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析長篇小說《笨花》中的方言詞匯及語法現象

長篇小說《笨花》以冀中平原上一個小村子的生活為藍本，將風云變幻的歷史融入了普通人的生活之中。小說的語言頗具地域色彩，使用了大量的冀中方言詞匯，語句中出現了許多具有方言特色的語法現象。本文對此稍作分析。

一、方言詞匯

（一）名詞

1.紫花

a.還有一種笨花叫紫花，也是三大瓣，絨更短。

b.紫花不是紫，是土黃。

c.紫花織出的布叫紫花布，做出的汗褂叫紫花汗褂，做出的棉襖叫紫花大襖。（《笨花》71頁，以下同）

從例句a、c中可得出，“紫花”是冀中平原出產的一種棉花，該詞是特色物產的名稱，具有方言色彩。例句b中“紫花”指一種顏色，《現代漢語詞典》中“紫花：淡赭色?！?/p>

2.纏絞

四兩銀子足夠家中老母一年的纏絞了。（33頁）

“纏絞”，也有方言中稱“嚼裹”、“繳裹”，指生活費用。

3.物件

a. 向喜……觀察起火車這個尚屬稀罕的物件。（38頁）

b. 金針這物件像薄荷的性子，薄荷也待見水。（134頁）

c. 全家人都說有備的脾氣怪，對吃的物件太挑揀。（244頁）

《現代漢語詞典》中“物件：泛指成件的東西。”在這里該詞的意義顯然并非如此，a句中“物件”指火車；b句中指金針，是一種植物；c句中指可吃的食物。這些都不是“成件的東西”，該詞在這里是方言詞匯，指東西。

有語言學者認為“物件”一詞為含有“量詞語素”的名詞性復合詞?！傲吭~語素”就是以量詞的身份出現在復合詞中，它并不表示自身作為實詞時所表示的那個意義，即“件”在該詞中沒有實在意義，“物件”即“物”，指事物，東西。

4.把式

a.客人吃時，把式先用刀把火燒片開。(52頁)

b.自家開著花坊，軋花、彈花，雇著把式“蹬包”

向外運貨。（73頁）

“把式”在這里是指人的方言名詞，指在各種行業中具有專項技能的勞動人員。例如:莊稼把式、淘金把式、好把式。

（二）單音節動詞

1.使

a.但他不笨，會使牲口。（3頁）

b.桂呀，┈┈十四五就該頂個大人使了。（30頁）

a句中“使”指使役，使用（牲畜等）；b句中指使喚、支使。都是以單音節動詞表達雙音節動詞的意義。

2.鞧

a.他偎住墻根兒，把自己鞧在一件紫花大襖里。（11頁）

b.二丫頭就使勁往后鞧。（55頁）

“鞧”是具有方言特點的動詞，指身體向后縮，趨向于縮成團的身體動作。

3.綻

a.兵們背著個人的行李，看好自己的位置，把行李 綻開。（38頁）

b.這事被鄉人傳說的綻出許多演義。（39頁）

“綻”普通義為“裂開”。a句中“綻”義為“展，張開，鋪開”；b句中是“演繹，衍生”的意思。

4.騙

a .他一路不下車，只在進東門時才騙腿下來朝站崗的士兵略作致意，連忙又騙腿上車。（155頁）

b.她說她看不慣一個女孩子騙著腿上下車的樣子。(199頁)

這里的“騙”是指側身抬起一條腿，將兩腿分開的動作。

二、方言語法

（一）名詞+“們”

在現代漢語中助詞“們”經常附著在指人的名詞（一般是雙音節名詞）后邊，表示“群”的意義。邵敬敏主編的《現代漢語通論》中指出“們”用在指人的名詞或短語后面，讀輕聲，表示不定量的多數。動物、植物，甚至事物在擬人手法中也可以用“們”，例如：

a.月亮剛出來，滿天的星星們眨著眼睛。

b.春天一到，鳥獸魚蟲們都活躍了起來。

在《笨花》一書中出現了很多名詞+“們”的句子，這些名詞并非全是指人的名詞。

(二)人物名詞+們

（1）兵們背著個人的行李，看好自己的位置，把行李綻開。（38頁）

（2）她怕日本兵，日本兵凈欺負閨女們。（428頁）

（3）老鄉們，大家說，對這個敗類該怎么辦哪？（542頁）

（4） 信徒們不斷為節目鼓掌。（275頁）

（三）實物名詞+們

（5）向桂邊數錢邊扔著大錢小錢玩耍，聽錢們在紅石板上叮當作響。（18頁）

（6）作料們也都該添了。（19頁）

（四）動物名詞+們

（7）兔子們又在沒遮掩的土地上活躍起來。（108頁）

（8）當人和牲口行至家門時，牲口們卻不急于進家，它們要在當街打個滾兒。（7頁）

（五）事物名詞+們

（9）這事們我怎么橫豎是躲不過去？（484頁）

例句（1）、（2）、（3）、（4）中“兵們、閨女們、老鄉們、信徒們”都是指人的名詞+“們”，表示不定量的多數，符合現代漢語的語法。如果說例句（7）中“兔子們”“活躍起來”；例句（8）中“牲口們”“不急于進家”，可以認為是運用了擬人手法，使指動物的名詞+“們”這一語法形式符合現代漢語語法的話，例句（5）、（6）、（9）卻絲毫沒有運用擬人手法的意思。但是這種用法在冀中地區的方言中卻經常出現。宋玉柱曾撰文分析語素“們”和助詞“們”，他認為代詞+“們”，“們”為語素，是詞綴。名詞+“們”，“們”為助詞，不是簡單地表示復數，而主要是表示群體的概念。顯然我們在這里討論的是助詞“們”。例句（6）中“作料們”指韭菜花、香油等，可以被理解為群體的概念。

在元代就出現過指物名詞與“們”組合的語法現象。孫錫信認為“這些用法不是漢語所固有的，而是漢語受外族語言的影響而在漢語文的某些作品中留下的痕跡?！敝苡斜蟪址磳σ庖姡岢隽藵h語中單復數的對立是循著生命度的等級發展的觀點，認為當單復數的對立形式在生命度較高的名詞得到廣泛運用時，它就有可能向低生命度的名詞擴展。生命度由高到低為人類、動物、植物。所以當“們”與指人的名詞的組合已非常普遍之后，就有可能向與指動物的名詞組合的形式發展?？墒沁@樣的觀點對于完全沒有生命度的例句（5）中的“錢們”，例句（9）中的“事們”又當如何解釋呢？

有觀點認為只有在說話者特別強調其為多數時，才加“們”。我們可以嘗試從說話人的主觀感受的角度來分析非指人名詞+“們”的語法現象。應該注意到這一語法現象的出現伴隨著人的主觀感受對該名詞的情感強烈度。例句（5）中“錢”是可以引起“向桂”喜愛情感的事物；例句（9）中的“事”是引起人物極度恐慌情感的；而以賣豆腐腦謀生的向喜提到“作料”時自然流露出了親切、重視的情感。盡管這些詞都不具備生命度，但是都被說話者賦予了情感，所以在方言中形成了與“們”的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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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春利，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