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歸行

看看癟癟的車胎，想想不過幾十分鐘的路程，決定把車子寄在修車處。謝了同事用車搭載的好意，甩開兩條腿就上了路。

我要徒步走回去。好久沒有步行了，并非距家多遠，只是越來越不喜歡，就慢慢改了從前的習(xí)慣。現(xiàn)在又怎會突然有了徒步的念頭？是誰讓我改變，還是有東西喚起我內(nèi)心的潛隱，或想要尋找什么吧？一時間，我也說不清楚，或許根本就沒想過，只是心血來潮罷了。

這里地處城鄉(xiāng)接合部，原先的泥土路早已鋪成水泥，盡管仍是鄉(xiāng)村，卻已不能感受到濃郁的鄉(xiāng)村氣息。隨著改革開放的延伸，無論沿海還是內(nèi)地，所有的鄉(xiāng)村都在悄無聲息地起著變化。原始的村落越來越少，替而代之的是面貌日新和漸趨現(xiàn)代化的農(nóng)村。對于這種現(xiàn)象，我無從說好或壞。當(dāng)一種事物取代另一種事物的時候，你所能做的不是抗?fàn)幎峭讌f(xié)。人生很多時候就是妥協(xié)的過程。

路旁不知何時鉆出許多新草，青青的，柔柔的，掐一下沾得滿手都是綠汁液。我從小就喜歡青草，喜歡自然和植物們混在一起，常常有說不出的親切感。人原本和自然就是密不可分的一體，我們依賴自然，自然與我們相伴，互惠互存。而今我看到的，更多的卻是人類對自然的破壞，有誰想過我們在破壞自然的同時也是在進行自我戕戮呢？

叫不出名的野花開了，紅色的、黃色的、白色的，這兒一堆，那兒一簇，零零散散，再不像從前漫山遍野，鋪天蓋地，曠放的地毯般給人暖融融的感覺。蜜蜂在頭頂?shù)纳戏斤w著，不再繞出8字，它們不知道在哪兒可以呼朋引伴，訴說足夠采取的花蜜。這些年超市出售的蜂蜜里面，已很難聞到花朵的味道、自然的味道了。

偶爾還會有一兩對自由浪漫的蝴蝶翩翩舞來，時而在這朵上逗留，時而又落到另一枝花蕊上，似乎很隨意、很快樂。它們的樣子本應(yīng)讓我心生妒意，恨自己沒有翅膀。可我沒有，不久前在商廈里看到的蝴蝶標(biāo)本還歷歷在目。它們被一根根針殘忍地定格在玻璃匣子里，盡管翅膀依舊展開著，色彩也栩栩如生，它們的生命卻空了。讓一個終結(jié)了的生命以一種美麗的姿態(tài)展覽，難道不也是一種殘忍么？如果梁山白與祝英臺知道他們死后變成了蝴蝶還要被人類制作成標(biāo)本的話，相信他們絕不會愿意化蝶！

麥地里麥子顏色深了許多。我每天都要從這兒經(jīng)過，看著田里的蔬菜和身上長滿根須的植物。我叫不出它們的名字，也從未想過知道。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不喜歡別人給它既定的名字。我喜歡以自己的方式隨口稱呼，那種自由讓我充滿快樂感動。我從沒想過麥子的綠竟也可以是油汪汪的。想來，應(yīng)是我未曾認真關(guān)注過它們吧，甚至忽略了“每個季節(jié)都有它不同的變化”這句話。事實上，我沒有注意到的事物還有很多，就像每天從這里走過，每天都要看它們幾眼，卻不曾留意過誰的變化。比如樹葉，仿佛昨天還不曾出現(xiàn)，今天竟都遮住了陽光。我又想起另外一句話：“變化的事物都在遠方，人總是看不到身邊的變化。”是的，身邊的事物太近太熟悉，因為近和熟悉反而導(dǎo)致了疏忽。人總是喜歡關(guān)心與自己沒有牽連的東西。我也不例外。

一個背著蛇皮袋的婦女迎面走來，她的臉很黑看得出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好好洗過，身上的衣服又臟又破結(jié)著油膩的硬硬的殼。看到我，她不自然地靠向路邊。我不認識她，只是經(jīng)常碰到她在這條路上轉(zhuǎn)悠。這些年從城市排泄出來的垃圾越來越多了，在離開城市之后，這些垃圾就被很隨意地堆在靠近鄉(xiāng)村的道路兩邊。這是不成文的規(guī)定，垃圾只要出了城市，就再沒人去理會鄉(xiāng)村的環(huán)境是否受到污染了。

她是哪里人，為何要避開我，是不好意思嗎？可能。但我并沒有做出厭惡和反感的舉止！想是她內(nèi)心的敏感吧。人都是有自尊的，哪個女人不愿意打扮得漂漂亮亮光光鮮鮮呢？無論她或者別人，相信沒有誰天生愿意藏污納垢。

我沒有和她說話而是匆匆走過，我怕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會更讓她難堪。

城市到了。以前總是一閃而過，從未注意到老街竟已不知何時拆了，原先蔭蔽的老樹被砍得七零八落；新建成的街道寬闊而平整，明亮的富麗堂皇的店鋪在街兩邊呈一字形，貼著瓷磚的墻面在太陽的照射下泛著耀眼的白光。陽臺和窗戶是封閉的，用鋼筋、鋁合金和玻璃裝飾著。誰會想到這種最初的防范意識，有時反而變成了對自己的封鎖與禁錮？店鋪全都敞開著，或坐或站在里面的商人們，面孔上帶著說不清是幸福還是無奈的微笑，勉強而呆滯。留連的人不多，偶爾走過來一兩個，所有商家都會盯著，似乎都想將之拽進各自店里。不知是受不了那些如狼的目光，還是腦袋上直射的太陽，那不多的顧客紛紛略作停頓后即迅速離開。

這是一條新開辟的商業(yè)街，十分干凈，干凈得像被剝光了似的。想到“剝光”一詞，我就想笑。一條被剝光的街道，該是怎樣的街道呢？就像一個被剝光了衣服的女人？想到這兒，我忽然想起此前在報紙上看到的消息：在南方的某個城市，一個女孩被幾個流氓圍在大街上當(dāng)眾剝光了衣服。圍觀者近百人，有的看熱鬧，有的還指責(zé)著女孩，就是沒有人出面制止或報警。都是些什么樣的人啊，連起碼的善都沒有！我再也笑不出來了，心還隱隱有些疼。

徒步歸行。家越來越近，心里卻隱隱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