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心思你不懂

二愣，娘的心思你不懂，當初娘舍下你們跟那個湖南人跑，娘的身體差，娘是想借一把他的力撫養(yǎng)你們，可誰曾想到，他是個拐人賣的，他騙娘和他回去處理他的家事，他卻把娘賣到了青海的大草原上……

娘回來的時候，二愣就想對娘說，你還好意思回來呢。

二愣心里那個氣呀。

娘在二愣八歲那年就拋棄了二愣和他十歲的姐。那年，二愣的爹患了癌癥。把爹送上山，娘忍受不了日子的艱辛，跟一個湖南人跑了。娘把二愣和姐甩給了瞎眼的奶。一個瞎眼老太太帶著兩個只會吃不會掙的未成年人，日子的艱難可想而知：東家乞一碗，西家要一頓，二愣和姐幾乎是吃著百家飯長大的，忍受了不知多少白眼與譏諷。二愣清楚地記得，有回他看見街坊的一個小孩啃剛上市的玉米棒子，那個小孩啃得津津有味的，那個香甜勁頭讓他直掉口水。他想了個辦法，裝大花狗嚇唬那小孩，那小孩被嚇得大哭，丟下玉米棒子直往屋里跑，他撿起狼吞虎咽。街坊出來，見是他，便敞開了嗓門罵。他跑，那街坊便撿了一塊瓦片砸去，瓦片砸中了他的腳踝，他一瘸一瘸地提了一個星期的腳。那個時候，他就想起了娘，他想，要是娘在，他犯得著去裝大花狗嚇人嗎？玉米棒子呀，什么稀奇的東西，在那個錢還管錢的年代，一毛錢就要買上幾個呢。再說姐，姐長到十五歲的時候，為了貼補家用，就到廣東打工去了。姐年齡小，老板不要，姐便謊報了年齡，干著大人的活計。姐最后累死在了工作臺上。噩耗傳來的時候，他就想起了娘，要是娘在，她能讓十五歲的姐去吃那苦嗎？十五歲的花季少女呀，正是爹娘視如掌上明珠的年齡，正是充滿青春幻想的年齡——而姐，卻過早地夭折。想到這些，他二愣就有點恨娘，千種埋怨，萬種聲討，他都想對遠方的娘說——只可惜不知道娘的地址。

如今娘回來了，這已經是姐死后第十年的事。這十年間，二愣用老板給姐的那筆撫恤金將老屋翻了個新，還學著做上了生意。

娘回來見一切都新著，娘摸摸這摸摸那，說：“這十幾年，這令我魂牽夢縈的十幾年，你們總算沒像我想的那樣過，你們生活得還不賴呢！”娘熱淚盈眶，有點透著高興地說。

“我姐死了呢。”二愣恨恨地說，虧娘還高興得起來，要是換成了他，都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了呢。

“什么，你姐死了，哪年的事？”娘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二愣就把姐打工的事說了。說完，又狠狠地補了句：“我姐呀，死得那么年輕呀。”言下之意，你還好意思回來，你配做娘嗎，你盡到了一個娘的責任嗎？

“閨女呀，娘對不起你呀……”娘在姐的遺像前哭得呼天搶地。

二愣才懶得去拉，一切都是娘造成的，讓她哭哭也好。

以后的日子，娘就整日地以淚洗面，天天坐在姐的遺像前怔怔地出神。

有人勸二愣：二愣，勸勸你娘吧，這樣下去，如何得了，她雖然有錯，但她是你娘。

二愣當時答應，但一面對娘，他竟說不出勸的話來，娘拋棄他和姐，尤其是姐死的那事，在他心里硬是解不開來，看來，這輩子，這個疙瘩是甭解開了。

娘也似乎看出了二愣對她的恨，幾回回，她將二愣喊到跟前，但看到二愣那愛理不理的樣子，她就幾回回欲言又止。

后來，娘就愛上了酒，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

娘有幾回都喝得醉臥街頭了，有人來喊二愣，二愣就去拉娘，娘將二愣一身吐得臟兮兮的，還滿口說胡話，說二愣不孝順她，是個逆子。

二愣任由娘吐娘說，吐吧，吐吧，說吧，說吧，誰叫我是你兒子，誰叫我這幾根骨頭是你給的。

二愣在心里默默地承受。

但有一回，二愣當真地發(fā)怒了。二愣處了個女朋友，倆人好得如膠似漆的，是眼看著就要成了的那種。二愣和女朋友逛馬路。娘醉臥街頭，剛好被二愣遇見了，二愣去拉娘，并招呼女朋友幫忙。“一個瘋婆子，你拉她做甚？”女朋友問。“這是我娘。”二愣答。女朋友驚疑一陣，轉身就噔噔地走了。二愣當即就生氣了，扶著娘，他沖娘發(fā)火：“我小時，你都負了我了，現在你還負我，好不容易找了個女朋友，眼看著就要成了，可是卻讓你給嚇跑了，你說說，你還要負我多少？”娘無語，借著酒勁，就有一搭沒一搭地哭，哭個什么，恐怕她都不知道。

這事過后的一個星期，娘就吃敵敵畏死了……

娘給二愣留下幾行歪歪扭扭的字：二愣，娘的心思你不懂，當初娘舍下你們跟那個湖南人跑，娘的身體差，娘是想借一把他的力撫養(yǎng)你們，可誰曾想到，他是個拐人賣的，他騙娘和他回去處理他的家事，他卻把娘賣到了青海的大草原上……

——娘幾回回想向你解釋，可你那態(tài)度，你叫娘如何開得了口；一個做娘的，又如何好向兒子自告奮勇講那些事呢？

二愣看得木呆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