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農民,熱愛寫作,不被村民及村長待見,后來我調到了縣城的文化館,再后來我掛職當了副縣長。當縣長在電視上宣布任命我為副縣長后,我想找找感覺。村長、鄉長、書記,也想找感覺。這究竟是什么樣的感覺呢?
我問趴黑活兒的小轎車女司機:“到槐花村多少錢?”
很有幾分姿色的女司機說:“30。”
我清楚有劃價的余地,但我連想都沒想就十分痛快地接受了,并很瀟灑地鉆進了車。車開起來后,我遞給女司機50元錢,說:“我給你50,不過你得幫我個忙。”
“什么事您就說吧,大哥,只要我能做到的。”
“十分容易。到了我家門口,請你先下車為我打開車門,等我下來后你再問我明天用不用接。我說不用了,你就開車走人,怎么樣?”
“沒問題,”女司機笑了幾下對我說:“大哥,這是作的哪門子秀啊?”
我也笑了笑,說:“找找感覺。”
“什么感覺?”
我笑而未答。
20分鐘后,小車開進了村子。我指著前面老槐樹下乘涼的人們說:“在那些人對面的大紅鐵門前停下。”女司機點了點頭。
車停下后,女司機先下了車,繞到我這邊輕輕打開車門,并很配合地用一只手擋在了我的頭上。這時我看見,老槐樹下的男男女女都用異樣的目光盯向了女司機。我心里一陣興奮,但很穩重地慢慢下了車。女司機一臉討好地高聲問我:“明天用不用接您?”
“不用了,你回去吧。”我的聲音也不小。
“那好,再見。”女司機沖我飛了一個媚眼兒,鉆進汽車開走了。
感覺真好,感覺真他媽的好。
我望了一眼掛在西邊樹梢上的太陽,一臉豪色地往我家大門沒走幾步,兒時的伙伴強子便攔在了我的面前,用怪怪的目光上下看了我好幾遍,說:“怎么著華哥,升官兒了吧?”
我笑了一下,說:“你看我像當官兒的料嗎?”
“難說。眼下的好多事都很難說。有的人,今天身上沒有仨燒餅錢,明天沒準兒就成了大款。有的人,今天前呼后擁的有人伺候著,明天興許就成了階下囚。看今天華哥這派頭兒,最低也當上了局級領導……”強子一嘴的油滑。
我拍了拍強子的肩說:“行了,回家等著看電視新聞吧。”說著走向了我家的大鐵門。
強子問我:“華哥,哪個臺呀?”
“縣臺。”我頭也未回地高聲應了一句,開街門鎖的手竟有些抖。
我進家吸了一支煙,在村辦服裝廠上班的妻子也下班回來了。一進門她就一臉喜色地問我:“你是不是當官兒了?”
“你聽誰說的?”
“你別瞞我了,剛才在路上好多人問我,你當了什么官兒,說小汽車一直把你送到了家門口,司機是個長得挺好看的女人,還給你開車門,還用手擋著怕碰了你的頭,走的時候還問你明天用不用接。有這事兒沒有?”
我笑了笑說:“其實沒什么,只是掛職。”
“什么叫掛職?”
“這,對了,說相聲的牛群你知道吧?”
“知道。”
“他當過縣長的事你也知道吧?”
“知道,到現在我還納悶兒呢,一個耍貧嘴說相聲的,怎么能當縣長呢?要是開個會作個報告什么的也像說相聲似的耍貧嘴,逗得大伙兒一陣兒一陣兒的樂,什么事兒呀這是?”
“這你就不懂了。牛群當的縣長是副的,不參政,主要任務是深入生活,為的是創作出更好更貼近生活的藝術作品。這就是掛職,頂多兩年,并且是有職無權。”
“那,別人知道他是掛職嗎?”
“除去圈內人和縣里的幾位主要領導知道,一般人是不知道的,以為他就是副縣長。”
“那你掛什么職?”
“也是副縣長。”
“真的?”妻子一臉的驚喜,說話都有些急促了。
“真的。”我說得很肯定。
“明天就上任?”
“后天,明天在家休一天。”
妻子仍有些不信地問我:“可是,你憑什么呀?一個在文化館瞎編小說的,連黨員都不是,憑什么呀?”
“就憑我瞎編了那些小說,才入了中國作家協會,就憑我那么多的小說變成了電視劇。到了我這份兒上的作家,都有機會掛職鍛煉的,不新鮮,真正的目的,是要創作出更多更好更受人們歡迎的作品來,所以……”
妻子打斷了我的話,說:“行了行了,別往下說了。聽說今晚縣電視臺還要說你這事?“
“對,是縣長公布任命我為副縣長的講話。”
“好,”妻子激動地抱住我親了一口,說:“是不是打電話告訴小茜一聲。”小茜是我的女兒。
“沒必要,一個上高中的學生,告訴她干什么?再說了,電視一播,她能不知道?”
“也好,”妻子溫柔地對我說:“你好好歇著,我去做飯。”
縣電視臺剛剛播完縣長公布任命我為副縣長的新聞后,村主任就來了,進門就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我脆生生地叫了一句三叔,而后就站在那兒一臉獻媚地望著我。
村主任比我小好幾歲,按輩分他管我叫三叔。可他從來不叫我三叔不說,見了我還總是一臉不屑地對我說,呦,碼字兒的回來了。說我是碼字兒的,還是五年前我到文化館上班以后。五年前我還是村小學隊派教師的時候,他總是稱我為孩子頭兒,后面還要加上一句:家有二斗糧,不當小孩兒王。真真的是看不起我。那時像我這樣的三十多歲的大男人,大都想著法兒在外折騰著掙錢,而我卻拿著可憐的工資在教學之余寫小說。那時,不單村主任和好多人及我的父母看不起我,連我的妻子也看不起我。直到五年前我憑本事被縣文化館聘用后,尤其是近年創作豐收名氣漸長,我的形象才在人們心中逐漸高大起來。可村主任,對我也只是把孩子頭改成了碼字兒的而已。在我的記憶中,村主任自他當上村主任的那天起到現在的七八年中,頂多也就來過我家一次,而且是逼著我拆掉新蓋的小東屋,說我占了公家5.2厘米的地皮。后來我買了磚買了木料要求村里批地方蓋房,可到現在四年多了也沒批下來……現在他來找我,傻子都知道為什么了。
望著呆呆站著的村主任,我覺得在他面前我真該昂起高傲的頭了,便一指旁邊的椅子對他說了一句“坐吧”。
村主任哈著腰,連連點了幾下頭,這才規規矩矩地坐在了椅子上,而后掏出中華牌香煙又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取出一支遞給了我,又趕忙打著了打火機。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吐出幾個煙圈兒后,他還在那兒站著,那樣子,讓我立即想起了電影中那些個見了日本鬼子的漢奸。
此時我的感覺好極了,真好,感覺真他媽的好極了。
我再一次讓村主任坐下后,他才討好地對我說:“三叔,我已經和建筑隊的老四說好了,明天就動工給您蓋房子。我現在來找您,是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見。一是蓋在哪兒,二是蓋什么樣式的。”
“蓋房,蓋什么房?”我妻子的腰此時在村主任面前也一反常態地直了起來,很是不滿地對村主任說:“四年前我們就把磚瓦木料買好了,現在才讓我們蓋?蓋什么蓋?磚上都長了綠苔,木料也長滿了木耳,蓋個屁呀?”
村主任馬上對我妻子說:“三嬸兒您別生氣,這都怪我,都怪我這個當侄子的不是東西。您放心,磚,給您換新的,木料,咱們到木材公司去挑。只要您看好了地兒,說動工就動工。”
我冷冷地笑了兩下對村主任說:“讓我占公家的便宜,害我嗎這不是?”
村主任馬上又站了起來,說:“三叔,您千萬別這么說,也別這么想,給您蓋房,與村里一點關系也沒有,都包在我家老四身上了。他的建筑隊是他自己拉起來的,誰也管不著,再說了,四年前您買的磚和木料,他全部拉走干別的用去,并沒有白給您蓋呀。”
我想了想對村主任說:“實話跟你說吧,房,我是一定要蓋的,不過我得好好挑個地方。這樣吧,等我選好了地方,我就找你,好不好?”
“好,好。三叔,我就等著聽您的話兒了。要是您沒別的事兒,三叔,我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我干的,您盡管吩咐。”
“行了,你先回去吧。”我支走了村主任。
望著走出屋門的唯唯諾諾的村主任,我的感覺好極了,真他媽的好極了。
村主任剛走,強子就興沖沖地來了。一進門就咋咋呼呼地嚷著要我請客,接著又說:“村主任那王八蛋剛才干什么來了?”
我把強子讓到沙發上又遞上了煙,說:“你敢罵村主任是王八蛋?想不想在村子里過踏實日子了你?”
“罵他怎么了?現在我哥是縣長了,他……”
我馬上糾正說:“副縣長,還是掛職的,有職無權。”
“有職無權?唬三歲小孩子呢你?無權,小車接小車送?司機還是個漂亮姐兒?對了,哥你說實話,那司機是不是給你配的小蜜?”強子一臉壞壞地望著我妻子說。
妻子立即對強子說:“他要敢有小蜜,看我不把他那個玩意兒給扯了。”說完這話就笑。
強子也樂,說:“嫂子你可千萬別胡來,我哥一當上縣長,就是人民的縣長了,那小蜜呢,也就是人民的小蜜了。你扯?怕是沒那個權力了。要扯,也就只有扯我的還行。”
妻子罵了強子一句,給他端上了一杯茶。
強子一直都叫我華哥,現在卻免去了華字。“哥,兄弟找你沒什么大事,就一件,抽空兒你給李鄉長墊個話兒,問他我這事怎么著,我的建筑隊都停工四個月了。”
強子也有個建筑隊,活兒干得比村主任的四弟好,可因他偷工減料又不肯上貢,四個月前被鄉里給封了。這四個多月來,他一直在家閑呆著,手下的一撥兒人也都暫時干了別的,現在見我當了個掛職的副縣長,是求我來了。可是!我唉了一聲對強子說:“兄弟,跟你說實話吧,像我們這種掛職的官位,是空的,是說話不如人家放屁的那種一文不值的官兒。你……”
強子打斷了我的話,說:“你先別跟我扯這雞巴話好不好?人都說一人當官兒親朋受益。我跟你是從小一塊兒光屁股洗澡,一塊兒尿尿和泥長大的好伙伴兒,沒忘吧?”
我點了點頭。
“你沒到文化館上班時,村里那么多人看不起你,我沒有吧?”
我點了點頭。
“你蓋小東屋,是我帶著人給你蓋的,對吧?”
我又點了點頭。
強子越說越激動,“村主任讓你拆,你沒轍了找到了我,是我跟村主任玩兒渾的才保住了你的東小屋,對不對?”
我使勁點了好幾下頭,眼有些濕地對強子說:“兄弟,你別說了,我沒忘,我什么都沒忘啊。在村里,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能忘得了嗎?說實話,我平時也想過,有朝一日我如果能混到說話算話的份兒上,頭一件事就是讓我的親朋好友的日子好過起來,讓他們一個個都昂起高傲的頭來不再看人家的臉色活著。不是我不幫你,不是我不想幫你啊兄弟,我……”
“打住。”強子一臉不快地站了起來,怨怨地對我說:“別往下說了我的縣長哥哥,既然這樣,兄弟就不難為你了,改日見吧。”強子說完這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著院中倔倔地往出走的強子,我那種極好的感覺頓時一掃而光。一股惆悵、失落的感覺便涌上了我的心頭。不是滋味兒,真他媽的不是滋味兒啊!
強子剛走,我最小的小姨子就給我打來了電話。我這個小姨子是個老處女,32歲了也不談男朋友。不是人長得不行,也不是條件不好。師范大學畢業,一米六九的細高個,人漂亮得酷似電影演員蔣雯麗。就是各色,各色得連我這個在圈內人稱“奶油小生”的、讓好多女性傾慕的作家姐夫她都不看在眼里。不但平時見了我愛搭不理的。就連節日回老丈人家,她也很少拿正眼看我。一年到頭也不給我打個電話。現在居然打電話找我,還不是因為我掛了個一文不值的副縣長的職?
電話是妻子接的,知道我不大待見她的小妹,便捂住話筒問我:“是小茜的小姨,接不接?”
我真想不接,可轉眼一想,干嗎不接?這不正是享受感覺的機會嗎,接。于是我接過了話筒,傲慢地問:“哪位?”
“我呀。”聲音甜甜的。
“你是誰?”我明知故問。
“呦,我的姐夫,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我是小茜的小姨,小美啊。”聲調酸得讓人倒牙。我清楚地記得,我和妻子結婚快20年了,她一直叫我的名字,姐夫二字,我敢肯定是頭一次從她嘴里蹦出來。
“有事嗎?”我的話不卑不亢。
“沒事就不能和姐夫聊聊天兒了。”
“對不起了,我屋里的人很多,有什么事你就趕緊說,沒事的話,往后有時間再聊吧。”
“有事有事。姐夫,有空兒你跟教育局的王局長說說,我不想在中學教書了。”
“想當校長嗎?”我的感覺又完完全全地找回來了,一副首長的口氣對她說。
“姐夫,你真壞。告訴你吧,我想調局機關去,那樣不是離你更近嗎?”
“行了行了。過兩天我就跟王局長說,你就等著吧。沒別的事兒就到這兒吧。”
“那我可謝謝姐夫了。拜拜。”叭兒地一聲,對方吻了一下電話,我身上立即起了三十八個雞皮疙瘩。
剛放下電話,鈴又響了。
因為昨夜睡得比較晚,又因為妻子主動和我纏綿的時間挺長,所以今天早上起得很晚。然而我還沒洗漱完畢,村主任便和村里的幾位主要領導來了。幾個人一番恭敬話后,我的感覺就涌滿了全身,昏昏沉沉的頭也清醒了,酸酸軟軟的身子也有了勁頭。他們坐在我的對面,由村支書作代表,匯報工作般地對我說:“金縣長,通過……”
我忙打斷了支書的話,說:“叫我老金好了。”
“那怎么行呢?”
“又不是在縣委,在家里,就稱我老金。”
“是,金縣……哈,看我這嘴,老、老、嘿嘿嘿,叫不出來啊。”
“那就說事吧。”我一本正經地說,心里感覺真是他媽的好極了。
“好。”支書點了兩下頭,說:“通過村支部和村委會研究決定,任……對了,三嬸兒呢?”
“到服裝廠上班去了。”
“嗨,還上什么班呀?是這樣的,我們幾個研究決定,任命三嬸兒為村婦女主任。”
“不行不行,她干不了這個。”我連連擺手。
“行,行。干得了。干得了。”村支書等幾個人幾乎同時說道。
“再說村里有婦女主任啊?大山媳婦干得好好的,總不能把人家給頂了吧?”我說。
“撤誰換誰,這是村支部和村委會的權力,再說,我們已安排大山媳婦去了服裝廠任副廠長了。”支書說。
我裝作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對支書說:“還是先等等吧,我還沒正式上任呢就提拔了我的家屬,不合適,再說村里人也會說三道四的。”
“合不合適的村委會說了算,誰愛說什么就讓誰說去。”村主任橫橫地說。
支書又接著說:“對,這事兒就這么定了。還有一件事,這事讓老貓說吧。”
老貓是村里的治保主任,也管我叫叔。他對我笑了笑說:“三叔,經村委會和支部研究決定,任命您家我二爺當村治安隊的隊長。”
“什么?”我驚訝地對支書和村長說:“我爸爸都71歲了,當治安隊長?管那幫子小青年,玩笑開得也太大了吧?再說了,我爸爸也不會干呀。”
“干。我們來時已經征求老爺子的意見了,老爺子高興得很哩。”支書說。
“嗨,他干不了。”我這次說的是真心話。
村主任說:“干得了。您別了三叔,我二爺可當過兵,復員后當了好幾年的民兵連長呢。那槍,打得可準了。聽我二爺說,他還會摔跤。讓他帶一幫子小青年,我敢打保票,不出半年,咱村的治安隊就得變成飛虎隊。到那時,不單對我們村,就是對全鄉乃至全縣的治安來說,都是天大的好事啊。”
我真是哭笑不得了,心說我的老爸爸哎,您要是穿上那身治安服,連小偷見了您都得樂。您這不成了老二百五了嗎?不行,不能讓老爺子現這眼。我剛要對支書說這事,支書的手機響了。
支書對我說聲“對不起”后,打開了手機:“喂,是我,是我。啊,李鄉長啊,您好您好。對,對。我記住了,‘龍泉大酒店’。好,好。十點,好,好。再見再見。”支書關了手機對我說:“金縣,對了,三叔,李鄉長說,十點鐘,他和鄉黨委田書記等人來家看您,而后去鎮上的‘龍泉大酒店’為您接風洗塵。”
我裝作很不耐煩地說:“我又不是剛從國外回來,接什么風洗哪門子塵啊?”
“甭管是什么了,反正中午鄉里要請您。”
“是你打電話告訴他們的吧?”
“不是。縣電視臺都放了,誰能不知道?”
“可是,李鄉長他們并不認識我,他們怎么知道我是這個村子的?”
“這,這,嘿嘿嘿……”
就在這時,我的老爸爸進來了。我抬眼一看,差點兒沒樂出聲兒來。因為老爺子瘦,一身嶄新的治安服穿在身上便顯得松松垮垮。因為腦袋小,大蓋帽左邊便露出一綹兒楦進去的報紙。老爺子一進屋,支書他們便一齊站了起來,又是讓煙又是讓座更是一番贊美。
望著眼前此時的情景,我剛才那美好的感覺不知怎么又漸漸變了味兒,說不出來到底是什么味兒,反正是那么地讓人胃里不舒服。
我爸爸倒是一臉的興奮,咧著掉了二分之一牙的嘴說:“好,穿上這身衣服,我的感覺又找回來了,又好像是回到了當兵時的那勁頭兒。就是,就是缺桿槍啊。”
村主任馬上說:“金二爺,不,金隊長,槍咱是沒有,可咱們有警棍,下午就給您配上。帶電的,捅上誰誰就一個跟頭。”
“好,好。”我爸爸興奮得如頑童,高高興興地出去顯擺去了。
看著老爺子的高興勁兒,我想這老頭兒確是找到了感覺。
我的感覺又重新找回來,是李鄉長他們來后。
十點整,李鄉長一行七八個人按級別大小先后進了我的家,每人重復著同一句話:金縣長好,金縣長好。我一一握過伸過來的手,一句一個你好。人都進來后,鄉黨委田書記一一給我作了介紹。最后,田書記說:“金縣長,往后,咱們鄉可就靠您照應了。說句不講理的話,您可不要把肥水往外人田里流啊,得往我這個田里流啊。”說完和大伙兒就笑。
此時我的感覺已進入了最佳狀態,心說,當官兒就是他媽的不一樣啊!
一陣問寒問暖后,田書記對我說:“金縣長,鄉里婦聯正缺個副主任,我們已經商量好了,決定讓您夫人去接任。”
我一聽這話,頭不知怎么就嗡的一聲,心說我這個掛職的副縣長還沒上任呢,我妻子倒先連升了兩級,什么事呀這是?我想我只要一點頭,我那在村辦服裝廠上班的農婦妻子就是鄉里的干部了。有些事情就這么簡單,簡單得讓人不可思議讓人心虛讓人心跳。我想起了我在一篇小說中寫過的一句話:“天上掉下來的餡兒餅最好不吃。道理很簡單,因為你不知道里面的餡兒是什么做的。”找找當官兒的感覺,體驗體驗被人恭敬的滋味兒就夠了,何況我一直就沒把這當真的。于是我微微一笑對田書記說:“關于我愛人的工作問題,縣里已經有了安排,就不勞各位了。”
“那好,那好。”田書記接過話說:“金縣長,趁著還沒到吃飯的這段時間,您對我們有什么要求的話,就請您指示。”田書記說完這話示意秘書作記錄。
我一下子想到強子,便裝模作樣地對李鄉長說:“李鄉長,我們村的強子是我的一個兄弟,聽說他的建筑隊停了有四個多月的工了?是不是?”
李鄉長當即表示,明天就讓強子開工。而后又問我還有什么事要他們辦的。我擺了擺手說:“往后再說吧。”
11點整的時候,田書記對我說:“金縣長,咱們走吧。”
“好。”我站了起來,指著村主任幾個人說:“讓他們一同去。”
“是,那是。”田書記對村主任說:“趕快派人把嫂夫人接來一同去。”
“我自己去,自己去。”村主任樂顛兒顛兒地先跑了出去。
我想攔住村主任,一想算了。他們樂意,就隨他們的便吧。
村辦服裝廠就在村委會旁邊,一會兒的工夫村主任就把我妻子找來了。李鄉長和田書記等人一一握過了我妻子的手后,便把我妻子讓進了車。我剛要上車,只見一身治安服的我爸爸又從村委會方向走了來。村主任一見,忙指著老爺子對田書記說:“田書記,那是金隊長。”
“什么金隊長?”
“治安隊的金隊長,啊,就是金縣長的父親。”
“啊,啊……”田書記和李鄉長立馬向我爸爸迎了上去,握住我爸爸的手說:“金隊長,向您老人家問好了。走,上車吧您。”
老爺子愣了一下,說:“上車,上哪呀這是?”
村主任立即搭上了話:“二爺,這是鄉里的田書記和李鄉長,是請您和金縣長去吃飯,快,快上車吧您就。”
“好,好。”我爸爸笑了笑,很神氣地鉆進了小轎車。
望著不遠處往這邊看的男男女女,我的感覺不知怎么一下子就變了味兒……
我從醉酒中醒來的時候是午夜后的凌晨兩點多,已躺在了自家的床上。我的頭很疼,嗓子又干又渴。我喝了一杯妻子遞上來的涼可樂后才依稀記起,我是在喝下五錢杯的第18杯酒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對妻子說:“我醉得夠慘吧?”
妻子說:“除去我,都喝冒了。唉,我真擔心啊。”
“擔心什么?”
“擔心你往后天天這么喝,真要是這樣,用不了仨月,你還不喝死啊?”
作者簡介:
辛立華,北京昌平人,男,1987年開始文學創作,至今在《黃河》《小說林》《小說月刊》《新劇本》《電視與戲劇》《羊城晚報》等報刊發表中篇小說、短篇小說、相聲、小品、電視短劇等各類文學作品100余萬字,并多次獲獎。有作品選入小學高年級語文課本。
責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