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網（短篇）

午夜，寂寞像網一樣籠罩了許虹梅。

虹梅在偌大空曠的房子里轉了個圈兒，大聲干咳，最終只有自己喉嚨和腳底發出的聲音。

虹梅終于管不住自己那只嬌嫩的右手，伸出食指輕輕地一點，一種熟悉的曼妙的聲音傳到了耳朵，微機屏幕瞬間拉出了菜單。

在這樣的夜晚她又想起了網友——傷心男人《40》，他約她見面的日子快要到了，今天晚上虹梅想同他再聊聊。

許虹梅結婚已經十年了，一直沒有生育，婆婆整天拉著像吊瓜一樣的長臉，婆媳倆見了面每句話都是帶刺的。

一向安慰她站在她一邊的丈夫也變了，看著她扁癟的肚子，也似乎失去了耐心，不再看著她的眼睛，不再小心翼翼地問她的感覺，工作自然而然地忙起來，而且應酬越來越多，回家越來越晚，甚至不回家。據傳身邊有了年輕女人的影子，虹梅痛不欲生。為了要孩子，她看了好多醫生，吃飯時要忌好多口：什么羊肉不能吃、狗肉不能吃、不帶鱗的魚不能吃等等，并且不敢上網，怕輻射；也不敢染發，怕化學有害物質浸入皮膚……可是極度的寂寞，讓許虹梅覺得上網如救命的稻草。

許虹梅的注意力由現實轉移到了網絡，她沒想到網上的世界如此精彩，她的打字速度快起來，她有了網友，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只要同她聊她就都把他們加為好友。她也有了QQ，她在自己編織的網絡里陶醉著，她臉上有了笑容，又活潑起來，有人談起她的婚姻，她不再橫眉冷對，諱莫如深，在婚姻這條線上，她放慢了腳步。

過去虹梅聽別人談起有關網友的故事似聽一個來自外星球的傳說，神秘而莫測，有關網上交友受騙的事屢屢見諸報端，許虹梅由此對網上聊天持蔑視態度，保持清白，不去觸碰。

環境終會改變人的，在她痛苦、痛心疾首、痛不欲生的時候，她就試圖上網尋找幫她解除痛苦的人。

開始她懷著謙恭的心情同網友交往。

有人過來搭話，三句過后便是：“你漂亮嗎？多高？體重？”心情好時她會說：“我長得可以，高165，重110。”不高興的時候，她就說自己是丑得很，對方馬上就沒了熱情，她想這又不是找對象干嘛以貌取人。有了教訓，別人再問她的長相，她就把自己說成有著閉月羞花之貌，溫柔似水，對方就像遇到了知音，約她到QQ里聊。她心里琢磨到了對方見不得人的企圖，極其蔑視。

有一天，虹梅剛進入聊天室，還沒看兩行字，就有人同她打招呼了。

一個傷心男人《40》對她說：你好。

她馬上回答道：你好。兩人便開始了聊天。他說，一枝冷梅，多好的名字，我很喜歡，多次遇見你，沒機會聊，你怎么天天上網，是個網蟲嗎？我總結了一個人上網要三個過程：自迷，他迷，不迷……不管誰上網都會經歷這三個階段，網絡就是過去的大煙，你信不？

不知不覺已是十一點半了，兩人互相留了郵箱號碼。

從那以后，每當一枝冷梅進入那個聊天室后，一眼就會發現熟悉的傷心男人《40》，彼此打招呼，又開聊了。

虹梅臉上有了笑容，下班第一件事就是開一下郵箱，定會發現來自傷心男人《40》的一封信。寥寥數語，雖無新意，卻讓她怦然心動。

正如對方說的：有個人掛念真好！

當自己一通宵一通宵地上網，她才驚呼：網絡等于吸大煙，具有很強的迷你性。

絕對不相信網戀的許虹梅，遇上傷心男人《40》后，同病相憐，也加入了網戀的大軍。

今晚虹梅一層一層地點擊，進入了聊天室，卻沒有了傷心男人《40》的影子。

虹梅百無聊賴，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許多網民走了，她打了個哈欠，連忙用手捂住嘴，來到中年聊天室，改了個網名叫“一枝冷梅/魯女32”。她一個聊天室一個聊天室地逛，到處不見傷心男人的影子。一枝冷梅無聊了，她眼睛無目的地看網名：云樹繞堤沙、柔情指間繞、心與楊花遠……

一種說不出來的文字美和逗笑感還有對漢字運用顛覆的快意令虹梅非常開心。

女人，特別是如虹梅這種有心病的動不動被書中女主人公感動得流淚的小資女人，年齡再大也需要男人的甜言蜜語，可是有多久丈夫沒有贊美妻子了？

網上也有網上游戲的規則，是的，虹梅記起來了，傷心男人告訴過她，他晚上9點以后有空，上午9點至下午4點上班，忙時千萬不要聯系。這是在范圍之內呀。虹梅細細想他們初識的日子和越來越深的交往。有一次，傷心男人說他上網日子很長了，算來也有五年之久，卻從沒想過認真地結識個固定的網友，對一枝冷梅是例外。傷心男人的坦誠大大增加了虹梅的好感。虹梅感動了，她埋在心底多年的苦惱告訴了他，她說她是個可憐的女人，結婚十年了還沒孩子，有人說丈夫與別的年輕女人來往了，她半信半疑。她最向

往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美妙愛情，因不育而無從談起。她曾失神地問丈夫是否有此事，她多想丈夫一口否認，確認這是別人的……但是丈夫老實地承認了，虹梅就如霜打的茄子再無生氣。她小聲對丈夫說：“我們正在努力，醫生說，四十多歲的女人也能生孩子，兩人又沒有大毛病，很有希望抱上胖小子的。”

丈夫想想也是，畢竟兩人是自由戀愛，只為傳宗接代，彼此離開還是舍不得。虹梅說丈夫的行為就如一只拳頭大小的西瓜，他用刀子在上面劃了一道，兩人之間就有了定時炸彈，在大大小小的爭吵中隨時有引爆的危險。說這話時，她在網上選了個哭的符號。傷心男人勸了她好長時間。他們感覺到彼此距離拉近了，傷心男人說他也需要溫暖，他一個人在北京，家人都在外地農村，他十分孤獨。

虹梅猜他一定在婚姻上有隱情。果然，他一吐為快，說了自己的隱私，事先他說一定不要嘲笑他，虹梅就在網上說不會的，人人有苦惱。他當兵轉業后來到北京，工作了，由組織上給他介紹了對象，在北京安家落戶。后來停薪留職到深圳做買賣，不想一場病讓他住進了醫院，生意賠了，好在還有本錢。

那你為什么叫傷心男人《40》呢？有很傷心的事嗎？

傷心男人沉默了一會兒，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終于把自己尷尬的事告訴了一枝冷梅。他與妻子感情不好，妻子做了對不起他的事，那是一生中最晦暗的一天，他出差路過北京，想親人了順便回了趟家，碰上了令他無顏的一面。他心愛的妻子正與一男人在纏綿，天呀，這是他拼命吃苦換來的結果嗎？他發瘋了，他失去了理智，抱著倆人的衣服跑了。晚上那男人的大哥過來跪著求他，說他了解弟弟，在單位大小是個領導，讓大伙知道了他就沒法工作了。整個夜晚呀，他比她要氣憤，他的心情徹底變了，他覺得沒有掙錢的動力了，沒有干事業的雄心了，女人不自重傷了男人的心，他還怎么對女人好呢？

回來后，妻子知錯就改，同那領導一刀兩斷了。可是他見了妻子就惡心，她毀了一個男人最大的自尊。“她毀了我呀！我成了一個傷心的男人。”他痛心疾首。

他怕虹梅不信，堅持說自己有根據，決不是亂說。他用不回家來懲罰妻子，但他心里還是不平衡，潛意識里總想報復她，可是自重慣了，實在滑不下泥潭，心里的氣一天天積累。要離婚也不是件容易事，都生活十幾年了，兒子十五歲了，可是心里那個苦呀，他對外人又說不出，表面上風平浪靜，內心里十分悲哀，他感到了夫妻隔膜帶來的孤獨，他恨他的妻子連同她的家人，他已經五年沒去岳母家了。他需要至真至誠的愛，可是這種愛已經不存在了。

傷心男人說：在寂靜的夜晚我多想對你說，世界上除了愛情還有很多很多，可是一顆孤寂的心是需要雨露的，愛情是什么也替代不了的。現在他也成了網蟲。傷心男人真誠地對虹梅說：感覺到你是一個善良的女人，我給你寫一封信吧。虹梅到信箱里取來了信。信是這樣寫的：

一枝冷梅，我把我真實的一切告訴你，讓你對我有些了解，我們做個好朋友吧，以免以后叫你失望，好嗎？我現在在機關里做職員，不是什么大官，也沒有什么權！我的身高是180，體重180。男人中我是可以的，我沒有什么大錢，我是很正派的男人，即使有錢我也不會亂來的。現在社會上興傍大款，我不是大款，也不能呼風喚雨，給不了你榮華富貴，也沒有金銀財寶，我們能交往，只有以誠相待，把一個真實的我給你，還有一顆善良的心。我不是不會壞，而是我不去壞，男人要做事，不管成功與否，但要搏，你說對嗎？

我叫你失望了嗎？如果你失望的話，請你連信也不要回，人要面對真實的自我，擺正自己的位置，經常發現自己的不足，修正缺點，完善自己！胡說一氣，請你寬恕。

祝：

安康，順利！！！

傷心男人《40》即日

又附言道：

你是第一個真正走進我心里的女人，這么多年來我對一切女人都是封閉的，我讓我的女人害苦了。上網只不過是工作后的一種消遣，消磨時光，我也沒單獨同一個網友長時間聊過，在單位我很注意影響呀，你們那里我有好幾個熟人呢。我從不信什么網戀，我只是同你一樣上網獲得點知識。我的官職是虛設的，沒有實權，經濟上窘迫，我開茶座的另一個目的就是通過自己的勞動補貼家用，也想給同我一樣苦惱的人提供一個聊天的場合，充實生活。你真的讓我動心了，這么大的一個男人，為你動心了，我想見見你。

虹梅馬上給他回了信，她申明，自己既不貪圖他的錢，也不貪圖他的權，只是聊得來就多聯系，別的沒有什么。

傷心男人放心了，信來得多了。

虹梅再也沒有興趣結交新的網友，每到夜晚9點，她就進入聊天室，等候他。很多時候空等了，虹梅就同搭訕的朋友敷衍兩句，趕快下來。

事后傷心男人解釋說，妻子在，他無法上來，妻子是不讓他上網的，每天下了班以后，他妻子就來同他照看茶館，公道說他的妻子很漂亮，愛打扮，什么都想要最好的，穿最好的衣服，騎最好的電動車。虹梅說是有條件呀，男人拼命掙錢還不是供老婆孩子花。他說我很累呀，白天上班，下了班就來看茶館，每天都忙到晚上到十二點，有時還多，整天拴在這里，哪里也去不了。

他同一枝冷梅說，我真想去看看你。

要不我們相約到青島去吧，去看大海。

一枝冷梅說：讓海風吹著我的頭發，讓海浪拍著我的腳。

傷心男人說：讓我牽著你的手，讓我隨著你到天涯海角……兩個人情意綿綿，說盡了世界上最讓人心動的詞語。

倆人一起大笑。

他有時也說一些讓一枝冷梅臉紅的話語：有一天你來到了我的茶館——一枝冷梅說：你怎么說？

傷心男人說：“我說，你喝茶嗎？來點龍井還是碧螺春？然后倆人光說話，哈哈哈……”男人笑起來，一枝冷梅也笑起來。

傷心男人說：我很想你，我要去看你，今晚我喝酒了，特想你，我很孤獨，我的心在空中懸著，無處依附。

我是你的寄托，好嗎？

一枝冷梅臉紅了，她問道：有過情人嗎？

沒有。單位有很多很多女同事追過我，我不同意。不騙你。

知道知道，你這么個美男子，追的少不了！一枝冷梅心底帶著酸意惡狠狠地說。

我們這樣談下去，太痛苦了，我們要見面。

要見面！！！

傷心男人失去了一慣的矜持。

傷心男人說記住我的長相：身高180，40多歲，長相英俊。

當然，虹梅也將自己的外貌同他多次談，女人嗎，老想留一手，說自己如何如何不漂亮，對自己來個欲揚先抑。加重砝碼。30歲，長發、墨鏡、套裙。

一枝冷梅就想象著，在一座綠滿山崖的腳下，兩人坐在巖石上，讓風兒吹起長發……

虹梅心里還是有負罪感，網戀是不能見陽光的。

虹梅的一個女同學對網聊非常反感，她對虹梅說：“你不知道，我們單位，一個好邋遢的男人，還交了一位特有才的女友，那女友天天給他發自己畫的畫，我們同事就給別人看，如果見面，還不惡心死，網絡就是大陷阱，誰認真了誰就是大傻瓜。見光死，是一個規則。許虹梅呀，你也不例外。”

虹梅猶豫不決了。

今晚虹梅想再同傷心男人定定這件事。找來找去還是不見傷心男人《40》的影子。

不一會兒虹梅手機收到一個信息：請進中年聊天室。

虹梅非常奇怪，這個號碼不熟悉，她試著打過去，對方卻關了機，這是怎么啦，她不容自己猶豫，上來一看。傷心男人《40》正在焦急尋找一枝冷梅呢，一股暖流涌進心田。

傷心男人這次打字特別慢，他說自己喝醉了，請虹梅原諒。

破天荒地，他對虹梅不能生育特別感興趣。

他說現在不孕不育者很多，不要光怨女人怎么樣，與周圍的環境污染有關，喝的水污染了，吃的蔬菜打黑藥，雞鴨魚用摻了避孕藥的飼料喂養。

從你的情況看，你還有希望，趕緊同你的丈夫溝通，不要再做傻事。我們見面的事就算了吧，以后不要再聯系了。虹梅的心碎了，她已經愛上了他。明明說好了要見面的，怎么說變就變了呢？巨大的失落感充滿了心間，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虛擬的東西永遠見不得陽光。虹梅竟哇哇吐起來，連黃水也不留。

手機上又出現了短信息，還是那個號發來的：打開你的信箱，我又給你發了封信。

虹梅打開了，非常長：婚姻里的摩擦是每個夫妻常遇到的事，多想讓你早日改善夫妻關系，我這個當哥哥的沒別的辦法，給你講一個故事，希望你能喜歡這個故事并希望它能為你帶來好運。

從前，有一個脾氣很壞的男孩，他的爸爸給了他一袋釘子，告訴他，每次發脾氣或者跟人吵架的時候，就在院子的籬笆上釘一顆。第一天，男孩釘了37顆釘子。后面的幾天他學會了控制自己的脾氣，每天釘的釘子也逐漸減少了。他發現，控制自己的脾氣，實際上比釘釘子要容易得多。終于有一天，他一顆釘子都沒有釘，他高興得把這件事告訴了爸爸。

爸爸說：“從今以后，如果你一天都沒有發脾氣，就可以在這天拔掉一顆釘子。”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最后，釘子全被拔光了。爸爸帶他來到籬笆邊上，對他說：“兒子，你做得很好，可是看看籬笆上的釘子洞，這些洞永遠也不可能恢復了。就像你和一個人吵架，說了些難聽的話，你就在他心里留下了一個傷口，像這個釘子洞一樣。”插一把刀子在一個人的身體里，再拔出來，傷口就難以愈合了。無論你怎么道歉，傷口總是在那兒。要知道，身體上的傷口和心靈上的傷口一樣都難以恢復。你的朋友是你寶貴的財產，他們讓你開懷，讓你更勇敢。他們總是隨時傾聽你的憂傷。你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會支持你，向你敞開心扉。

告訴你的朋友你多么愛他們，告訴所有你認為是朋友的人，你的行動可以從郵寄這個小小的故事開始。有一天，當這封信回到你的信箱里時。你會發現你有一個很大的朋友圈。

最后，我要說：“友誼的幸福之一，是知道了可以向誰傾吐秘密。”如果你收到了這封信，是因為有人在默默地祝福你，因為你也愛你身邊的一些人。如果你總說太忙，不能將這封信轉寄出去，老是說：“改天再寄。”你將永遠都不會去做這件事的。所以，不要找借口，靜心地看看這篇古老印度來的故事，然后決定為你的朋友們作一些事，從傳寄這封信開始。當你說：“你是我的好朋友”時，請認真地說出來。當你道歉時請看著對方的眼睛。

永遠不要嘲笑別人的夢想。不要隨便給一個人定性。說話時要慢，思想時要快。

打電話的時候請你微笑，對方一定感覺得到。

你看到了嗎？我在默默地祝福你。

虹梅愣在那里，說不出什么感覺。

“嘣”的一聲，她的信箱里又來了一封信：

一枝冷梅，實話告訴你，我是傷心男人的妻子，我偷看了你們的聊天記錄，趁他外出，我上來了，信是我發的，今晚同你聊天的是我，我也是女人，我奉勸你，自重為好！

責任編輯：于艾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