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語:GDP的快速增長是個表象,關鍵要看它背后的質量。比如要看這個增長是否和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相適應,和社會貧富差距的改善相適應,和城鄉差別的縮小相適應,是不是以犧牲資源和環境為代價的,是不是和國家各項改革相匹配?如果以上這些問題的回答都不令人滿意,這個快速增長就不容樂觀。
亞洲金融危機十年,災難已遠,思考仍有益。
胡堅:北京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曾任北京大學經濟學院副院長、兼金融學系主任、北京大學經濟學院學術委員會副主任;現任北京大學社會科學部副部長、北京大學中國金融研究中心主任。主要研究方向為投資學與資本市場、中國金融市場與金融體制改革、中國證券市場、亞洲金融市場、國際金融中心的理論與實務。

1997年7月2日,泰國政府被迫宣布放棄釘住匯率制度,當天泰銖兌美元匯率下跌20%,歷史上將這一天視為亞洲金融危機開始的標志。自此,一場看似突如其來,實則潛伏已久的金融風暴席卷亞洲,把笙歌一片的東南亞帶向了一個萬戶蕭疏的時代。
10年過去了,今天的亞洲業已掃除金融危機的陰影,包括中國在內的東亞再次成為全世界發展最成功的模式之一,成功將當年的亞洲金融危機轉化為重塑各國金融體系的契機。整個亞洲重新沉浸在經濟強勁增長、市場繁榮的喜悅之中。
世界銀行數據顯示,2006年,包括中國、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菲律賓、泰國、越南等在內的東亞新興國家和地區平均經濟增長率達到8.1%,創近10年來最高點,其中中國增速達10.7%。而10年前,這些國家和地區大都受到金融危機的嚴重沖擊。
美國著名經濟史學家金德伯格研究發現,危機往往是每隔十年輪回一次。有人說目前資本流入最多的地區—亞洲地區有可能成為危機的起點。
若真是10年一輪回,假如危機再次來臨,中國是否可以安然?十年之前,中國因為資本賬戶沒有開放而成為避風港,現在,面對升值壓力和金融開放的呼聲,面對泛起的股市泡沫,中國又將如何選擇?有哪些可為之舉呢?
中國市場:回過頭來看,您認為10年前的亞洲金融危機給我們留下了什么教訓?
胡教授:亞洲金融危機發生之時,正是亞洲經濟一片歌舞升平景象的時候,幾經高速增長,亞洲模式開始被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推崇。
第一個教訓是經濟的發展掩蓋不了體制結構的弊端,尤其是金融體制的問題。傳統觀點通常認為實體經濟部門是更重要的,而貨幣經濟、金融部門不過是一層面紗。可隨著金融危機的爆發,這種觀點顯然已經不合時宜。
第二個教訓主要是金融方面的。首先,金融業的對外開放必須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要注意和其他宏觀經濟條件的配套。金融危機前,亞洲發生問題的國家無一例外地都過快地進行金融業開放,但實際上金融體系的建設都還沒有完成,國內金融機構極其脆弱,這就直接導致了國際資本輕易地鉆空子,在金融市場上興風作浪。所以說一國開放金融業要有一定的階段性,要有次序的進行。其次,國內金融體系的完善也是非常重要的。那些遭遇金融危機的國家,問題都在于金融市場很脆弱不堪一擊,要么是金融機構的質量不好,要么是內控機制不良,要么是壞帳多。
第三個教訓是關于政府和央行決策方面的。面對危機,政府的作用不容小覷。在亞洲金融危機時,有的國家政府在處理危機時手法不高明,導致國家損失慘重。可想而知,一個經驗豐富的政府是多么重要。另外,建立危機預警機制也逐漸被重視起來,因為任何大規模的危機的發生都是有先兆的,有了好的防范預警機制,會有助于降低危機可能性。
最后一點。危機的發生是區域性的,因此區域性的金融合作就顯得格外重要。危機平息之后,相關國家也提出了諸如建立“亞洲貨幣”等建議,這在危機前是不會有國家會積極倡導的,今后亞洲各國也定然會重視金融政策的協調配合,以聯手反擊國際資本的攻擊。
中國市場:金融市場穩定與否,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政府與資本力量博弈的結果,那么如何增強政府的監管力量呢?拿中國來看,盡管十年前并沒有卷入金融危機,但中國對國有企業與金融體系的全盤改革,也受到這次金融危機的很大觸動。您怎么看中國改革與這次金融危機的關系?
胡教授:亞洲金融危機發生的時候,中國是一個資本項目還沒有開放,和國外金融市場相對隔絕的地方,因此并沒有受到直接沖擊,但間接影響和教訓還是很多的。
首先,提醒中國在實施金融改革的時候必須慎重,這從某種程度上放緩了中國資本項目自由化的進程。我們從危機上看到了很多他國經驗,從而能夠審慎地考量自己的金融制度、機構質量。
第二個則是引起我們對金融機構自身內控機制的關注。金融危機中,很多銀行、證券公司、保險公司都是因為自身內控機制不夠良好而慘遭襲擊。我們國家由此更加注意改善金融機構治理結構的改善了,比如推動銀行上市,國企股份制改造,加強風險內控,滿足巴塞爾協議對資本儲備率的要求等等。
另外,現在國企海外上市這部分工作我們也很慎重,主要是選擇在香港發行H股,而在歐美市場發行的則比較少,這也是為了規避一些金融風險。
今年,我們的金融業已經完全開放,恐怕日后還是要隨著時勢的變化不斷學習改進了。
中國市場:前一段時間美國次級抵押貸款市場發生危機并沒有對亞洲經濟產生像過去那樣大的溢出效應,有人據此認為美國對亞洲的影響力在減弱、亞洲經濟可以獨善其身,您怎么看這個問題?
胡教授:有人說21世紀是“太平洋的世紀”,“亞洲的世紀”,因為亞洲出現了太多的經濟發展明星,比如60年代的日本,70年代的四小龍,80年代的四小虎,90年代的中國等等。
亞洲人口眾多,勞動力成本廉價,是名副其實的“世界工廠”,同時又吸收了大量技術進口,因此可以說亞洲的經濟快速增長對于亞洲,對于整個世界是個好事情。
但快速增長不只是要看飛速上漲的數字,還要看它背后的質量。比如要看這個增長是不是和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相適應,是不是和社會貧富差距的改善相適應,是不是和城鄉差別的縮小相適應,是不是以犧牲資源和環境為代價的,是不是和國家各項改革想匹配的等等。如果以上這些問題的回答都是不令人滿意的,這個快速增長就是不容樂觀的。
換句話說,我們還是要多維度的考量GDP的內涵。
中國市場:美國著名經濟史學家金德伯格研究發現,危機每隔十年輪回一次。有人說目前資本流入最多的地區-亞洲地區有可能成為危機的起點。
聯合國亞太經社理事會最近也發布了關于亞洲可能再度爆發金融危機的研究報告,您是否贊同他們的判斷?
胡教授:不同于90年代之前,進入90年代以后,金融危機的發展頻率迅速提高,這是由于金融業是一個高度仰仗信息交流的領域,信息傳播速度的加快也使得金融市場更加脆弱了。但至于說是否存在一個“十年周期”,目前來說也恐怕不能這么肯定。
拿亞洲金融危機來說,內因外因是一個都不能少的。除去亞洲國家內部金融內控機制的脆弱,外部游資的蠢蠢欲動也助長了危機來臨。也有可能內部環境沒有改善,外部刺激不斷,2、3年都能發生一次金融危機。所以篤信一個周期論是沒有必要的,關鍵還是要不失時機地加強自身的抵抗力。
的確,像胡教授所言,10年前那場看不見的風暴給我們帶來了太多思考。
通常,人們都難以認清所處時代的大勢,只有待日后回首,才會一切澄明于心。然而,這并不意味我們無所為。吸取教訓并以理性面對未來,才能避免在同一處跌倒兩次。
亞洲金融危機是亞洲共同的經驗和教訓,真正理解其歷史內涵,才能使中國未了的市場化改革與金融深化之路免受重大波折。
鏈接:危機時刻
1997年
7月2日
泰銖兌美元匯率下跌20%,創下有史以來的最低紀錄。
7月9日
馬來西亞股市指數下跌至18個月來最低點。菲律賓、馬來西亞等國中央銀行直接干預外匯市場,支持本國貨幣。
7月22日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宣布,將首次運用1995年建立的\"緊急籌資機制\",向菲律賓提供10億美元貸款。
8月15日
港幣遭投機者襲擊,香港特區政府投入儲備保衛港幣。
10月22日
亞洲各國貨幣繼續狂跌,金融危機進入最嚴重時期。
10月28日
受金融危機影響,美國、香港股指均跌破歷史紀錄。
1998年
2月9日
發展中國家24國集團聚會加拉加斯,簽署了《加拉加斯聲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總裁康德蘇提出金融風險防范的七大要點。
3月9日
世界銀行和亞洲開發銀行在馬尼拉舉行會議,設法解決亞洲金融危機。
3月31日
韓國政府決定向外資全面開放金融業,從4月1日起允許外資進入證券、銀行業,從7月起實行外匯市場自由化。
8月28日
香港股市當日總成交金額達790億港元,創歷史最高紀錄,恒生指數報收7829點。香港特區政府打擊國際投機者的行動初戰告捷。
1999年
7月2日
東南亞已經開始擺脫金融危機的陰影。國內生產總值的增幅為:新加坡1.2%、菲律賓1.2%、馬來西亞1.6%、泰國3.5%、印尼10.3%。此外,東南亞國家外匯儲備有所增加,對外貿易也都保持順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