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苦難變成海與森林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一闋《關雎》，是中華詩歌的源頭。詩，使灰黯變得多彩，使短暫變得永久，使有限成為無限，使生命中許多不可能的成為可能。因此，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詩的種子。從詩出發有的成為詩人，有的成為哲學家、醫生、學者、音樂家、法官等，但這里我談的是學者。學者一生的標志是學術建樹，以及在學術追求中盡可能地產生自己的理論體系與思想。就陳思和而言，進入高校從事學術生涯已近30年。歲月流逝了，他的心卻依然年輕。陳思和祖籍廣東番禺，出生于上海。成長、求學、工作，都在上海這座城市里度過。上海是他的根，亦是他的家園。然而作為一個地道的上海男人，他的秉性卻不像一般人們印象中的上海人。他外表生活秩序井然，千篇一律，讀書、教書、寫書顯得單調刻板。然而他的內心生活，精神生活，卻迥然不同。1987年，他在《中國新文學整體觀》初版的作者簡介里這么介紹自己：“我，1954年生于上海，祖籍廣東，但不會說廣東話。祖父當過海員而死于海，父親曾支內而死于異鄉，我是他們的不肖子孫。讀書教書，故經歷平平；甘守蝸居，亦無險可冒。惟有一顆不安定的心，時時飄蕩在精神的海洋和他鄉處。”

1986年，陳思和與李輝合著出版第一部著作《巴金論稿》。他們的導師賈植芳先生作序，序中說：“在他們的研究工作中，一反我們過去多年來成為文學研究工作的定式的孤立靜止地研究作家作品；用程式化、概念化和簡單化的方法來代替對復雜的文學現象作深入的思想剖析和美學評價的老例。他們首先把問題提到一定的歷史范圍之內，從廣闊的時代背景和中國社會實際出發；兼及世界的政治社會思潮和文學現象，來觀察巴金思想和藝術上的表現：從巴金創作的思想與藝術實際來分析評價巴金思想藝術特色的形成過程和他在文學史上的獨特成就與貢獻；不僅注意到從巴金和外部世界的關系來研究巴金的思想和藝術，而且注意觀察形成作家思想藝術特色的主觀因素。”導師的話是一種鞭策，也是一種鼓勵。這使年輕的學子，有了更多的思考和探索。1987年，陳思和出版了第一部文學史專著《中國新文學整體觀》。這是一部純理論著作，每一章節都有著從“五四”到“新時期”的歷史環節。它們不是局部的某一歷史階段的問題，而是貫穿整個新文學史的現象。這對當時不少學者追隨控制論、信息論、系統論等五花八門西方熱門理論體系的背景而言，是一種站在中國立場上的有力言說。其出發點與生命內核，都為后來屬于他自己的理論體系打下了扎實基礎。他在后記中說：“我想到了史的批評——不是史的研究，而是一種批評的方法。這種史的批評把我引向一個課題。因為‘五四’迄今的新文學是一個整體，對它作史的批評也只能以整體的觀照。”在陳思和的很多學術著作中，哲學的根基非常濃厚。無論他研究的現當代文學，亦或是中西比較文學：形形色色的哲學思想，在不同程度上使其闡釋的作品深而見解獨特。他的思想在每一個時期，都會自我改造，以創新的姿態走在學術前沿。這就使他雖然人到中年，依然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因此，閱讀陳思和的學術著作，對于進入中國現當代文學是一把最好的開啟鑰匙。他將教會你如何鑒賞、審美，如何獨立地進行思辨與思考。陳思和溫和沉穩中略帶激越的學說，很有人情味。如果說埃利亞的智者第一次把哲學從天上降到了人間，拋開宇宙而來研究人；那么，人的問題，對于陳思和來說也是一個首要的問題。通過文本中的人物，在思考存在和意識的同時，其闡釋人性、精神性方面有著深邃的穿透力。陳思和不是一個樂觀主義者。但他對事業、對自己很有信心，應該說是個理想主義者。他本性并不孤僻，喜歡與人交往，但不喜歡交際，也不喜歡集體性場合。人總是矛盾著的。當他在人群中淹沒了自己的內心空間時，他向往著躲避到清靜的“黑水齋”書屋里去。讀書、思考、寫作、實踐就是他最大的興趣。盡管他后來擔任一些領導工作，但他把自己全部的精力奉獻給了書與教學有關的事業中。對于他來說，生活就意味著工作。他沒有別的什么嗜好，工作就是惟一的樂趣，能夠廢寢忘食。從出生不到20個月起，他的父親，按當時的說法：“支援西北新興城市建設”，遠赴西安工作去了。自此，誰也不知道這個從小生長在“女兒國”里的男孩子，長大后會有什么出息。慈祥的母親，對兒子疼愛有加，從沒有對他發出一聲責備的聲音。童年的生活是苦澀的。父親煙酒厲害，有時寄些錢回家有時就不寄。母親每月都愁家里的開銷。14歲的他不得不擔當家庭“主管”，拿著母親給他的有限的錢，負責全家生活。小小少年全憑自己的堅韌毅力走過來，直至考上大學改變命運。陳思和給自己規定了一套嚴格的作息制度。每天清晨五點即起床，以致有次外出開會，同寢室的人取笑說：“怎么來了位退休老伯伯?”但陳思和始終不渝地堅持了大半輩子，并且取得了異常的效果。陳思和造就了他本人。他追求真理，渴望創新。無論學術領域的探索，亦或是教學和主編刊物方面，他都身體力行，從不自滿自足。他覺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個過程。在過程中勞作，使他能夠在精神世界不斷發展，永遠探索。陳思和的著作是廣博而多維的。他的豐厚的理念，讀者要條理清晰地理解清楚并不容易。然而一旦理清他的思路，弄懂他的思想，你就會快樂無比。尤其他的理論，不是那種平地開花式的兜圈圈，而是有著一層一層的邏輯遞進關系。你讀之不會覺得索然無味，空洞貧乏，而會感到一種“新”的萌動著的東西，仿佛破土而出；而他的評論，有些表述得深入淺出，可以說是十分精彩的。

本欄責任編輯：孔 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