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在青海停留的冬日

在青海的日子里，去了塔爾寺、日月山、青海湖。西部的廣袤讓人心胸開闊，人與人之間相處的簡單和溫情也讓人格外輕松。

由于正是旅游淡季，無論到哪都不見人煙，姑父開車一路狂飆，前方的道路一直延伸到與天相接，可以看盡一路漸上漸下的坡度走勢，漫長的視線中竟然始終沒有其他的車，偶有性能卓越的越野車從身邊超過，也是風一般地在幾秒之內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道路兩邊是綿延的牧場，牛羊成群，藍天白云草原雪山像是一首牧歌，在不同時間的光影下，閃耀著不同風格的色澤。

冬季的青海湖面整個冰封玉砌，那樣浩瀚磅礴、光輝奪目的盛裝撼人心腑。如果帶了婚紗，我愿意用感冒數月為代價，換得瞬間浪漫的定格，讓我人生嶄新起點的純凈徹底融化在那難以言喻的無邊圣潔和廣博之中。

青海湖盛產湟魚，那么大的湖，居然只產這一種魚；而這種魚也只能在青海湖存活，挪到其他任何水域哪怕同樣是高原湖泊也活不了命。這似乎是高原地區很多生命共有的特性，特別專一，愛憎分明，認準了哪里就是哪里，絕不見風使舵隨波逐流。

湟魚和高寒稀氧的青海湖相依為命，生長速度極慢，差不多一年長一兩，因而肉質特別細膩。據說若早個二十年，湟魚比糧食還便宜，兩分錢一斤就能買到，青海人沒飯吃的時候就拿它充饑。現在的情況已全然不是這樣，再想吃湟魚基本不太可能，原來青海湖已經“禁漁”六七年了，并仍在繼續。其實，即便政府不采取禁漁措施，人們捕撈湟魚也一定越來越難，捕到的魚也一定越來越小，早晚有一天餐桌上再也尋不到它們的蹤影。如果吃到一斤左右的湟魚，那辛苦而自在了至少十年的生命便消逝成為片刻的美味，再多數量的種群，也抵不住人類的貪心。

對于不信佛的人來說，或許天下的寺廟都差不多，塔爾寺并沒有帶給我太多特別的感受，印象最深的就是當我們開車駛進景區時，成群的導游圍了過來，紛紛叫著“請我吧，請我吧”……姑父說我們都是本地人，經常來，不用導游，可是他們沒有任何放棄的意思，一直跟在車子后面追趕，我們停下車后他們更是一擁而上。

后來我們還是請了一個導游，一個黑而清瘦的年輕男子。

跟著導游在大金瓦寺、小金瓦寺、大經堂、酥油花館等廟宇轉了一圈。導游很賣力，講了一大堆話，超快的語速使他的語言容量相當驚人，只不過大多時候我都聽不清他說的是什么。在他足足一小時的講解內容中，我總算聽明白的有以下幾條：第一，大小金瓦寺全用鍍金銅瓦鋪成，最上層尖尖的寶頂是純金的！第二，酥油花、壁畫和堆繡被稱為“塔爾寺三絕”，具有獨特風格和很高的藝術價值。第三，轉經筒要順時針轉。第四，如果想去拜見活佛，需要獻上哈達，哈達是活佛為你祈福的吉祥物，只能在寺院內“請”，不同顏色代表不同含義。“請”一條哈達的價格從三十到一百二不等。按照你想祈福的類別，當然是多“請”多福。

除了大群搶飯碗的導游，要說塔爾寺還有什么令我印象深刻的，就要數酥油館里的酥油花了。那些酥油花作品雕工之精細、色彩之輝煌、場面之宏大令人驚嘆，然而一切驚嘆之源還是要歸結到這些作品采用的原料——酥油。酥油是由被稱作“高原之舟”的牦牛牛奶提煉出來的牛油，照理說可塑性比泥強，雕塑作品即使比泥塑更加精致也無可炫耀。酥油花何以擁有別的雕塑無以比擬的魅力呢？我想原因應該在于酥油容易變質，極其難以保存。

制作酥油花的工匠通常是寺中的僧人。他們先要把酥油溶化及加入顏料，待其凝固后才可以制作；為了防止制作過程中酥油因體溫而融化，僧人須不時將雙手浸泡在冰水中。制作過程的艱苦可想而知。據說塔爾寺每年都要舉行酥油花雕塑比賽，各寺廟的僧人們花一年時間精雕細作，拿出代表本寺廟最高水準的作品參賽，只有拿到金、銀獎的作品才能被放置在酥油花館對游人展出。未獲獎的作品就全部溶化掉，從頭再做，即使是獲獎作品也只有一年的展期，到來年比賽之后，也會被新的獲獎作品替換掉。想到如此嘆為觀止的絢爛，在展出過一段時間以后就全部溶化；想到永不可能有兩件完全重復的作品，也永不可能有一件作品的實物可以傳世；想到僧人們耗費無數心血成年累月地做這件注定沒有結果甚至無以證明的事情，每個人都會覺得心疼。我想，就是這種心疼構成了酥油花雕塑的悲劇性的美吧？

后來在瀏覽一本佛教書的時候，發現其中有關于酥油花藝術的段落，說酥油花藝術的本質，就是以易變壞的酥油喻人生之無常苦；酥油經僧人處理后成為華麗而歷久不變的酥油花，則喻經過認真的修行而超越無常變幻之苦，達到究竟正覺。

突然覺得這個版本好像也有些道理，但對酥油花究竟是否能用“歷久不變”這樣的形容詞感到將信將疑。

早就聽說塔爾寺中彌漫著濃郁的酥油味，那種過于厚重的氣味很多人聞不慣，十米之外就能被熏得頭發暈，但氣味處處縈繞揮之不去，籠罩在其中的人們無處可逃。我對那種氣息心向往之，在我心中那該是種極致的奶香，包蘊著宗教的色彩，浸透著僧人們虔誠的佛心。可惜我們去的時候是寒冷的冬季，加上如今的酥油花雕塑都陳列在玻璃罩子里，因此傳說中的酥油味我并沒有感受到。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