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語言是漢語言在網絡環境下的一種語言變體,它可以與基本漢語詞匯相輔相成,互不取代。隨著互聯網的快速發展,網絡交流已逐漸成為現代人生活的一部分。網絡語言極大地影響著21世紀信息社會中人們的生活。在網絡語體中,病句、漢字、符號、漢語拼音、英文字母雜糅是網絡語言的基本組成方式。一方面,網絡語言形象生動、簡潔風趣,表現形式靈活多樣;另一方面,一些格調不高、不合語言規范的網絡詞語,也造成了語言污染。
青少年是網絡語言的主要創作者和使用者,網絡語言進入中小學生作文中,甚至進入某些年輕作家的作品中,我們應該如何看待這種現象?大量出現的新生詞匯究竟對我們的語言生活帶來什么影響?網絡語言在豐富、活躍我們的文化生活的同時是否妨礙社會的進步發展?新聞出版、廣播影視、學校教育和公共服務等行業在構建和諧語言生活方面應當盡哪些責任?就此問題,筆者采訪了部分專家學者(以姓氏拼音為序編排)。
陳鐘梁(語文特級教師):語文老師通常要求學生作文使用規范漢語,不提倡使用網絡語言,但語言是發展變化的,只要約定俗成就會被承認。在“超女”之前,我們很少用“PK”,“超女”之后,“PK”的使用非常廣泛。我們不能把一切新鮮的東西都拒之門外,但又不能盲目追趕時髦。語言是人與人之間交流溝通的工具,人與人之間要互相尊重,交際語言要有雅俗之別,要把握分寸。作為比較正規的書面語言和嚴肅的課堂教學語言,必須遵守語言規范,而在一般的個人生活交往中,使用的語言可以不必“循規蹈矩”。有些網絡詞匯雖然今天不被承認,但明天卻可能進入我們的通用語言。
郜元寶(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語言不僅是文化的載體,也是文化的結晶,利用語言進行創作的目的是使語言變得更加豐富。目前,現代漢語的發展并不是朝著五四第一代思想家、作家當初的愿望發展的,因為語言的發展同社會生活的發展息息相關,它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我們批評中國文學語言和社會生活語言中的很多不良傾向,譬如網絡語言的混亂無序現象,但我們無人能憑單個人的力量去改變它。借用存在主義哲學家海德格爾的話說:“不是我們在說語言,而是語言在說我們?!闭Z言有一種力量我們無力左右,但是詩人、藝術家、思想家們應該仔細思考以后再寫字,盡力避免語言的敗壞。我們每一個人跟語言的敗壞都有關系,但是海德格爾也曾說過:哪里有危險,拯救的力量也就在哪里。面對目前漢語的發展狀況,如果還有新的發展生機,它也只能從目前的這種語言狀態中產生。我們必須高度自覺地承認目前我們所擁有的語言現實,只有這樣才能產生緊張感,從目前的文學語言中殺出一條血路來,這是我的一個基本判斷。我認為簡單地把目前的語言狀況肯定或否定都是不可取的,應該勇于承認現實。我自己曾作過一些漢語史的梳理工作,但是我個人之力無法改變目前的語言處境,我只能在寫作過程中努力使自己的語言干凈一點,不隨波逐流地去敗壞我們的語言。
黃玉峰(復旦大學附屬中學語文特級教師):網絡語言進入學生作文是常見的事,我們應當持寬容的態度,不能把它看成洪水猛獸。網絡語言往往比較簡潔,有的很活潑,跳躍性很強,這種風格過去也有。20世紀50年代田間的詩,就屬于這種短句的風格。語文教師應該引導學生多讀一些優秀作品,讓他們在語言表述時力爭做到全面清楚,盡量減少網絡語言的負面影響。當學生有了豐富的語言積累后,就會感到網絡語言其實缺乏渾厚的生命力,還不夠完美,他們會在以后的作文過程中逐漸調整語言。
何滿子(文藝理論家):網絡發展很快,現在學生接觸電腦的機會也比較多,像“伊妹兒”這類表通訊的網絡語言在作文中是可以用的;還有一種大家都耳熟能詳的,比如“粉絲”這個詞,大部分人都能懂,“金庸迷”就叫“金粉絲”,應用到作文中去也無妨。但像“菜鳥”之類不雅的詞語就沒有必要用。網絡語言既然流行就有它的合理性,對此我們應持寬容的態度,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為我所用,這也是符合語言發展規律的。假如說學生作文處于炫耀的心理,在語言表達上矯揉造作,就是不可取的了。
莫礪峰(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電腦的任何輸入法都跟漢字結構沒有很明確的關系,因此,電腦打字不能代替漢字書寫。網絡語言中的一些詞匯是不規范的,甚至是不符合漢語習慣的。漢語是一種包容性很強的語言,它善于吸收外來語。漢語的造詞能力很強,單字單音,組詞比較方便。漢語中夾雜一些字母詞,會破壞漢語的純潔性。漢字的語用功能非常強大,中國人說漢語,沒必要靠網絡語言來表情達意。
莫言(當代著名作家):網絡文學作品中充斥著很多網絡語言,但網絡語言也遵循著語言發展變化的規律,即語法的變化是非常緩慢的,是相當穩固的,而詞匯卻像一譚活水,不斷地有新詞語在產生和消亡,也不斷地有一些過時的詞匯被淘汰或者被激活。
網絡語言的語法在發生一些緩慢的變化,網絡語言為網絡文學增添了新鮮的時代氣息。
倪文錦(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教授):網絡時代不可避免地會出現一些網絡語言,網絡語言的傳播本來是約定俗成的,在網絡這樣的“語境”中我們沒有必要反對它,而且事實上也禁止不了。但語文教育有自己的規范,學生把網絡語言直接照搬到作文中,違反了語言規范,對此我是持反對態度的。
教學語言應該使用普通話,課堂上更應該使用規范語言。有些老師為了迎合學生的口味,在課堂上使用“哇”“OK”之類的詞語,也是不恰當的。
裴顯生(南京大學大眾傳播研究所所長、新聞傳播學系教授):從總體上看,網絡語言不規范,但有些網絡語言會廣泛傳播并得到認可,逐漸地進入規范詞匯倉庫里來。對網絡語言應采取寬容的態度,不必全部排斥。一些網絡流行語、手機短信和電腦游戲語言由于語法極不規范,看上去不倫不類。就學生作文而言,數字符號和字母詞能破壞上下文語境,我不贊同使用。個別網絡語言在口語中使用,是允許的,如果用在規范的書面語當中,就行不通了。
溫儒敏(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網絡語言的出現是很正常的現象。網絡語言很不規范,但它極為流行,流行到一定階段后,有的會進入主流語言,也有一些網絡語言永遠都不能進入主流語言,但它的社會功能卻很大,所以我們應該正視它,不要一味地排斥。我覺得,語言學研究工作并不僅僅是為了規范語言,而且還具有促進語言發展的責任和義務。真正有生命力的東西往往都是來自于民間的,目前的網絡語言也是一種民間語言。網絡語言中的一部分詞匯或語言表達方式經過約定俗成,會進入主流語言并得到廣泛應用。
王光東(上海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從語言的發展來看,隨著社會的發展,新詞語會不斷產生,一些新的詞語一經約定俗成,進入人們日常交際中,就成了通用的語言。我們現在使用的一些語言,在過去剛出現時,也可能是不規范的,如剛開始提倡白話文時,當時的白話文不如文言文“正規”,但它進入文學作品之后,就逐漸占據了語言主體,這可能是語言的活力所在。人們表達思想感情的方式是不斷變化的,如果長期沒有新的活力注入,語言就可能與生活出現距離。從這個意義上說,網絡語言作為新的語言表達方式進入文學作品、走進中小學生作文,是無可非議的;但從另一方面看,作為文學語言應該有其審美因素,應該杜絕骯臟的、低俗的東西,以保持文學語言的純潔性。如果因為使用某些新語言、新符號而帶來語言使用的不規范,就應該有選擇地謹慎使用。
徐中玉(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教授):隨著社會生活的發展,電腦得到了廣泛應用,新詞新語的產生是很正常的。網絡語言有積極的一面:它豐富了語言詞匯,便于日常交際,滿足了人們的需要;它也有消極的一面:由于網絡語言不規范,使得很多人看不懂、聽不明,因此網絡語言的使用要有所節制。對網絡語言,我們要看它的生命力,一些新詞語產生后,如果長期不用,它就不會流傳下來。
葉兆言(當代著名作家):大部分網絡語言缺少規范,網絡作品思想內容不加提煉,無論寫好寫壞都可以“貼”出來,這樣就容易流于宣泄感情,產生一些負面影響。
語言“倉庫”需要新鮮的、有活力的詞匯不斷加以充實。我始終不認為網絡語言對已有的語言是一種傷害。語言系統就像海綿一樣,具有很強的吸附力,它很自然地就能把那些新鮮的、生動活潑的語言吸收進來,變成傳統語言。網絡語言對傳統語言的影響是不可避免的,但網絡語言的流行并不可怕。因為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學習和生活方式,我們不能要求現在的學生每天去讀哲學,去進行高深的理論思考。大多數人將來會從事平凡的工作,選用簡單的,能夠表情達意的語言沒什么不好。我認為,凡是年輕人喜歡的東西,肯定有它的道理,不應該簡單地反對。
楊洪承(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語言是發展變化的,這種變化隨著社會的、科技的進步而變化,我們不能人為地加以干涉。今天的網絡語言類似于五四時期文言文向白話文的過渡。五四以前,古漢語和近代漢語不用標點符號,五四以后才用標點符號來句讀。當初的標點符號和現在的數字符號、字母詞一樣,都帶有變革的性質。網絡語言一旦約定俗成,就會納入普通詞匯而正常使用,經過規范,會逐漸進入了主流語言。語言體現著人的思維,折射著社會的文明程度,所以我們對網絡語言既要采取寬容的態度,又要加以正確引導。
于漪(語文特級教師):網絡語言的流行是不可避免的,但我們在教學的時候還是應該提倡使用規范語言。對學生作文中的網絡語言,教師的觀點應該很明確:不提倡。只有掌握規范的語言文字,才能對那些粗俗的、骯臟的語言有抵抗和防御的能力。如果學生偶爾用幾句網絡語言,可以寬容他。有些網絡語言是非常庸俗的,是語言垃圾,這樣的語言不應該進入課堂,也不應該進入學生作文。語言本身在發展,有一些比較規范的、能夠代表時代特征的字詞可以被吸收進通用語言詞匯。作為語文老師,讓學生學習規范語言的立場必須是堅定不移的,這樣,學生才有抵抗力和識別力。語言文字關系到民族的凝聚力和社會的發展。社會的文明程度與語言文字關系密切,各類媒體和教育工作者都有責任使用規范語言。
(桑哲,中國語文現代化學會理事、全國中語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