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約名詞語作謂語的語義因素

一、引言

關于名詞語作謂語的制約因素，一般認為有句法和語義兩個方面。楊成凱先生（1996）認為名詞的所指是人或事物，這是其靜態詞義。但當它充當謂語時，即與主語名詞構成一種特定的“主－謂”關系時，二者就同時進入了“事物－陳述”的語義語法框架之中。此時的名詞所指已經不再是靜態的人或事物，而是因處于謂語位置而具有陳述主語的表達功能，表示主語的一種性質或一種狀態。可見，句法位置對名詞語從指稱向陳述的轉化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張國憲先生（1998）也認為名詞語作謂語是通過句法位置實現的，強調了句法位置對名詞語轉為陳述的重要性，當一個名詞語占據句子的謂語位置時，這個名詞語往往就會從表指稱轉為表陳述。例如“我們中國人。”既可以理解為同位結構，又可以理解為主謂結構。可是，當“中國人”處于句子的謂語位置時，該句子只能是個主謂結構，“中國人”由表指稱轉為表陳述。

但這種看法無法解釋句末能帶語氣詞“了”的名謂句中的名詞語必須是包含順序義的名詞語這一現象，如“*他大眼睛了。*他高高的個子了。*他肺病了。”等都無法成立。又如：“*星期三今天。*大眼睛他。”等都無法成立或者不能構成主謂結構，只有顛倒語序才可以成立。可見語義也制約著名詞語由指稱向陳述的轉化。

馬慶株先生（1991）就認為指稱義一般是體詞具有的意義，陳述義則一般是謂詞（包括動詞、形容詞）所具有的意義；能充當謂語的名詞，一般含有順序義；含順序義的名詞、數量名詞組作謂語比較自由。但馬先生也指出一些表示籍貫的名詞語如“山東人”，表示特征的名詞語如“藍眼睛、瘸腿、混蛋”作謂語如何解釋，有待于進一步研究。另外，馬先生認為數量名詞組以及“大個子、小眼睛”一類詞組也含有順序義，從而獲得陳述義，這是它們能夠充當謂語的原因。我們認為這種解釋有些勉強，還有深入探討的必要。

我們認為名詞語由指稱轉陳述主要是句法位置的作用，但同時我們也認為語義因素同樣有不可忽視的制約作用。本文擬在前賢的基礎上，著重探討制約名詞語作謂語的語義制約因素。

二、制約名詞語作謂語的語義因素

語義范圍因素

在名謂句（用“NP1+ NP2”表示）中，不是所有的名詞語都可以作NP2充當謂語的，例如：“我中秋”、“明天大眼睛”等都無法成立，只有在“我大眼睛”“明天中秋”中，“大眼睛”和“中秋”才能夠作謂語。可見，NP2只有同NP1在一定的語義關系范圍之內，才有可能作謂語。

與動謂句、形謂句相比，由于沒有動詞或系詞的連接，名謂句不借助動詞表達語義，名謂句的存活甚至它的語序更多受主語與名詞性謂語的語義關系制約。而事實上，名謂句的主語與謂語之間也確實存在著密切的語義聯系。這種聯系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種類型：

（一）等同

等同關系指的是名謂句中，主語所指的對象、范圍和謂語所指的對象、范圍完全相同，例如：

(1)十月一日國慶節。

(2)8月20號立秋。

(3)我張平。

(4)明天中秋節。

（二）性征

主語一般是指人指物的名詞語，謂語描述主語的某一方面的特征，如：年齡、性格、外貌、階層角色、構成材料等，又可以分以下兩種情況：

1.謂語所表示的事物隸屬于主語，是主語的組成部分，例如：

(5)他厚臉皮。

(6)這個人急性子。

(7)這孩子大眼睛。

(8)這雙鞋塑料底兒。

朱德熙先生最先觀察到這一類型，他在《語法講義》中談到體詞性謂語時，指出名詞性偏正結構作謂語，中心語所指事物必須是主語所指的人或事物的不可分離的一部分。所以不能夠說“*這個人黃褲子”，“*這個人新書包”，“*這間屋子新沙發”等。

2.謂語所表示的事物不隸屬于主語，例如：

(9)李平二十歲了。

(10)你傻瓜啊！

(11)明天晴天。

（三）類屬

謂語表示的是類，主語是謂語這個類中的一個成員。例如：

(12)孔子魯人。

(13)這件襯衫，名牌貨。

(14)王港，我的朋友。

(15)鯨魚，一種哺乳動物。

（四）存在

主語表示的是處所，謂語是存在于主語處所的事物。例如：

(16)山下面一片山谷盆地。

(17)滿肚子牢騷。

(18)一臉橫肉。

(19)滿腦子封建思想。

（五）時間

主語表示的是一個事件，謂語則表示一個時段。例如：

(20)我與母親不相見已經三年了。

(21)連續下雨三天了。

（六）比分

主謂之間表示的是一種比分關系，包括比例、比值、分配等關系。根據兩邊的數量短語的語義關系，可以分為兩類。

1.表示對應，例如：

(22)一人一碗稀飯。

(23) 三個人一組。

(24) 一斤豬肉一元二角。

(25)每天三次 ，每次兩片。

這種類型句子兩邊的數量是對應的關系，表示“每”的意思。“一人一碗稀飯”就是“每人一碗稀飯”的意思。

對應義還有個引申義是“安排義”，如：

(26)今天下午全校大會。

(27)星期六晚上酒會。

(28)十點晚間新聞報道。

2.表示對等，例如：

(29)一斤十兩。

(30)一元十角。

這類句子中前后兩個數量實際上相等的，也含有“每”的意思。“一斤十兩”即“每一斤，十兩”； “一元十角”即“每一元，十角”。

語義選擇因素

NP2總是選擇指稱義相對明顯的NP1做主語，先看幾組例子：

(31)a.一把椅子四條腿。

b.*四條腿，一把椅子。

c.這兒，一把椅子。

例31aNP1、 NP2顛倒以后成為31b，句中“一把椅子”處在謂語的句法位置上，也處在名謂句的六種語義關系之內，但是仍然不能表示陳述，句子不合法。而當把它放在陳述性相對較強的短語“這兒”后時，則能夠表達出陳述義來。可見，一般來講，NP2選擇陳述義弱于自己的NP1，才能充當句子的謂語。

項開喜（2001）認為在名謂句當中，存在句法語義關系的兩個名詞性成分，由于范疇性語義特點的影響，指稱功能有強有弱，從而制約著它們的句法位置。指稱功能越強，陳述功能往往越弱，反之亦然。指稱功能強的名詞性成分經常占據主語的位置，而很難占據謂語的位置。指稱功能弱的名詞性成分，相對來說，陳述功能就強，更容易占據謂語的位置。

三、在名謂句中，不同范疇的名詞性成分其指稱功能和陳述功能是不相同的。NP2總是選擇指稱義明顯的NP1做主語，可以表現為如下幾種情況：

（一）非定指成分選擇定指成分作主語

漢語的定指成分的主要形式有：人稱代詞、專有名詞、這 /那 (+量詞 ) +名詞，它們的指稱義非常強，一般占據著主語的位置。定指成分一般信息量低，非定指成分一般信息量高。從舊信息到新信息，從信息量低的成分到信息量高的成分，這是動詞謂語句和名謂句共同的表達策略。

（二）非周遍義數量短語選擇周遍義數量短語作主語

1.“每 (一 ) +量詞 +(名詞 )”表周遍義，它一般位于體詞謂語句的句首。例如：

(32) 每天都三瓶啤酒。→*都三瓶啤酒，每天。

2.“一 +量詞”有時也表示周遍義，而不是單純表示數量義，相當于“每一 +量詞”。例如：

(33)一日三次，一次兩片。→ *三次一日，兩片一次

（三）絕對時間詞選擇相對時間詞作主語

(34)今天星期天。→ *星期天今天

(35)明天中秋節。→ *中秋節明天

在所有的名詞當中，表示時間范疇的時間詞陳述功能最強，謂詞化的潛能最大。但“今天、明天”這一類詞卻不能充當名謂句中的謂語。這類詞在話語中一般是作為已知信息引入的，“今天”就是指“說話的這一天”，“明天”就是“今天的下一天”。它們的指稱功能非常強。

（四）種概念成分選擇屬概念成分作主語

屬概念的外延較小，指稱功能強，種概念的外延較大，指稱功能弱。例如：

(36)碳，非金屬元素。→非金屬元素碳 (同位結構 )

(37)獅子，哺乳動物。→哺乳動物獅子 (同位結構 )

（五） 部分范疇選擇整體范疇

人們認識事物主要是人腦從整體形象上對事物進行反映。事物的整體特征占主要地位，局部特征占次要地位。表示事物整體概念的名詞性成分指稱功能更強。例如：

(38)一張桌子三個抽屜。→ *三個抽屜一張桌子

(39)一條褲子兩條腿。→ *兩條腿一條褲子

（六）抽象義、比喻義、象征義名詞語選擇實體義名詞語

實體名詞指稱功能強。抽象義、比喻義、象征義名詞意義虛化，指稱功能弱，陳述功能強。

(40)教師，人類靈魂的工程師。→ *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教師

(41)少年兒童，祖國的花朵。→ *祖國的花朵少年兒童

（七）語義特征因素

名詞語自身的語義特征也是影響名詞語由指稱轉陳述從而充當謂語的重要因素。比如含順序義的詞就比不含順序義的詞更容易充當謂語。例如：“桌子、水平”與“學生、十三歲”比較，后者只要加上語氣詞“了”就可以從指稱轉為陳述，如：“學生了”“十三歲了”，而前者一般不能直接充當謂語成分。

有順序義的名詞語可以是詞，也可以是短語。馬慶株先生（1991）把有順序義的名詞語分為兩種：1、詞義本身有順序義的；2、靠上下文臨時取得順序義的。本身有順序義的體詞是順序義體詞，主要是絕對時間詞、銜位名詞以及絕對處所詞。

含順序義的名詞語要獲得陳述義只需要加上表示變化意義的語氣詞“了”就可以了。它前面還可以有含時間義的副詞“已經、都、就、就要”等，表示銜位的名詞語前面還可以加上表示范圍的副詞“全、都、多半”。所以含順序義的名詞語具有很強的陳述潛能。例如：

(42) a.明天星期天了。

b.張老師已經副教授了。

c.下一站街道口了。

d.李銘十三歲了。

但值得注意的是并非所有含順序義的名詞語都可以加上“了”轉為陳述，非循環順序名詞語，如：嬰兒、北京站等，所表示的事物如果在順序中處于起始地位，則這個體詞不能加“了”表達出順序義，從而不能表陳述。如我們一般不說“他都嬰兒了”“現在北京站了（始發站）”，但它們也不是不能表示陳述，如：“他，嬰兒。”“現在，北京站。”同樣可以表達陳述義，只不過借助了句法手段而已。

因此，含順序義的名詞語要表達陳述還可以不加“了”，這時，它們表達陳述不是靠其自身的語義，而是跟其他不含順序義的名詞語一樣，需要借助句法手段。試比較：

(43) a1.明天星期天。a2.明天陰天。

b1.張老師，副教授。b2.張老師，武漢人。

c1.下一站，街道口。c2.下一站，街道口。

d1.李銘十三歲。d2.李銘大眼睛。

第一組的NP2含有順序義，第二組的NP2不含順序義，但是它們由指稱轉為陳述都借助了句法手段，進入了謂語的句法結構槽。

四、結論

名詞語由指稱轉為陳述充當名謂句的謂語，除了受句法位置的制約之外，還受到三種語義因素的制約。首先必須在名謂句的六大語義關系的范圍之內。其次總是選擇指稱性明顯的成分作為主語。不管含順序義的名詞語還是不含順序義的名詞語由指稱轉為陳述都必須受此二種因素的制約。另外，名詞語自身的語義特征也是制約名詞語充當名謂句謂語的一個重要因素。

參考文獻：

[1]馬慶株.順序義對體詞語法功能的影響[J].中國語言學報，1991，（4）.

[2]項開喜.體詞謂語句的功能透視[J].漢語學習，2001，（1）.

[3]楊成凱.漢語語法理論研究[M].沈 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6.

[4]張國憲.略論句法位置對同現關系的制約[J].漢語學習，1998，(1).

[5]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王世群，南京審計學院對外漢語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