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小說《野性的呼喚》(又譯《荒野的呼喚》)是美國作家杰克·倫敦最為著名的作品。該小說作為名著,已有多種中譯版本。本文試析原著的風格,并對比蔣天佐、胡春蘭和賈文浩三位譯者的譯本(分別由河北教育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及北京燕山出版社出版),淺談各譯本的優劣得失,同時提出對同一文學作品的不同譯本進行比較時,應引進共時和歷時的觀點作為標準之一。
關鍵詞:《野性的呼喚》 譯文 對比
一、“杰克·倫敦”風格
杰克·倫敦生于1878年,出身卑微,幼年時當過童工,青年時做過水手,之后曾加入十九世紀末美國西部的淘金熱潮。他飄零海上,跋涉雪原,其間半工半讀,最終靠自學而在文學上取得成就。他的帶有傳奇浪漫色彩的小說,往往以太平洋島嶼、阿拉斯加的冰天雪地和北美西北部荒原為故事背景,敘述那里的土著人和白人的生活。這些小說大部分都可說是他短暫一生的自傳體歷險記。他作品中的現實主義風格的題材,以及強烈突顯的作家的獨特個性,多年來一直深深吸引著不同時代的讀者。
杰克·倫敦一生共創作了約50卷作品,其中包括《海狼》、《白牙》、《馬丁·伊登》和一系列優秀短篇小說,如《老頭子同盟》、《北方的奧德賽》、《馬普希的房子》等等(Stone, 2004)。
作為“荒野文學”的代表,《野性的呼喚》發表于1903年,以遼闊的、未經開發的北美西北部冰天雪地和原始荒野為背景,描寫了被卷入阿拉斯加冒險淘金之旅的一只名為巴克(Buck)的狗的故事。巴克在種種驚心動魄的經歷之后,終于回歸家犬的祖先——“狼”的原始本性,成為群狼之首。在這部描寫動物的小說中,杰克·倫敦惟妙惟肖地展示了動物的心理,文字簡潔明了、生動形象,仿佛是用狼狗的眼睛或者說是從動物的角度在觀察周圍世界。
“粗中帶細”乃是杰克·倫敦作品一貫的敘事風格。雖然《野性的呼喚》背景是線條粗獷的荒原,主角是在殘酷環境中生存的人和動物,但這并不意味著作者的描寫手法是簡單、粗糙的。反之,其用詞精準,文筆曉暢,描寫細致入微,情節引人入勝。這正合所謂“四兩撥千斤”,足見作者文辭功力。例如,小說第六章For the Love of A Man的其中一段是這樣描寫的:
“For the most part, however, Buck’s love was expressed in adoration. While he went wild with happiness when Thornton touched him or spoke to him, he did not seek these tokens. ... Buck was content to adore at a distance. He would lie by the hour, eager, alert, at Thornton’s feet, looking up into his face, dwelling upon it, studying it, ... And often, such was the communion in which they lived, the strength of Buck’s gaze would draw John Thornton’s head around, and he would return the gaze, without speech, ...”
這一小段刻畫了巴克對主人約翰·桑頓特殊的感情表達方式——不求時時親近,只須守護主人左右。而主人似乎也能感受到巴克的靈性,人與狗之間有了近乎神奇的默契。此段堪稱心理描寫的神來之筆。又如,小說第四章Who Has Won the Mastership結尾處: “... the sled churned along the trail; ...” 對于 “churn”一詞,《朗文當代高級英語詞典》給的解釋是:“cause to move about violently”,例句是:“The ship churned the water up as it passed.” “churn”很好地描寫了雪橇如犁一般滑過厚厚積雪的情形。作者用詞之精準可見一斑。
二、三種譯文
淺析《野性的呼喚》的風格之后,下面談談蔣天佐、胡春蘭和賈文浩三位譯者對《野性的呼喚》的譯本(以下分別簡稱為蔣譯、胡譯及賈譯)各自的優劣得失。杰克·倫敦的冒險故事十分精彩,字字句句都使人感受到一種“天然去雕飾”的本性力量。既能很好地把握情節的完整性和緊湊性,又能完美地傳達杰克·倫敦文字的風格和力量,是對高質量譯本提出的要求。如何能神形兼傳素來是翻譯難題;“畫龍畫虎難畫骨”,此言非假。在此,我們可將“神形兼傳”作為評判三種譯文質量的一條標準。
在小說第一章開始部分,作者引用詩人John Myers O’Hara的詩Atavism:
“Old longings nomadic leap,
Chafing at custom’s chain;
Again from its brumal sleep,
Wakens the ferine strain.”
此詩作用是領起全文,暗示故事的發展方向和主角巴克克的命運,十分重要。因此,在譯文中也應當盡可能體現出這些重要信息。同時,原文是詩歌,韻律格式是abab。它字數雖不多但不易于翻譯,對譯者的功力要求高。此詩可略解為:長久以來的愿望不斷躁動,將欲掙脫習慣的束縛。野性再度從冬日的長眠中蘇醒。對此詩的三種譯文如下:
蔣譯:野性沉入長眠,
希望終難泯滅。
掙脫習慣鐵鏈,
躍進冰雪荒原。
胡譯:熱望本已在,
蓬勃脫塵埃;
沉沉長眠后,
野性重歸來。
賈譯:過去是那樣無拘無束,
舊習隨時從心底跳出;
冬眠的野性蟄伏已久,
一朝解禁閉再度復蘇。
我們單純從翻譯家嚴復提出的標準之一——“信”的角度來分析:
A. 蔣譯中的“希望終難泯滅”這一層意思在原文中無法找到根據。如果說“old longings” 可作“希望”的根據,那么 “終難泯滅” 無論如何來得牽強。另外,原詩既然寫道“wakens”,那么蔣譯仍處理為“沉入長眠”是不妥的。再者,蔣譯沒有傳達“again”這一信息。因此,在譯文第一句,既已“沉入長眠”,第三句又來一個“掙脫”,未免唐突。蔣譯的初衷可能是以意譯為基準,以追求“達”的效果。然而按最基本的“信”的標準,蔣譯多有不足。
B. 胡譯則在總體上較蔣譯處理得好。譯文中“熱望”表“old longings”;而“蓬勃”、“脫”、“塵埃”可包含“nomadic leap”、“chafing”及“custom’s chain”三個信息。后兩句也基本上概括了原詩的信息點,包括“again”這點在內。胡譯不足之處是第二句的“脫”字,這是因為原詩中的“leap”和“chafing”并不意味著鎖鏈已經掙脫。因而“脫”字譯得稍顯過頭。
C. 三者中“信”的原則貫徹得相對好的是賈譯。其不足之處是“過去”及“舊習”二詞。巴克的“過去”是怎樣的呢?它本是一只家犬,為主人盡職盡責,何談“無拘無束”?無拘無束在此只可解釋為潛伏于巴克心中的愿望,一種像狼一樣的原始本性。因此,將“過去”換為“本性”更為貼切。作者對巴克的原始本性是持積極態度的,而“舊習”一詞稍帶貶義,不符合原文的主旨。
再看三種譯文對小說第一章第一段的處理:
蔣譯:
“布克并不看報,否則他會知道要出亂子了,那可不但會影響他,而且會影響所有從普吉特海峽到圣迪戈沿海的每條健壯的長毛狗。因為在北極黑暗里探索的人們發現了一種黃色金屬,又因為輪船和運輸公司把這種發現大吹大擂,成千上萬的人都奔到北國。這些人需要狗,而他們需要的是長著強壯的筋肉能做苦工和長著絨毛能防御冰雪的大狗。”
胡譯:
“巴克并不看報,要不然他會知道有麻煩了;不光他自己,從皮吉特海峽到圣迭戈,海邊每一條身強力壯、長著暖暖和和長毛的狗,都要遭難了。這都是因為人在北極的黑暗中找到了一種黃黃的金屬,是因為輪船和運輸公司正在大吹大擂這項發現。成千上萬的男人正一窩蜂似的往北方奔呢。這些人需要狗,他們需要肌肉結實能賣苦力、毛皮密實能擋風寒的大狗。”
賈譯:
“巴克不看報,不然它就會明白快有麻煩了,而且不止他一個,從普吉特灣到圣迭戈沿海一帶,每一條健壯的長毛狗都不能幸免。因為有人在冰天雪地的北極摸索搜尋,居然發現了一種黃色的金屬,再加上輪船公司和運輸公司對這一發現大吹大擂、推波助瀾,結果很快便有成千上萬的人一窩蜂涌向北方。”
對于這一段的翻譯,胡譯的質量最高。胡譯表達順暢,多用并列句型,讀來朗朗上口。其瑕疵是將原文的“men”片面地譯為“男人”。其實加入淘金熱的也有女性,小說中的人物Mercedes便是一位女士。因此,此處的“men”應解為“人們”。蔣譯有文風不一致的情況,如口語化的“亂子”和“否則”、“影響”這兩個正式的用詞顯得格格不入;另外,蔣譯重復羅嗦,句式上也存在毛病。引文所對應原文的最后一句是“These men wanted dogs, and the dogs they need were...”。原文句間過渡自然,其中的“and”含有遞進關系。蔣譯“而他們需要的是……”中的“而”是受英語句式的影響才保留的。譯者將小分句中的主語“the dogs”化為漢語譯文中的賓語,但對“and”仍不舍丟棄。在漢語中,主語相同的兩個句子并在一起,就已經能表達遞進的意思。胡譯深解這一特點,作了更好的處理。客觀地說,由于蔣譯面世較早,表達不甚符合現代讀者習慣。但在“信”這一點上,它無可挑剔。賈譯在流暢性方面也可圈可點。但是,其中的“結果很快便有”與原文的“Thousands of men were rushing into the Northland.”在時態上不符。賈譯對此段的譯文的最大失誤是——竟然漏譯了原文最后一句,即“人要找狗”這個重要信息。這讓人讀到最后,對于何為巴克的麻煩事很是不解。
基于整篇小說來評判,胡譯是三者中的最佳;賈譯在用詞及流暢性上稍次之;蔣譯存在問題,但應從歷史的、發展的觀點對其作辯證分析。蔣天佐先生是我國著名翻譯家,他翻譯的《野性的呼喚》是較早的版本。僅僅用現代的觀點來評判其中的不足是有失公允的。
結語
對同一文學作品的不同譯本進行比較時,我們應引進共時和歷時的觀點,避免評判標準的極端化。辜正坤(1994)先生提出了的翻譯標準“多元互補”思想。譯者及翻譯活動所處的歷史、語言和文化的背景也是影響翻譯的重要因素,是評價標準之一。撇開這一標準,評價將失去客觀性。“沒有最好,只有更好”,同一文學作品的不同譯本也是如此。作為譯者,對別人的譯文,應取長補短;對自己的譯文,應不斷完善。這是翻譯界“重譯”現象出現的原因之一。客觀全面的評論和不懈探索與改進,是翻譯發展的要義。
參考文獻:
[1]Stone, Irving.馬背上的水手——杰克·倫敦傳 [M]. 北京: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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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Longman Dictionary of Contemporary English [M]. London: Longman Group UK Limited, 1987.
[5]辜正坤.翻譯標準多元互補論[A].楊自儉,劉學云.翻譯新論[C].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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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嚴復.嚴復集(五)[M].北京:中華書局,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