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索瓦·莫里亞克簡歷
弗朗索瓦·莫里亞克(Franois Mauriac,1885-1970)法國作家。出生于波爾多市一個信奉天主教的守舊的資產階級家庭。少年時期起就沉緬于宗教文化和文學作品。中學畢業后,考進巴黎文獻典籍學校,但幾個月后就毅然拋棄學業,轉而從事文學創作。
莫里亞克是彈奏著詩人的七弦琴走上文壇的。1909年發表詩集《握手》,深得名作家雷斯的贊賞。1911年發表第二部詩集《告別青春》。1912年開始寫小說,但一直未被世人注目。1922年發表的中篇小說《給麻風病人的吻》,是他的成名之作,從此莫里亞克蜚聲文壇,陸續寫下了一系列以資產階段形形色色的家庭悲劇為題材的著名小說。1925年發表的《愛的沙漠》獲法蘭西學士院小說大獎,這個書名可以概括他的全部小說的主題。1932年發表《蝮蛇結》。此外還有小說《吉尼特里克斯》(1923)、《苔蕾絲·德斯蓋魯》(1927)等。1933年,莫里亞克當選為法蘭西學士院學士。莫里亞克的小說充滿鄉土氣息和宗教色彩。他善于提示資產階級家庭的內在悲劇,因而被譽為“描寫痛苦的大師”。1952年,“因為他在小說中深入刻畫人類生活的戲劇時所展示的精神洞察力和藝術激情”,獲諾貝爾文學獎。
莫里亞克是一位富于正義感的作家,他勇于跳出宗教樊籬,站在正義和進步的一邊。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他參加了法國地下抵抗運動,戰后,成為最杰出的記者。在政治上,他積極支持戴高樂,維護民族獨立,曾獲“榮譽團大十字勛章”。戴高樂高度評價他,說他“一直忠于法國,選擇了法國”。莫里亞克具有多方面的,他既是小說家,又是詩人、戲劇家、文學評論家。他辛勤寫作一生,留下了一百多卷各種體裁的文學作品。1970年莫里亞克去世時,戴高樂將軍在唁函中贊譽他“代表了法國文學的精萃,是嵌在法國王冠上最美麗的一顆珍珠。”
獲獎評語
“由于他對心靈的深刻洞察與藝術激情,憑著它,他在其小說中深入刻畫了人類生活。”
獲獎者代表作
《握手》、《告別青春》、《給麻風病人的吻》、《愛的沙漠》、《蝮蛇結》、《吉尼特里克斯》、《苔蕾絲·德斯蓋魯》等
弗朗索瓦·莫里亞克獲獎演說辭:
上帝即是愛
對于接受此項殊榮的文學家來說,此時他最合乎時宜的話題,我想,應該是他本人和他的作品。但是,對于我這樣一位平凡的、只寫過一些貧乏故事的法國作家,卻受到瑞典學院如此厚愛,得到這一榮譽,對此我深感惶恐,又怎能奢談其他?現在,我回顧起自己走過的漫長道路:從一個懵懂的孩子,直到今晚我在你們中間占有一席之地,我認為,這不是出于自負心理。
在我開始寫作的時候,我從沒有想到過,這個存留在我作品中的小世界,這個我度過學校假期、連法國人自己都很少知道的窮鄉僻壤的一個角落,竟然會引起外國讀者的關心和注意。我們經常相信自己的獨特性。我們忽略了,那些令人入迷的作品,如喬治·艾略特、狄更斯、托爾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以及塞爾瑪·拉格洛芙的小說,都描寫的是與我們不同的國度、種族和宗教。盡管如此,我們還是喜歡讀它們,因為從中我們可以認識到自己。整個人類都可以在我們故鄉的普通農民身上反映出來,全世界所有農村的情景,也通過我們童年的眼光呈現。我們出生在這個狹小的世界里,在這里我們學會了愛和忍受;一位小說家是否是天才,就取決于他能否精確地反映這個小世界的普遍性。對于法國和外國的許多讀者而言,我的小說世界似乎太憂郁。人,因為終有一死,所以非常害怕“死亡”這個詞;而那些沒有愛過或被愛過的人,那些被遺棄或背叛的人,那些追求不可企及的對象的人,和那些雖被愛和自已不愛人的人——所有這些人,當我的作品描寫愛心的孤獨感時,他們就會感到震驚和憤怒。猶太人曾經對先知以賽亞懇求道:“告訴我們一些快樂的事情吧!”他們不過是希望“用一種令人愜意的謊言來欺騙自己”
是的,讀者所要求我們的,也只是用一種令人愜意的謊言去欺騙他們。然而,真正能存留在人們記憶中的作品,是那些完整地描寫人類戲劇的作品,同時,它毫不回避無法回避的孤獨。我們人人都必須在自已的命運中面對孤獨,直至死亡——這最終的孤獨,因為我們終究是要孤獨地死去。
這是沒有希望的小說家的世界。這是貴國偉大的斯特林堡引導我們進入的世界,如果不是為了那個無限的希望,那么,今天我的小說世界也將如此。自從我對生活有所覺悟以后,這種希望穿透我所描寫的黑暗面,挾帶著一線光明。我寫作的基調是黑暗的,我被別人評斷為黑暗,而不是穿透黑暗并在那里秘密燃燒的光明。因此,在法國,每逢有女人企圖毒死她的丈大,或者勒死她的情人,人們就會告訴我:“這個題材很適合你寫。”他們以為我開著一個恐怖博物館,我是一個專門研究怪物的專家。然而,我小說中的人物與當代小說中的大多數人物相比,有一個突出的特點:他們感到自己有靈魂。在尼采以后的歐洲,仍能聽到查拉圖斯特拉的“上帝死了”的呼聲的反響,其恐怖的影響仍未消褪。此時,我的小說人物或許并不徹底相信上帝還活著,但是,他們全都有一種道德自覺,能分辨自己身上有一部分是不是能完全控制的罪惡。他們深知罪惡的存在。他們全部隱約感到自己是自己行為的奴隸,并且和別人的命運相呼應。
對于我的小說中那些或許是卑劣的主人公,生活是一種無限的運動,一種無限地超越自我的經驗。人,只要不懷疑生活有方向和目標,就不會絕望。現代人的絕望,是根源于整個世界的荒謬。由十絕望,也由于對于近似神話的種種事物的屈從,結宋,這種荒謬使人變為非人。在尼采宣告上帝死亡的同時,他也宣告:在我們曾經生活過、將來也要繼續生活下去的時代里,人類將失去自已的靈魂,因此,個人的命運也將被剝奪殆盡,人將被變成比走獸還不如的家畜,馱負更沉重的貨物,并受到納粹分子和今日使用納粹手段的那些人的虐待。任何一匹馬、一頭騾和一頭牛,都有市場價格,但“人”這種動物,都由于有組織、有系統的清洗,可以毫無代價地獲得。并被榨取利潤。直到枯竭而死。任何一個作家,假如他能把那些按照上帝的形象創造的、得到耶穌基督拯救并受到圣靈啟示的人作為他寫作的重心,在我看來,他就絕不是一位絕望的作家,他的作品也絕不是完全憂郁的。
因為,他的畫面之所以憂郁,是因為在他的眼里,人的本性即使沒有徹底腐敗,也是傷痕累累。一位信仰墓督教的小說家不能依據田園詩描述人類歷史,因為他無須避開罪惡及其神秘。
但是,我既迷戀于罪惡的描寫。也迷戀于純潔和童年的描寫。令人難過的是,許多粗心的批評家和讀者沒有注意到兒童在我的作品中占有的地位。兒童的夢想是我作品的主題。它們包括了兒童們的愛,第一次親吻和最初的孤獨,這些我所珍愛的莫扎特音樂中的一切東西。人們已經注意到了我作品中的毒蛇一般的人,但沒人注意到那些純潔如鴿子的人。而在我的作品中。童年是失去的樂園,它引出了罪惡的神秘性。
對待罪惡的神秘性,有兩種辦法。當它出現在我們個人的生活中、我們的激情中。以及渴望權力的帝國用人類之血書寫的歷史中時,我們要么否定它,要么容忍它。
我一直相信,在個人犯罪和集體的罪行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系。作為一個新聞記者。面對恐怖的政治歷史,我只是把發生在內心黑暗深處看不見的歷史的有形結果,每天做一揭示而已。為了證實罪惡之所以是罪惡。我們付出了昂貴的代價。我們至今生活在焚尸爐煙霧迷蒙的天空下。我們己經目睹了它吞噬了千百萬無辜者,甚至兒童。而且,歷史按同樣的方式延續著。集中營制度巴經在一些古老的國家里根深蒂固,而多少世紀以來,這些國家曾熱愛基督、歌頌基督、侍奉基督。而在世界的另一部分,人們還能享受人權和思想的自由,但它正在我們的眼皮下日益縮小,猶如巴爾扎克小說中的“驢皮”一般;我們只有驚恐地注視著它,束手無策。
不要以為,作為一個信徒,我會故意無視由于罪惡的存在,而在世界上所興起的對信仰的非難。對一個基督徒來說,罪惡始終是最令人痛心的秘密。如果一個人在歷史的罪行中堅持自己的信念,他將困惑于這個永恒的恥辱:“救贖顯然無用。”神學家們對于罪惡存在所提出的許多充足的理由,可能是合理的,而且恰恰因為它們是合理的,從來沒有使我信服。這種我們難以解答的問題的答案是以仁愛為前提,而不是以理性為前提的。這個答案充分展現在圣約翰的斷言中,那就是:上帝即是愛。對于活生生的愛,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請原諒,我把多少年來引起大量評論、爭辯、異端邪說、迫害和殉難的問題,重又提了出來。但是,和你們說話的畢竟是一個你們選中的小說家,因此,你們肯定或多或少地重視他的靈感。他替我們證明了。他按照他的信念和希望所寫的一切與他的讀者所體驗的一切沒有矛盾,盡管這些讀者既不能分享他的信念也不能分享他的希望。讓我再舉另一個例子,我們發現,格雷厄姆·格林的讀者中,有不可知論者,他們并不因為他的基督教觀點而放棄自己的觀點。切斯特頓曾經說過,每當基督信仰中出現某種不同尋常的東西,在現實中也會出現與之相應的不同尋常的東西。如果我們認真思索一下這一觀點,我們或許會理解為什么在我的朋友格雷厄姆·格林的那些有天主教啟示作用的作品,和那些熱愛他的作品、電影的廣大非基督教群眾中間,存在著這種神秘的一致性。
是的,是一群廣大的非基督教群眾。如安德烈·馬爾羅所說,“革命更扮演著一個以前屬于永生的生命所能扮演的角色”。但是,如果革命恰恰是神話,而永生是唯一的真實,那又該怎么辦呢?
不管答案是什么,我們將同意一點:非墓督教的人類仍是一個釘在十字架上的人類。什么世俗力量能摧毀十字架與人類苦難的鎖鏈?貴國的斯特林堡,繼承詩篇作者大衛王發出的痛苦悲鳴而沉入深淵的底部,甚至他也希望在他的墓碑上刻上簡短的一句話——“啊!十字架啊,你是我唯一的希望。”這句話就足以搖動和打開永生之門。在經受了如此深重的苦難后,他也安息在希望的庇護和愛的幻影下。完全是以他的名義,我請求你們原諒我用過于陰郁的言語傾訴自己。但是,為了報答你們給予我的榮譽,我不僅向你們展示自己的心,也展示自已的靈魂,也許,這是最好的報答了。通過我的作品中的人物,我已經向你們告訴了我內心隱秘的苦惱,今晚,我也應該向你們訴說我內心隱秘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