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儀老照片》真偽鑒定記

2007年3月，再次與“孔夫子舊書網”海外網友、比利時華僑梁宋生(昵稱)先生在網上交易老北京史料。這雖是以萬元為單位的網上交易，但梁先生的信譽是長期積累的碩果，毋庸質疑。在成交手繪本《北京風俗百圖》(繪者清末周培春)后，梁先生知我為“2008北京奧運”作史料圖片收藏處在沖刺階段，慷慨將一幅“溥儀老照片”(1926年)相贈，并稱此幅老照片得于英國劍橋拍賣會。

初看此幅“溥儀老照片”(畫框42×47cm)有兩個困惑：一是上款“威林頓伯爵惠存”，落款“宣統”；二是相框背面附有的舊英文說明一條：Their Excellencies with Pu-Yi and his，Manchu Bride，and，on die left，Mr RFJohnston，his English Tutor，Pu-Yi would to-day be emperor of china if the Manchu dynasty had not been，superseded by the republic in1911。Tientsin，june 1926。中文譯為：他們是溥儀閣下和他的滿族妻子婉容，左邊是他的英語教師莊世敦(R.F.Johnston)。如果1911年滿族的清王朝未被中華民國所代替，那么溥儀先生今天仍會是中國皇帝。威林頓天津，1926年6月。威林頓是誰?他稱“Pu－Yi”(溥儀)，可落款自稱“宣統”?老照片右下角有圓形英文鋼印一枚，這又是什么特殊戳記?

在各大搜索網站遍查“威林頓”，出乎意料，毫無結果。莫非“威林頓伯爵”不是名人?忽而轉念，以英文Willingdon檢索，今天應譯為：衛靈敦。速查“衛靈敦伯爵(子爵)”，花花一片：“1926年2月，英國著名政治家衛靈敦(Willingdon)弗里曼－托馬斯，英國子爵，作為中英庚子賠款顧問委員會副主席率團來華，參加中英雙方的庚款會議。期間，偕夫人訪廢帝溥儀于天津張園，其后赴英屬加拿大任總督(1926-1931年)，1931-1936年任英屬印度總督。”溥儀送照片給威林頓伯爵，事出有因。

那么廢帝溥儀在1926年又在干什么呢?天津張園，位于入租界宮島街，占地十八畝，這所三層樓洋房系原清朝兩湖統制張彪的別墅，因為張彪沒有忘記舊主才同意溥儀租用。當年，溥儀與租界地的英、法、意、日等國的領事或駐軍司令官，都保持著密切的聯系，經常收到各國駐津頭面人物多種多樣的邀請。那些光亮、鮮紅而又燙了金的漂亮請柬，無一例外地都是發給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他們應邀出席閱兵典禮、晚宴、婚禮和舞會，優哉游哉，快樂非凡。在天津隱居于日租界的溥儀并沒有真的安心世外，表面上他只是閑娛在吃喝玩樂之間，看賽馬、打網球、逛游樂場、吃起士林西餐，還在家中放小電影、看魔術表演，似乎全無政治野心，對外除了遺老舊臣外一律不見客。實際上并沒有沉醉于紙醉金迷的享樂，他還想著復辟大清王朝。溥儀在張園還建立起了自己的小朝廷，對外稱“清室駐天津辦事處”，用的還是宣統的年號。查閱溥儀在1926年的賞賜紀錄，在受賞的人員中，有陳寶琛、陳曾壽、溫肅一類忠心耿耿的老臣；有張宗昌、吳佩孚、劉鳳池、畢庶澄一類在職的軍閥；有日本警察署高橋、海軍少將有野修身、日本公使芳澤及其夫人、小姐；有英軍領事、英軍司令；當然也有皇后婉容、醇王府的格格們、朗貝勒府的親屬們。1926年9月，溥儀和婉容應邀會見英國喬治王太子，而同年6月的賞賜紀錄中赫然有英國“威林頓伯爵”。

“威林頓”搞清楚了，可廢帝溥儀為何落款“宣統”，而不是溥儀呢?難道是當今的造假者敢“狗尾續貂”，犯一個初級的錯誤，把廢帝溥儀尊稱為“年號宣統”?溥儀是頭面人物，他的自傳體《我的前半生》隨手可得，看一看他在1911年后和到天津時的詳載即可一目了然：我犯的罪是勾結帝國主義分裂中國。先是在1911年后到天津期間一直搞復辟清王朝的小朝廷，對外稱清室駐天津辦事處，用的是宣統的年號。后來是滿洲國，這是不可饒恕的犯罪……溥儀犯的罪，人人皆知，可是我要的答案是：“溥儀老照片”落款宣統是常理還是造假?”帶著疑問，帶著追根溯源的急迫心情，電話詢問老一輩收藏家。人家一語道破：溥儀是新中國成立后人們對末代皇帝的直呼，可80年前誰要是叫末代皇帝的本名，那清皇室的徒子徒孫可饒不了你，何況皇帝本人?誰見過乾隆皇帝的落款屬“泓歷”的?搞了一輩子收藏，到老了怎么糊涂了。我搞了個大紅臉。

大紅臉歸大紅臉，問題搞清了才是收獲。而最后的一個問題是：老照片右下角有圓形英文鋼印一枚，這又是什么特殊戳記?這回可不能再瞎問人了，自己丟不起這個臉。還是在網上查查看吧。經查：2006年北京華辰拍賣公司首場影像拍賣會上，有一幅1921年最早的老照片，是20世紀初日本人山本贊七郎拍攝的。山本贊七郎是在北京最早開照相館的人，很有名。據了解，慈禧一生驕奢淫逸，極力追求享受，而且對相貌極其在意，對攝影這種能再現自己容顏的新技術也盡力追求。日本人山本贊七郎為慈禧拍了一張“簪花小像”的照片，獲慈禧賞賜。《2006年北京華辰拍賣公司首場影象拍賣會圖錄》中的那幅山本贊七郎拍攝的老照片上也有圓形英文鋼印一枚，與我的“溥儀老照片”上的雖形制不同，但所有的英文字母都相同，只是“溥儀老照片”英文鋼印多了“天津”字樣，為山本贊七郎的標志。

水落石出。“溥儀老照片”為溥儀簽名送給英國威林頓伯爵，著名攝影家山本贊七郎拍攝。必須指出，文物鑒定除必要的史實考證外，還要有相關的輔助旁證才能讓人信服。那“溥儀老照片”有相關的文獻幫手嗎?既然廢帝溥儀在1926年于天津張園居住，那以報道天津新聞時事而大名鼎鼎的《北洋畫報》有可能會找到線索。工夫不負有心人。《北洋畫報》1926年10月30日出版的第33期上赫然刊登有此幅“溥儀老照片”，只是溥儀、婉容、莊世敦身后的外國人夫婦沒有署名罷了。

“溥儀老照片”無疑是一幅知名攝影師的、著名題材的、末代皇帝簽名的文物級老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