為山里的野花，“靜靜的等待是否能有人采摘”。并把自己弱化為一個任人使喚、被動服從的小女人角色．她在歌中唱道“我就象那花一樣在等他到來拍拍我的肩我就會聽你的安排”?！拔乙獮槟愀淖兌嗌俨拍茏屇懔粝聛怼?。

既然女人甘愿象花一樣為男人開一生美好，甚至可以為他改變一切，因此女人便很容易淪為男性中心主義者的欲望對象或玩物，最近如日中天的刀郎在他廣為流傳的歌曲《情人》中，就赤裸裸地表現出大男子主義者的姿態，在這里歌者要求他的女人既要象火紅熱烈的玫瑰花一樣，讓他們得到感觀的刺激和享受，“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樣的女人用你那火火的嘴唇讓我在午夜里無盡的銷魂”，尋歡作樂后，留下滿懷的疲憊和傷痕。于是又要求女人如溫順、純潔的百合花，成為他的療傷者，“你是我的愛人像百合花一樣的清純用你那淡淡的體溫撫平我心中那多情的傷痕?！?/p>

所謂女為悅己者容，這花之色、花之香都是為取悅于他人而存在的，女人無論是熱烈、芬芳的夜來香或玫瑰還是樸實、純情的野花或百合，它們美麗生命的綻放都已不是來源于自己獨立的生命意志，而是為他人預備的，為了迎合所愛的男人，甚至可以毫無保留地奉獻自己、改變自己。

其次，女人以花之生命的嬌羈、短暫取憐于人。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在《何日君再來》的纏綿哀怨中，道出的是女人青春易逝，象花一樣短促也象花一樣嬌弱的一種生存狀態，因此希望得到珍惜和愛護。

鄧麗君以她的清純和直率在一首《愛惜花》中請求有人安慰和疼惜。歌中讓這朵美麗的花開在雨夜的欄桿下，寂寞無助，以引起關注和憐憫。希望“若是有人愛惜花，就應該安慰她”。最后竟表示“若是有人愛惜花，就應該屬于他”。這是一種典型的傳統女性缺乏自我意識的表現，她們總是處于被動的弱者地位，等待別人的憐憫和愛護，只要有人能夠愛惜她，就可以以身相許或托付終身。

林憶蓮的《花之色》中同樣以傳統被動的女性形象出現，歌中用不同的花比喻自己，但都是為了將花的美麗和自己的心意托付給所愛的男人?？释玫秸湎c呵護。歌者在此成為等待愛人寵愛的脆弱的花，不能保護自己，只有把命運交到男人的手里去。“白如白野菊紫似紫荊色艷紅若丹桂還待你愛惜請你護花潔請你愛花不輕折請你愛身邊的我不要記何年何夕”。

曾經高唱著《怎么HAPPY》、《我心飛翔》等快樂宣言，以勁歌熱舞、熱情奔放活躍于歌壇的孫悅，近來風格大變，變得不再快樂飛揚，而是滿懷著溫柔微帶著憂愁。新專輯《百合花》為了凸顯柔媚的女人特質，選用了百合花這樣的一個意象，清新、純真且更惹人憐惜，《百合花的情思》中，歌者自比是“一朵盛開的百合花”，純潔美好，為愛情熱烈地綻放，但愛的代價是失去了泥土，成為一朵花瓶中《哭泣的百合花》，歌中唱道“我是花瓶中哭泣的百合花告別了泥土就是愛你的代價”，美麗清純的百合花，為男人的一個不經意的輕吻而留在花瓶中。失去了自己堅實的泥土，最后曲終人散。“哭泣的百合花”雖然對于女性在愛情中迷失自我開始有所省悟，但悲傷的旋律與反復出現的“哭泣的百合花”的意象，試圖換取的依然是他人憐憫之情，向人們傳達的還是女性的一種孱弱、無助與委屈．。

女人如花一樣嬌弱，需要呵護和憐惜。男人便理所當然地充當起憐香惜玉的護花使者的角色，因此在男性歌手視野中，女人往往被描述成楚楚可憐、只會默默垂淚的“薔薇”，像伍佰在其《街角的薔薇》所唱，“你是街角的一朵紅薔薇半夜里沒人陪黑暗中獨自流著淚。”或者被描述成經不起風雨、剎那即逝的丁香花。如丁磊的《丁香花》“多么嬌嫩的花，卻躲不過風吹雨打飄啊搖啊的一生多少美麗變成的夢啊就這樣匆匆的走去留給我一生牽掛”。面對女人的脆弱、無助，男人便自然地以一個保護者和施予者的身份自居，齊秦在他的歌曲《受保護》中干脆直截了當地表示說“其實女人應該受保護 才不會顯得如此地無助 為了愛她拼了命的付出 到最后只有換來不停的哭”。

在這些男女聲的二重唱中。驗證的還是那句名言：女人呵，你的名字是弱者。呈現給我們的仍然是女性的嬌弱、無助，她們一心一意只想激起男人的愛憐并得到他們的珍惜和保護，喪失的卻是女性的個人意志與愛的自主權力。

最后女人是以花開花謝無人問的寂寞花事，自怨自傷。

作為女性意識的一種體驗方式，“花”成為她們的身體意象，無論是以花之艷麗取悅于人，還是以花之嬌弱取憐于人，都是處于一種無從把握自己命運和愛情的弱者地位。一旦無人欣賞、無人憐惜，便陷入花開花謝終成空的人生虛無和惆悵之中。

通常以獨立、堅強、成熟的大女人形象出現在公眾面前的流行歌壇大姐大梅艷芳，最后卻是以一曲令人蕩氣回腸的《女人花》之絕唱。給我們留下一個孤獨、凄清的背影。盡管作為一個歌手，梅艷芳無疑是成功的，但再多的財富，再輝煌的燈光，再熱烈的掌聲。也無法掩藏其內心難言的孤獨和悲哀。一曲《女人花》也許可以窺見其坎坷的情路歷程。

我有花一朵，種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

朝朝與暮暮我切切的等候．有心的人來入夢

我有花一朵，花香滿枝頭，誰來真心尋芳蹤

花開不多時啊堪折直須折。女人如花花似夢

我有花一朵，長在我心中，真情真愛無人懂

遍地野草已占滿山坡孤芳自賞最心痛

在歌詞的描繪中，我們看到一個女人經歷了少女懷春、含苞欲放時的切切等候，到綻放后花香滿枝無人折的失望和惆悵，最后即將凋零、野草占滿山坡，唯有孤芳自賞的寂寞和心痛。這首歌演繹的正是歌者在情感歷程中所付出的全部真心及所經受的種種磨難。

梅艷芳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歌女”身涯，十四歲進入娛樂場所表演，一直到成為家喻戶曉的“百變天后”。她的狂放不羈、堅韌不拔的個性，使她在那個殘酷的娛樂圈子里。脫穎而出，成為今天的歌壇巨星。可這成功的代價，卻是幾十年的孤身行走，幾十年的寂寞。梅艷芳短暫的一生中曾有過數段戀情，但都無果而終．那些身邊的男人來了又走，沒有人真正能懂得她、愛她。在她的美麗、妖艷的面具背后，誰又能真正知道這個女人內心所埋藏的多少無奈和酸楚?卸去濃妝艷抹，拋開天后的榮耀，透過叛逆和特立獨行的表象，梅艷芳的骨子里。仍然是個傳統的女人，有著女人全部的夢想，舞臺不是她生命的歸宿，她切切盼望的是有一雙溫柔手，能撫慰她內心的寂寞，期待的是有人“真心尋芳蹤”，真情真愛有人能懂。

梅艷芳在生前最后的演唱會中，特別安排結尾的場景，穿上白色婚紗，…她曾向好友透露，有兩個最大心愿未了，就是希望結婚及生子，因此盡管知道已身患重病，但她惟恐割除腫瘤導致不育，故一直拒絕接受醫生開刀建議。且不聽勸告堅持帶病開“最后個唱”，以一嘗穿婚紗滋味，結果加速病情惡化，致不幸撒手塵寰。她還一再表示：甘愿用今時今日的一切，去換取一個普通女人最基本的渴望——愛情。從梅艷芳的言行中，從《女人花》的歌詞中。我們不無痛心地看到社會傳統文化對女性產生的負面影響還在一直延續著，在傳統性別觀念中，女人最重要的人生目標是愛情婚姻和家庭，這些被視為女性生活的重心．未能走進過婚姻殿堂或者沒有能成為母親的女人，無論她有著怎樣輝煌、成功的事業。似乎總是一個不完整的女人，她的人生也必然留下深深的遺撼。

女人花搖曳在紅塵中

女人花隨風輕輕擺動

此旋律在歌曲中反復出現，繚繞不去，令人蕩氣回腸、不勝唏噓。讓我們強烈感受到的是女人似乎難以逃脫花之宿命。即便豁達堅毅如梅艷芳，被稱作是歌壇的“百變天后”，但最后定格的依然是搖曳在紅塵中的一朵寂寞、傷感的女人花，不管她曾經開得如何燦爛。香滿枝頭。最終卻還是在生命最美麗的剎那空自凋零，如歌中最后所唱：

愛過知情重醉過知酒濃

花開花謝終是空

緣份不停留像春風來又走

女人如花花似夢?！?/p>

女人如花，贊美的是女人美麗、芬芳、充滿感性的生命狀態。遮蔽的是社會對傳統女性被動、依附的弱者地位的認同，揭示的是生存空間對女性意識的傷害和壓抑。

“年年歲歲花相似”，時至今日，“女人花”依舊在紅塵中隨風舞動，無論為誰香濃、為誰紅?；ㄩ_花謝終是空。然而“歲歲年年人不同”，令人欣喜的是近來流行歌壇上一些女歌手開始擺脫這種傳統女性的花之宿命，表現出一種強烈的自我意識和叛逆精神，鄭秀文以“做女人不應甘心去作花樽把握青春齊踢走保守理論”銓釋著《女人本色》，SHE高唱發揚《大女人主義》，宣稱“自己大步前進想跟你平行相愛大可不必賴著你”，劉若英則坦然面對《一輩子的孤單》，已沒有太多的自怨自傷。

但愿我們今后聽到更多歌曲中，女人的形象不止是如花之美麗芬芳嬌柔，待人欣賞、乞人憐惜，還能以堅強、獨立的參天大樹的形象與男人共同經受風雨、并肩佇立：更可以像展翅高飛的雄鷹不斷超越自我，有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