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用杰弗里·利奇關于銜接、突顯化和突顯化的銜接的文體學理論分析了亨利·華茲華斯·朗費羅的詩作《潮水升,潮水落》。分析從詩韻、語法等多個層面入手,然后借助利奇理論中幾個概念對詩的含義進行剖析。
關鍵詞:利奇 銜接 突顯化 突顯化的銜接
1. 杰弗里·利奇關于銜接、突顯化和突顯化的銜接的文體學理論
利奇站在語言學家的角度提出:文學文體分析應自語言描述始,至文學闡釋終。他認為“與其他篇章相比,文學作品包含更多的意義層面。”(Leech,參見Thornborrow and Wareing,2000)為更好地對文學作品進行語言描述,他提出了三個文體學概念——銜接,突顯化,突顯化的銜接。
利奇認為語言學家的目的是“敘述意義”,而此處“意義”含義必須較常用的更廣,有時甚至須涵蓋語言選擇的各個層面:語義、用詞、語法、音韻。除此之外,另一層面,即情境,也有助于產出意義。
利奇對其模式中的三個概念的解釋如下:
銜接:文本中各處獨立的語言選擇如何彼此相符或互為條件,從而形成關系連貫交織的網絡。正如Verdonk所說,應該關注的是語言選擇如何在語言描述的各個層次組合成內在關系的各種形式。
突顯化:對語言規范、或社會認可的標準有意的背離,或對規則和慣例的違背;詩因此得以超越正規的交際用語,以喚醒讀者,把讀者從尋常慣用的表達中解放出來,使其耳目一新。此處的“背離”是文體學中一個重要的概念。文體學的基本觀點之一就是“文體是對規范的背離”(秦秀白,1987)。語言的背離是對交際規范過程的描述,在某種程度上,它為對文本的理解留下了一片空白。空白可以填補,背離也可達情致意。但只有深藏的聯系才能彌補看起來奇怪的語言用法,而讀者非用其想象力不能理解這聯系。突顯化正是背離的目的,因為反規范而行能吸引讀者的注意力。
突顯化的銜接:可單獨辨認出來的突顯化的特征如何互相聯系,以及如何與整體的文本聯系。突顯化的特征不論如何吸引讀者注意,如果不能銜接,就失去了藝術價值。
情境:與話語各個層面的分析關聯的整個外部世界特征的總體。就文學作品而言,我們必須從文本中建構這樣一個情境。
2. 試析亨利·華茲華斯·朗費羅的詩作《潮水升,潮水落》
下文將應用利奇的關于銜接和突顯化的理論框架,分析亨利·華茲華斯·朗費羅的詩作《潮水升,潮水落》。
朗費羅詩作中譯如下:(楊德豫,1985)
?搖?搖?搖?搖?搖?搖?搖潮水升,潮水落
?搖?搖?搖?搖潮水升,潮水落,
?搖?搖?搖?搖天色已晚,鷸鳥啼鳴;
?搖?搖?搖?搖踏著暗黃的濕潤海沙,
?搖?搖?搖?搖行人趕路,前往小城。
?搖?搖?搖?搖潮水升,潮水落。
?搖?搖?搖?搖屋頂、墻垣都沉入黑暗里,
?搖?搖?搖?搖黑暗里,大海呼號不息;
?搖?搖?搖?搖細浪用又軟又白的手兒
?搖?搖?搖?搖抹去沙上行人的腳跡。
?搖?搖?搖?搖潮水升,潮水落。
?搖?搖?搖?搖廄里的驛馬跺蹄長嘶,
?搖?搖?搖?搖天亮了,它聽見馬夫呼喚;
?搖?搖?搖?搖白天回來了,那位行人呢,
?搖?搖?搖?搖他卻永遠不再回海岸。
?搖?搖?搖?搖潮水升,潮水落。
接下來我們將從上文闡釋的四個概念入手,分析這篇詩作。
2.1 銜接
第一步從銜接開始,討論語言特征的內在連接方式。
詩名——也是該詩開篇第一句——“潮水升,潮水落”在詩中反復出現。該句在用詞乃至句法等所有層面上的重復是全篇最為顯著的銜接現象。
除了詩句的重復,文中還處處有時間、地點、事件上的銜接。每一小節的開頭分別出現“天色已晚”、“黑暗里”、“天亮了”等字眼(第一小節略有不同,因為第一句即反復出現的“潮水升,潮水落”,該句不妨作為全詩的詩眼單獨處理),標明文本中時間上的演變。地點上的轉換,因為詩中出現的“海”“浪”“海岸”等詞,也有跡可循。一切都發生在海邊。“鷸鳥”、“海沙”、“海”、“細浪”、“沙”以及“潮水”等等,無不暗示著這一點。
雖然地點保持不變,詩中的畫面卻是動態而非靜態。鷸鳥、行人、驛馬、馬夫,各有動靜,“鷸鳥啼鳴”、“行人趕路”、“驛馬跺蹄長嘶”、“馬夫呼喚”,共同繪就這幅動態的畫卷。
句法方面也可見出銜接之用:通篇使用一般現在時和主動語態,一以貫之。“潮水升,潮水落”、“天色已晚,鷸鳥啼鳴”,詩人仿佛正身臨其境,將眼前情景一一道來。
2.2 突顯化
突顯化可用于語言選擇的各個層面,比如詩韻、用詞和句法。
就詩韻來說,全詩共分三小節,每小節五行。英文原詩每小節的頭兩行詩與最末一行押韻,第三行與第四行押韻。如果用字母表示,詩韻如下所示:a a b b a / a a c c a / a a d d a.
用詞方面的突顯化則體現為對特定詞語的選擇。試看以下幾句:
(1) 屋頂、墻垣都沉入黑暗里;
(2) 黑暗里,大海呼號不息;
(3) 細浪用又軟又白的手兒,抹去沙上行人的腳跡;
(4) 白天回來了。
這幾句共同之處在于主語都是無生命的,第一、二、四句中還出現“黑暗”、“白天”等時間名詞,且伴隨有“不息”、“回來”等詞,暗示時間的長度。
重復用詞也是用詞突顯化的一種手段,例如“啼鳴”、“呼號”、“呼喚”等詞在詩中的頻繁出現。潮水漲落一語更是每節必見。
“潮水升,潮水落”的屢次出現,同時也是句法上的突顯化。使用突顯化這一手段的還有:
(5)踏著暗黃的濕潤海沙,行人趕路,前往小城。(英文原詩為:Along the sea-sands damp and brown/The traveller hastens toward the town,——)原詩中狀語同樣在前,“暗黃”、“濕潤”等修飾詞跟隨被修飾語“海沙”之后。
(6)“那位行人呢,他卻永遠不再回海岸”一句的英文原詩也是突顯化的一例(——,but nevermore/Returns the traveller to the shore,——)。原詩中“永遠不再”一詞被置于句首,句中主謂語倒置,是倒裝句型。
2.3 突顯化的銜接
以上所說的種種突顯化特征都不乏銜接手段。從上文詩韻的模式可以看出,雖然每小節第三、四句詩韻有變化,第一、二、五句全詩保持不變。用詞方面,“黑暗”、“白天”提供了情境的時間線索,“大海”、“細浪”、“白天”等還被賦予了擬人的特征。“啼鳴”、“呼號”、“呼喚”更是遙相呼應。至于在句法上具備突顯化特征的兩句,則都與行人有關,在空間和時間方面各有寓意。縈繞全詩的“潮水升,潮水落”一句,因其一再重復,銜接手段之明顯,自不必說。
2.4 從語言描述到文學解讀
正如利奇所指出的,描述畢語言特征,語言特征與文學含義之間留出的一片空白有待填補。填補空白的過程其實是在回答一個問題:語言特征何時具有藝術意義?利奇回答過一個類似的問題,即“語言描述何時具有藝術意義?”不妨借用他的答案。
他的回答分為三點:
(1) 當該特征(或“背離”)表達了某種含義;
(2) 當所表達的含義是作者有意為之;
(3) 當讀者判斷或認為該特征有意義。
根據以上回答解讀文本時,就必須考慮到情境。從表面上看,詩人將“行人”置于海邊,整首詩描述的是海畔晨昏變化的情景。由景物時間及行人活動構成的大語境其實暗示了自然與人的關系。海邊一隅象征整個大自然,海邊的過客則如同羈旅于天地間的人類。只要細想詩人如何表現這一主題,就不難發現如何解讀各突顯化特征如何產生藝術意義。
既然“潮水升,潮水落”是出現率最高的突顯化特征,其出現必然緊扣主題。這句詩第一次出現位置很顯眼,全詩開頭第一句,以后每小節末再而三地出現。一出場先聲奪人,并且互為呼應,首尾貫通。這樣的出現頻率,使潮水漲落這一現象帶上了永恒的意味,“潮水升,潮水落”,節奏始終如一,不管時間事件如何變換,潮自漲,潮自落,暗喻自然恒久不變。
“黑暗”、“白天”象征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更替,從“沉入黑暗”到“白天回來”,是自然萬古不替的節奏。“大海”、“細浪”等無生命的存在被賦予生命,或“呼號不息”,或“用又軟又白的手兒,抹去沙上行人的腳跡”。自然的步伐永不停息。暗示這一點的還有本詩的詩韻,三小節第一、二、五句保持不變的韻腳,讓人感覺潮漲潮落是亙古長存的律動。
每小節第三、四句變化的韻腳正好與之形成強烈的反差。對比可以發現,第三、四句都與行人有關。在日月之行自有規律的永恒世界中,行人的出現只有寥寥幾筆,而且第一節中在趕路,第二節中腳跡已被細浪抹去,第三節提及時已是“永遠不再回海岸”。對“永遠不再”的突顯化,令人油然而生“人生之匆匆”之慨。“啼鳴”、“呼號”、“呼喚”,突顯生命之短促;“暗黃”、“濕潤”等詞的著意后置,為這感慨添加淡淡哀愁。人生不僅短暫,且如雪泥鴻爪。行人留在沙上的腳跡,瞬間就被細浪抹去,而且抹得絲毫不費力氣——“用又軟又白的手兒,抹去沙上行人的腳跡”。“人生到處何所似,應是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泥爪,飛鴻那復計東西。”行人從生命的長河中消失,隨之消失的,在人類看來或許是豐功偉業,在自然眼中不過是沙灘上隨時可抹去的腳跡。自然的大江大海,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詩中的黃昏、黑夜和白天也因此有了象征意義。黃昏和黑夜象征著一天的結束,白天則是新的一天的開始。舊的一天過去,行人在天地間消失無蹤;新的一天開始,自然的腳步一點不曾打亂。“驛馬跺蹄長嘶”,充滿了早晨的勃勃生機,而行人,即將揮別自然的海岸,走向生命的盡頭。
貫穿全詩的一般現在時和主動語態也彰顯著主題,暗示自然的永恒。人類,這天地間的過客,為一己之目標匆匆奔忙,然而生命短暫,轉瞬即逝。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自然與時間無視人類的作為,自管日升月落。潮水升,潮水落,漲落不息,世界不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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