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聯理論觀照下的譯者主體性

摘要：關聯理論視翻譯為具有二次明示推理的交際過程，體現了原作者、譯者和譯文讀者三元一體的關系。譯者在翻譯交際過程中，處于中心位置并承擔著交際者與受眾的雙重任務。譯作不再是原作的復制品，而是譯者對原作者思想的闡釋，譯者的主體性得到更多體現。為了使原作者和譯文讀者的間接交際成功，譯者必須發揮主體性，但其主體性的充分發揮要受到原作者（原作者交際意圖）與譯文讀者（譯文讀者認知語境）這兩大因素的影響。

關鍵詞：關聯理論 交際 三元關系 譯者主體性 原作者交際意圖 譯文讀者認知語境

1. 引言

關聯理論是從事語言學和哲學研究的法國學者Dan Sperber 和英國學者 Deridre Wilson在1986年提出來的，是對格賴斯(Grice)相關原則(Relevance Maxim)的發展和深化。他們的學生E?格特(Ernst-August Gutt)在其博士論文《翻譯與關聯-認知與語境》中率先將關聯理論應用于翻譯研究中，指出翻譯是一種言語交際行為，是與大腦密切聯系的推理過程，它不僅涉及語碼，更重要的是根據動態的語境進行動態的推理，而推理所依據的就是關聯性。Gutt(2004:211)在文中就明確指出“翻譯不是一種文本樣式，而是一種交際行為。換言之，翻譯的基本意義是一種交際行為，更確切地說，是跨越了語言界限闡釋性用法的行為。‘翻譯’這一術語只有在從屬、派生的意義上才適用于文本（或文本群），也即是適用于以翻譯這種交際行為方式產生的文本。” 關聯理論對翻譯研究產生了很大影響，打開了翻譯研究的一個全新的視角。趙彥春(1999:276)甚至認為，“關聯理論雖然不是翻譯理論，但它可以有效地(1)解釋翻譯活動；(2)指導翻譯活動；(3)奠定翻譯本體論和方法論的基礎。”

2. 翻譯過程：三元一體的交際過程

在關聯翻譯理論的視角下，翻譯屬于交際的下義范疇，是一種特殊的言語交際行為。“既然翻譯也是一種交際行為，也研究語言理解和語言表達的過程，那么我們完全有理由把翻譯看作是一種示意—推理性質的交際行為，不同之處僅在于翻譯是一種跨文化、跨語言的示意-推理過程或行為。”(張新紅，何自然，2000: 289) 更準確地說，翻譯行為包含兩個示意—推理交際過程，即原作者和譯者，譯者和譯文讀者這兩個示意—推理過程。因此其復雜程度遠遠超過語內交際（intralingual communication），因為這種交際行為只涉及交際者與受眾的一次示意—推理過程。翻譯的全過程實際上是涉及到原作者、譯者和譯文讀者三個交際主體的兩輪交際過程。在第一個示意—推理交際過程中，原文作者向譯者示意其交際意圖，但由于在作品的創造過程中，原作者的意象讀者一般不包括外國讀者，尤其是不包括語言文化背景不同的讀者，這樣在翻譯過程中，本族語交際雙方認為是不言而喻的文化背景知識對于來自不同文化的讀者來說，可能會存在理解上的障礙。即使譯者精通這兩門語言，他從原文語境中尋找到的語境效果與作者力圖實現的語境效果可能存在一定的出入。那么，在原作者和譯者的第一輪交際中，譯者又是憑借什么來確保讀懂原作者的交際意圖呢？關聯理論者的回答是：最佳關聯，“以最小的推理努力獲取足夠的語境效果” (Gutt，2004:32)。此時，譯者應假設自己是原作者意象讀者，融入原文作者的語言文化中，根據原文本的語境信息、原文作者提供的語言刺激（話語）以及關聯原則對原作者的交際意圖進行推理理解，形成自己的圖式文本。在這個交際過程中，譯者是受話人或接受者。完成該交際過程后，譯者進入第二個示意—推理交際過程。這時譯者的身份是發話人或交際者，他根據自己對原文本、對原文作者交際意圖的理解和把握形成的圖式文本，以及自己對譯文讀者認知語境的判斷估計和譯文讀者閱讀期待的衡量，形成譯語文本即譯作，向譯文讀者示意信息，而譯文讀者則對他示意的信息（譯作）進行推理賞析。因此，翻譯是原作者、譯者和譯文讀者三元一體的活動過程。三個交際主體通過原作（文本1）、譯者圖式文本（文本2）和譯作（文本3）三個文本進行對話交流，而譯者在整個交際活動中兼有交際者和接受者的雙重身份。作為原作者和譯文讀者這兩個分別來自不同語言和文化交際者交際的中介，譯者對整個交際過程是否成功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3. 關聯理論觀照下的譯者主體性

在討論譯者主體性之前，我們先來談談“主體性”和“譯者主體性”這兩個概念。所謂主體性，具體地說，“是主體在對象性活動中本質力量的外化，能動地改造客體、影響客體、控制客體，使客體為主體服務的特性。”（王玉樑，1995：35）主體性具有能動性、為我性和受動性三個特征。能動性是主體性最突出的一個特征，主要是指主體在對象性活動過程中所體現出的目的性、自主性、主動性、創造性等。一方面，主體發揮能動性是為了實現某個明確的目標，做到有的放矢，這是指主體性的為我性；另一方面，主體能動性的發揮也不是不受任何限制的，它要受到客體，或周圍客觀條件和環境的制約，這表明主體性又具有的一定的受動性。因此，主體性是能動性、為我性和受動性三者辨證統一的共生體。結合上文對“主體性”的分析，我們可以嘗試把“譯者主體性”界定為：作為翻譯活動主體的譯者，在充分尊重、考慮作者、文本（原作與譯作）、讀者、以及源語和目的語語言和文化等各種條件的前提下，在翻譯活動過程中為實現，或盡可能實現某個目標所表現出的主觀能動性，包括題材的選取和翻譯策略的取舍。除了具有能動性、為我性和受動性三個基本特征之外，還具有“翻譯主體自覺的文化意識、人文品格和文化、審美創造性。”(查明建，田雨，2003：22)

整體把握“主體性”和“譯者主體性”這兩個概念之后，下面我們將具體討論關聯理論觀照下的譯者主體性。借用下圖1，我們來考察一下關聯理論對翻譯的定位。

a thought attributed to

someone who expressed it

in another language， i.e. the original author

圖1關聯理論下翻譯的位置(Gutt， 2004:214)

加粗線條沿中間向左表明：話語的命題形式/譯作是（譯者）對發話人/原作者用另一門語言表達的思想的闡釋。不管譯文讀者是否意識到，他們最終讀到的作品已不同于原作者創造的原文，而是譯者對原作者思想的闡述。從另外一個角度看，該圖顯示了譯作不再是原作的復制品；譯者也不再是躲在原作者身后的“隱形人”，譯者在翻譯活動中可以根據翻譯目的（Skopos）、充分發揮自主性、主動性、創造性等對原作者的思想或交際意圖進行闡釋。譯者在翻譯活動中的地位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其主體性也應得到應有的尊重。該圖同時向我們展示譯者對原作者思想的闡釋又包含兩個層面：一方面是對事件實際狀態，或期望狀態的描述（見圖右邊）；另一方面是對歸屬思想，或期望思想的闡述（見圖左邊）。Gutt認為，關聯理論框架下只存在兩種使用命題的可能性，要么是對命題的“描述性使用”(descriptive use of the prepositional form) (2004:36)，要么是對命題形式的“闡述性使用”(interpretive use of the prepositional form)( 2004:39)。 描述是“和別人說得一樣”(saying the same thing as someone else)，它是對事件真實狀態，或將成為真實的事件狀態的表述。那么，譯者要尊重事件狀態的真實性，在這個層面發揮主體性的空間就比較小，有時甚至沒有。闡述是根據“闡釋性相似”(interpretive resemblance)( 2004:39)，包括可分析的隱含之義和因語境產生的隱含之義的相似，“說別人所說的” (saying what someone else said)。 這是譯者充分發揮主體性的一個重要層面。

然而沿加粗線一直往下看，如圖1左邊最下面方框及虛線所示，我們發現，譯者對歸屬思想和期望思想的闡述是歸屬于原作者用另一門語言表達的思想。這也說明了譯者主體性的發揮不能脫離原作者意欲表達的思想或其交際意圖的制約。而且，由于原作者創作作品表達交際意圖時有著既定的意象讀者(intended readers)，這些意象讀者一般不包括來自不同語言和文化的譯文讀者。對于譯者來說，由于譯文讀者與原作者的意象讀者之間，不僅存在著語言文字和思維習慣的差異，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之間存在民族歷史文化背景，即認知語境的不同。所謂認知語境，就是“人們所知道的一系列事實或假設構成的集合。” (Sperber Wilson， 1986:39) 斯珀伯和威爾遜(1986:193)就曾這樣說到，“我們認為翻譯是擴大互知認知語境，而不是復制思想。” 因此，譯者發揮主體性，努力保證原作者與譯文讀者間接交際成功時，還要對譯文讀者的認知語境做出合理恰當的估計。譯者不再是不顧譯文讀者的認知環境和認知狀況的應聲蟲，不再需要對原作亦步亦趨。譯者有了比較大的自由度，他可以并且有權利根據自己對譯文讀者的接受環境的評估和判斷選擇適合于讀者的表達方式來示意原作者的交際意圖。所以，譯者可以采用各種翻譯策略（包括深化、淺化、意譯、替換等）以幫助譯文讀者找到譯文語境與原文的最佳關聯，以取得較好的語境效果。

例1：“愛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

美彼之態度兮，鳳翥龍翔。”

——《紅樓夢》第五回“警幻仙姑賦”

譯文一：

Sweet her face， compact of fragrance， carved in jade;

And she bears herself like a phoenix or dragon in flight.

(楊憲益 譯)

譯文二：

I wonder at her fine-cut features，

Marble， which fragrance marks as one with living creatures，

And I admire her queenly gait like stately dance of simurgh with her mate

(霍克斯 譯)

上面兩行詩句描寫的是賈寶玉眼中警幻仙姑美之至極的形象。由于龍鳳是具有強烈中華民族情結的動物形象，此時譯者必須對譯文讀者的認知語境和閱讀反映做出正確判斷和估計，然后充分發揮主體性，以選擇適合譯文讀者的表達方式來傳達原作者的交際意圖。對于譯文一和二我們不能妄下結論，孰好孰壞，必須根據譯文讀者的認知語境狀況做出評定。“即使是文學翻譯，也要看譯作閱讀的對象是誰，翻譯給從事文學研究或受過良好高等教育的人看的譯作，與純粹是為大眾化閱讀的譯作，標準往往是不一樣的。”(王斌， 2000:15) 翻譯標準之所以不一樣，就是因為具備良好（古典）文學素質的讀者與大眾讀者的文學認知語境不同。譯文一尊重原文的語義結構和文化形象，采用直譯把“鳳龍”分別譯成phoenix 和dragon。對于與原文讀者有著近似文學認知語境，能夠理解龍鳳在中國文化背景下特殊文化內涵的那些譯文讀者來說，此譯文是相當不錯的。譯文不但言簡意賅，而且較好地保留了原文的文化色彩，能讓更多的異國讀者了解富含中國特色的文化內容；同時也進一步豐富擴大了譯文讀者的認知語境，促進兩種文化的交流對話。但是對于與原文讀者有著不同認知語境的大眾譯文讀者來說，則又是另外一種情況了。由于在英語中，“phoenix”是一種傳說中生于阿拉伯沙漠的鳥，活五六百年后，用自己的翅膀煽火，自梵為灰燼，然后從灰燼中復生為新的“phoenix”。為此，在英語中它有“復活”和“再生”之意。而“dragon”在西方傳說中指一只身上有鱗，長有翅膀與長長的尾巴，口中吐火的巨大蜥蜴。在圣經故事里，它是邪惡的象征，如惡魔(Satan)就被稱為“the great dragon”；在基督教的美術中它也總是代表邪惡。英語中的“phoenix”不是中國的“鳳”;英語中的“dragon”也不同于中國的“龍”，兩者的文化內涵有太大差異。因此，當譯文讀者閱讀到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神態如同為了再生而自梵為灰燼的“鳳”和邪惡化身的“龍”這兩種動物在空中飛舞一般，憑其認知語境，恐怕不僅很難體會曹雪芹欲借“鳳翥龍翔”力圖要表現的仙姑的美態，而且，還有可能產生誤解。誤以為原作者是借最后一句來推翻前文所描寫的仙姑的美，其真正意圖就是要諷刺仙姑的不美。在這種情況下，原文作者與譯文讀者的交際就失敗了。但是考慮到原文的文體是賦，倘若譯者在這里采用加注解的方法予以說明，也會顯得過于啰嗦繁瑣，而且也破壞了原文的風格和韻味。那么在這種情況下，譯文二采用轉喻的手法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通過對大部分英語讀者認知語境的估計，為幫助他們克服文化理解障礙（譯者表現出的文化意識），霍克斯靈活巧用西方人所熟悉的雌雄巨鳥（simurgh）— 波斯神話中一種能說會思的巨鳥—在對舞時的形象，來替換“鳳翥龍翔”，保證了交際效果的“動態對等”，基本上算是比較成功地傳達了原作者的交際意圖。

細心的讀者可能已經注意到，筆者在這里謹慎地用了一個修飾語“基本上”來評析霍克斯的譯文，因為“任何兩門語言都不會有意義完全相等的兩個詞語，這就意味著在跨語言交際中，意義總會有某種程度的丟失或變形”。(奈達，2001：40) 雌雄巨鳥對譯文讀者所產生的聯想意義畢竟不完全同于原作者借龍鳳舞之美來比喻仙姑神態之美、之雅。誠然，由于時空、語言、文化、理解、心理、情感等多方面的影響，作為原作者與譯文讀者交際橋梁的譯者，在發揮主體性實現“使原作者的交際意圖與譯文讀者的期盼相吻合”(Fodor，1983: 185)的過程中，其主體性發揮的程度和空間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原作者與譯文讀者這兩大因素的影響。

例2：他的兩塊肩胛骨高高凸出，印成一個陽文的“八”字。

譯文：And his shoulder blades stuck out so sharply， an inverted “V” seemed stamped there.

（汪榕培， 王曉娜，1997：12）

譯者用倒置的英文字母 “V” 來翻譯陽文“八”字，譯得非常巧妙，充分體現了譯者的美學創造性。但從中我們也看到，原作者的交際意圖和譯文讀者的認知語境兩個因素對譯者主體性的發揮還是產生了一定的影響。第一，譯者出于對原作者交際意圖的尊重沒有用一連串的修飾語來解釋翻譯“像一個陽文‘八’字”，原作者希望通過采用漢字“八”，形象生動、直觀明了地刻畫人物的形體特征，讓讀者立刻對他的“瘦”留下深刻印象；此外，考慮到譯文讀者認知語境對漢字“八”的陌生性，譯者也沒有把“陽文的‘八’字”直譯為 “like the Chinese character Eight”。正是因為譯者發揮主體性時充分考慮了這兩個因素，實現了原作者的交際意圖與譯文讀者的期盼相吻合，我們才說譯者這里發揮的主體性是合理的、恰當的，并具有創造性，所以我們認為這一譯文也是比較成功的。

4. 結語

通過以上論述，我們可以看到，關聯理論框架下的翻譯行為體現出一種三元關系，“在翻譯活動諸環節中，譯者主體處于不同語言和不同文化間各種力量交互作用的交匯點上，他/她是譯事的中介，也是譯事得以進行的基石。”(葛校琴， 2002:62) 為了使原作者的交際意圖與譯文讀者的期盼相吻合，譯者必須充分發揮主體性，但其主體性的充分發揮要受到原作者（原作者交際意圖）與譯文讀者（譯文讀者認知語境）這兩大因素的制約。

基金項目：浙江財經學院教學改革研究項目（1J049006048）部分成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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