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袤無垠的大漠。我極目追尋這壯闊,感受這無邊際的坦蕩,像掠過蒼穹的雄鷹,閃電一般消逝,忽成黑點,那一聲發(fā)自肺腑的感嘆,連帶著遠方顫動的孤煙,心,震撼了。
書法的點、線、面能表現(xiàn)這浩瀚壯麗的景象。
書法,乃藝術的奇葩。抽象的線條、靈動的筆法、雄強的筆勢,這種時間、空間綜合性的藝術,所形成的二維、三維空間,構成和諧的意境,情趣盎然,真讓人神魂顛倒。我在古圣先賢書法中頂禮膜拜,肅然受教;到大自然的山川秀水間尋找感悟點畫的情味;在社會生活中察言觀色,體察物類形狀異同,隨時告訴自己,萬類皆有道,你所接觸到的任何東西都是學書之地。
“海為龍世界,天是鶴家鄉(xiāng)。”地上赫然排列二行書法,每字三米左右,大點如單人合抱的大石,豎畫若蒼老勁健的樹干,翻騰飛躍的線條似游龍戲水,字與字間有很強往下貫的行氣,力健、氣滿,蔚然可觀。沈延毅的字,沉雄郁勃、蒼勁古樸,融碑鑄簡,力能扛鼎,仿佛是宇宙蒼穹,似太極、五行生變,其趣無窮。地上臨寫的大字雖然距離沈翁精髓很遠,但眼前那種磅礴、豪邁的氣勢,宕蕩起伏的巨大線條,還是充滿著書寫者的激情,使人油然而生“橫掃千軍如卷席”、“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之感慨了。
圍觀的人群中傳來一片掌聲,一位老者對我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巨大的字,寫得好,有顏書的大度氣魄,能單臂以臂腕運巨筆,如作寸書,行筆紆徐自然,無劍拔弩張之跡,不卑不狂,很不錯。”
老先生問我:“你知道泰山《金剛經(jīng)》嗎?”我說臨寫過。他說:“我去過那里,給你講講吧!”
“志欲小天下,特來登泰山。”在那泰山南麓幽谷中,足球場般的石坪上,刻著字徑50厘米左右1000多字的金剛經(jīng),人站在那里,心里有一種莫名的沖動。它展示了人、書法與自然的融合,人在字海面前,有一種渺小的感覺,同時也對山谷間的擘窠大字,產(chǎn)生一種山岳般的大氣感。這使我對書法表現(xiàn)出來的博大、大度、非凡氣勢,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金剛經(jīng)》書法讓人懂得藝術的寬疏大度、靜穆古樸的神韻,感悟到佛意雍容,頓生出一股虔誠來,并由衷感嘆天地間的自在之美,山川所蘊含之靈氣。
我默默地聽著,沉思著,深深地理解到書法的取舍之道,那些瑣碎、雜亂、虛浮的東西,真與藝術無緣。所謂能空能舍,才能深能實,舍棄的是雜、碎、燥、弱,留下的是大的空白,知白守黑,方能表現(xiàn)出藝術的空靈來。大氣縱橫,才是藝術的精髓,是一種高深的境界。沉思至此,忽然一小詩浮上心來:“泰山絕頂品云霞,非凡大氣金剛經(jīng)。墨寫江山九萬里,磨鑄點畫鐵腕勁。”
大自然山水雄奇壯觀、廣闊深厚的氣度是應該入書入畫的。濁浪排空,傾瀉千里,呼嘯而下的黃河壺口瀑布雄偉氣魄;壁立千仞、崔嵬崢嶸、驚濤拍岸、浪花勝雪的三峽氣度;排山倒海、狂潮怒浪的錢塘江氣勢,每每讓人產(chǎn)生氣吞萬里如虎之感。
那山川上的云霧,云蒸霞蔚,扶搖千里,變化莫測,似鬼神不可端倪。誠如懷素靜觀天地所悟得,“吾觀夏云多奇峰,輒常師之,其痛快處如飛鳥出林,驚蛇入草”。及至所書氣勢的“忽作風馳如電掣,更點飛花兼散雪;寒猿飲水撼枯藤,壯士拔山伸勁鐵”。“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何其之雄、何其之大,震古爍今。
岐山的蒼茫翠綠,是參悟書道的佳境。品山之奇?zhèn)ィ畧跃d起處,折枝為筆,于碣石上盡情揮舞,傾瀉豪情。凹凸不平的石面把手臂震得發(fā)麻,不期顫而自顫,線條的痕跡高低起伏,似群山蜿蜒之勢,心境為之豁然一闊;靜思榕水,想象平靜表面下的波動,暗流的湍急,深悟復雜運動常被表象所掩蔽,對包世臣所論述的“攝于泓”而最終能達到“氣滿”,是有所得了。
自然界的瑰麗、奇險、大氣,深深吸引著藝術家們?nèi)ト谌肫渲校瑓⑽虼蟮溃谒囆g的王國里自由縱橫馳騁、縱情傲嘯。這是一種真我大自在的表現(xiàn)。
藝術是有偉大的氣魄、精神的。孫伯翔曾說過寫字是寫天、寫地、寫中華民族,是寬博、大氣、雄厚、力量,是一種民族精神的表現(xiàn)。他練魏碑時,把大筆都寫折了,其腕力、氣勢使人驚服。所書“岱岳鐘靈”四字,字徑在1米以上,那沉雄的點畫,能擒能縱,縱橫郁勃,特別“岱”字那弋鉤有一瀉千里的氣勢。作品表現(xiàn)出的震撼力、雄強氣勢與厚拙大氣,無與倫比。
沙孟海書寫“大雄寶殿”四個擘窠巨字,拙厚雄偉,氣吞萬里,佛家之莊嚴寶相表露無遺,雄渾浩蕩之氣,使觀者一接觸到便產(chǎn)生巨大的心靈震撼。
蘇軾的偉大,使他不論哪門藝術都是達到讓人難以超越的高度。讀他的詩文、書畫都能感覺到一種充沛的大氣,豪邁而激越。如天下第三大行書的“寒食詩帖”,筆勢奔騰,如倒海翻江。那些點畫,雖然不大,但以小見大所表現(xiàn)出的大氣感、力量感,躍然紙上,攝人心魄。與那些以大見大的相比,絲毫不見遜色。這些與蘇軾“胸中有個天來大字”,或大或小,為我所用分不開的;暢游赤壁時,緬懷先賢,笑談豪杰,褒貶春秋,郁勃之中成就千古名篇。“進為天下利,退有百世名”心胸之磊落,博大的胸懷、氣度,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自然流露表現(xiàn)出來了。
交響樂曲演奏出生命的樂章,那激昂的節(jié)奏,浩大的氣勢,展示生命的拼搏、超越,聽得人熱血沸騰,仿佛心間能包容整個世界、征服一切。
京劇舞《霸王別姬》中“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項羽的英雄氣概,在“夜深沉”旋律下,虞姬在云袖曼妙韻律中表現(xiàn)出一種無言悲愴,直使人蕩氣回腸,久久不能釋懷。
故宮的金碧輝煌,宮殿建筑群的氣派,是一種壯麗、尊貴凜凜然的王者氣度。
“一射百馬倒,再射萬夫開”。顏真卿的“裴將軍詩”,氣魄巨大,聲勢雄壯,筆墨大氣,氣勢開闊,五體同韻,九九歸一于書法一條線,神龍變化,并世無匹,折服無數(shù)書家,沙孟海對其推崇備至。
“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毛主席的《沁園春·雪》,那種指點江山的大氣魄,在詩詞中表達出來,誰能比擬,又有誰感受不到。其書法點畫從容含蓄,展脫自然,線條沉猛,風卷殘云,恣肆飛揚,氣勢之雄,氣度之大,有雄視千古,唯我獨尊之感。
藝術上能表達出各種各樣的氣來。在矛盾中求統(tǒng)一,要講求奇正相生,要自然不要做作,要“雅”而不能“俗”,更不能把名家的習氣都當寶貝。像吳昌碩有時見黑氣、齊白石每見霸氣、何子貞晚年力有不逮“丁頭鼠尾”瑣雜氣、李瑞清過度顫掣的做作氣、董其昌娟秀中的小家氣等等。藝術應該表現(xiàn)出深沉的氣魄,像泰山《金剛經(jīng)》及四山摩崖石刻的山岳氣,東坡中年溫文爾雅的書卷氣、暮年急風驟雨似的風濤氣,還有顏真卿所表現(xiàn)的廟堂之氣、牡丹花般的雍容華貴之氣,紫禁城的王者之氣,西周金文拓片蒼茫自然的金石古氣……在點畫中、在字里行間、在線條上,由博大的胸懷書寫天地,表現(xiàn)出廣度和深度來,使作品深具大度之氣。
二○○六年五月六日
責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