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漢色彩語碼的文化內涵

一、引言

語言與文化有著非常密切的關系，如果不了解某一語言的文化背景，就無法正確理解和運用這種語言。英語和漢語中有大量的顏色詞，除了本身表示具體真實的色彩外，它們也被賦予了特定的引申意義。當今國與國之間的經濟、政治、文化和社會交流變得越來越普遍，各國之間文化的相互包容和價值觀念的相互理解也顯得越來越重要，于是色彩語碼(即顏色詞)全球化以及色彩語碼的文化內涵研究顯得日趨重要。

近百年來，語言學意義上的色彩語碼研究充滿了語言相對論和語言進化論的對話與爭論。語言相對論認為，任何一種語言的色彩語碼系統都根植于其文化傳統之中，同其他語言很少相通。語言進化論則從語言普遍原則出發，說明各種語言類屬有別，而基本顏色詞則經歷基本相同的演變過程。這其中最經典的理論當屬美國民族學家 Brent Berlin和語言學家Paul Kay 在《基本色彩詞：普遍性與進化論》（ Basic Color Terms: Their Universality and Evolution ）中提出的顏色詞的進化過程，這11種基本顏色詞即：white (白)、black (黑)、red (紅)、green (綠)、yellow (黃)、 blue (藍)、brown (棕)、purple (紫)、pink (粉紅)、orange (橘黃)、 gray (灰)，這些基本顏色詞構成了人類語言色彩語碼中的一種普遍性原則，并按著嚴格有序的進化步驟出現在不同的語言系統中。

筆者認為我們不應把兩種理論完全對立起來，而應從語言相對論和進化論之間的平衡點來對兩種理論進行辨證地認識，使兩種理論可以求同存異，最終服務于社會的全面和諧發展。本文將在語言相對論和文化決定論的理論下，從跨文化交際和社會語言學角度探討色彩語碼在東西方文化中的異同。

二、色彩語碼的東西方文化內涵

（一）white(白)，black(黑)，red(紅)

中國人對white（白色）的情感是復雜的。一方面，白色給人純潔、簡單之感；但另一方面，白色極易遭到污染，意味著貧困、死亡，因此，又被人認為是不吉利的顏色。中國喪禮中則以“白”為主，從古到今，參加葬禮的人需要“披麻帶孝”，以示對死者的尊敬。而white在西方人的眼中，象征善良、純潔、好意，是吉祥幸福的顏色。在西方婚禮上，新娘身披白色婚紗，象征愛情的純潔，給人神圣高雅的美感。1993年，美國社會學家路斯·菲蘭肯伯格對美國文學與文化中白色特有的含義作了描述，他認為，“白色象征一種社會結構性上的優勢和一種種族的優越性，它(白色)代表了一種視角，白人通過這一視角來審視白人自身，審視別人和社會，白色指一整套沒有標記和無形的文化行為。”這些論述表明“白色”在美國社會以及在人類進化的階梯中被賦予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特權和種族優越性。從人類學角度來看，美國人為白色人種，自然認同白色帶來的美感效果，這一點可以從非洲黑人崇拜黑色的價值取向中得到反證。

東西方對black（黑色）的價值取向較為接近，都代表死亡、罪惡，是不吉祥的色彩。但有時黑色也有褒義，如在時裝界，黑色代表穩定、莊重的樣式；在財經方面，“黑字”代表入超，證明沒有欠債。在中國的少數民族彝族人中，解放前貴族宣稱自己和普通人不同，骨頭是黑色的，因此黑色代表高貴，黑彝是貴族，白彝是奴隸。在英語中，black的含義多與貶義的意思相關聯，這可能源自于古希臘和古羅馬畫家在繪畫中常用黑色來象征地獄，罪惡和死亡的傳統。再如，magic（魔術，魔力）是好的，但black magic則指妖術，詛咒巫術；人們常把black cat（黑貓）和女巫聯系在一起，他們都是不祥之物。英語國家的人用black Friday 指大災大難，兇險不祥的日子。此外，歐美等國喪禮以黑色為主，表示哀悼、莊重肅穆，這種做法與人們將黑色同黑暗陰森的墳墓聯系在一起的邏輯也是一致的。

在中國文化中，Red(紅色)是種吉祥的色彩，《現代漢語詞典》對“紅”的解釋幾乎全是正面的（紅眼病除外），如“象征喜慶、成功或受人歡迎；象征革命或政治覺悟高?！敝袊藢t色的價值取向在很大程度上與中國古代的陰陽五行說有關，根據五行的哲學思想，紅為火，紅為夏，紅為輝煌，是太陽之色，是人類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火的顏色，當然也是瑞祥之色，因此做生意的人喜聽人說“紅紅火火”“開門紅”“走紅運”這些吉利話，目的是為了討個口彩，這些口彩語中的“紅”蘊含著“發達興旺”“順利”和“好運”的意思。在我國，紅色的政治傾向也比較明顯，如紅軍、紅旗、紅色根據地等。而在西方，令人惱怒的事物是red rag，red ink在俚語中表示廉價紅葡萄酒，在足球或其他比賽中裁判用紅牌（red card）將違規球員罰出場地，see the red light表示大難臨頭，red tape 表示繁文縟節，或官僚作風，從中我們不難看出西方人對紅色的反感。然而，紅色對視覺和情感都有很大的刺激，使人興奮和激動，給人樂觀、進取之感，所以在英語中迎接貴賓會鋪上red carpet，重要的或值得紀念的日子為red-letter day，記者搶先得到的新聞是red-hot story等?？傊?，我們可以得出結論：英漢兩種語言對red（紅色）的審美有著根本性的差異。

（二）green(綠)，yellow(黃)，blue(藍)

Green（綠色）是生命的色彩，給人一種生機勃勃的聯想，給人希望和未來。在佛教中綠色表示喜悅、新生和恩愛；在基督教中表示希望、喜悅和平安。唐朝著名詩人白居易的《憶江南》中，有這樣一句：“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這句詩給人以美的享受，令人神往。由此可見，漢語對綠色的價值取向源于對客觀世界的觀察。由于民族心理的差異，中國人看到的是生長茂盛，肯定了由綠色構成的外在美景，而西方人看到的綠色是成熟以前的色彩，因而是不完美的，缺乏經驗的，比如，形容人無經驗用 green hand。英語中的綠色含有“旺盛的、新鮮的、精力充沛的”意思，如live togreen age 老當益壯。唯一的例外應屬中國人對“綠帽子（或綠頭巾）”的理解，元明兩代規定娼家男子戴綠頭巾，后來稱人妻子有外遇，對丈夫不忠為戴綠帽子（相當于英語中的 to be a cuckold），這一點也是西方人所不能理解的，他們不知道“綠帽子（green hat）”和通奸有何內在聯系。

中國人以yellow（黃色）為尊，將之視為神圣、正統的顏色，這種對黃色的崇拜和迷戀可能來自于遠古時對黃土的景仰心情。劉師培在《古代以黃色為重》一文中認為，中國“古代人民悉為黃種”，因此崇拜黃色；再者，根據陰陽五行學說，在青，赤，黃，白，黑中，黃配中央，屬天地不變之色，這與人們追求水恒的心理不謀而合，所以被視為至高無上的顏色。也正是由于對黃色的禁忌，所以漢語中含有該色彩詞的詞語非常少見，用的較多的有“黃道吉日、黃歷（同皇歷）、黃泉”等。然而，不知從何時起，黃色卻成了色情的代名詞，如黃色雜志、黃色電影，但是漢語里的色情文學決不能與英語的yellow press 混為一談，后者指的是故做聳人聽聞的報道以嘩眾取寵的報紙或低級報刊。在英語中，黃色被賦予了“卑鄙、猜忌、膽小的”意思，如yellow streak表示生性怯弱；再有，黃色是亮度最高的色，因此常被用做警告，如在路邊用黃線（yellow line）來限制停車，受隔離檢疫的輪船或醫院懸掛黃色旗子（yellow flag），在比賽中，裁判出示黃牌（yellow card）以示警告。在東方代表尊貴的黃色，在西方基督教中則是恥辱的象征，因為在《圣經》中出賣耶穌的猶大穿的正是黃色的衣服。

Blue（藍色）是博大的色彩，遼闊的天空和大海都呈蔚藍色。毛澤東的詞《菩薩蠻·大柏地》中有這樣一句“赤橙黃綠青藍紫，誰持彩練當空舞”，從中我們可以感受雨過天晴，由藍天、白云和彩虹構成的令人神往的畫面。在英語中，藍色和它的英文名字的含義一樣，是憂郁、沮喪的同義詞。在分析原因時有人這樣解釋：“與西方的藍色文明（航海文明）有關。試想茫茫大海上，舉目四望，海天一色，舟船難行，自然是一片迷茫，導致情緒低落。這種心理反應也可以從at sea（迷惑不解，不明白）的含義中得到佐證?！弊匀?，英語中許多包含blue的短語的意思多是貶義的，如gives sb. the blues（使人心情抑郁）；sth looks blue（情況極其不妙）。然而，blue 也常用來表示社會地位高，有權勢，出身貴族或王族，如：blue blood（出身名門貴族）。有意思的是blue還含有“下流的，猥褻的”意思，相當于漢語里的“黃色的”，所以，blue film 是色情電影，blue jokes 是下流的玩笑。再有，中國法官的制服是深藍色的，表示莊嚴，肅穆。與之相應西方警察的制服是藍色的，所以在英語中，用the boys in blue來表示一群警察。

（三）brown(棕)，pink(粉紅)，orange (橘黃)

漢語中棕色（brown）是個中性詞，所以沒有什么明顯的好惡之分，基本沒有引申意。英語中brown含消極的價值取向，如brown shirt 指納粹黨黨員，brown nose是（拍）馬屁；do sb brown 是使某人上當；browned off 表示厭煩的、忍受夠了，從中，很容易看出brown所包含的消極意義。

漢英文化中，pink（粉紅色）的含義是一樣的，含有溫柔，微妙的意思。與之相關，the pink of perfection是十全十美，in the pink表明身體狀況極佳，the pink of politeness是十分客氣。粉紅色還是“安撫色”，是令人安靜并放松的顏色，所以一些國家的護士穿粉紅色的護士服。此外，pink也指政治上的溫和激進派。

Orange（橙色）在漢語和英語中都是中性詞，所以沒有什么強烈的引申意義。橙色是紅色加黃色變成的，是三原色（紅黃藍）以外，最注目和最容易辨認的顏色。橙色被廣泛運用到商業廣告和公共設施的標志中，是安全感的來源，象征光明和溫馨。橙色給人的最直接的感受是華麗、甜蜜，同時它又讓人想起橘子、檸檬和其他柑橘類水果，是一種甜蜜而富有的感覺。如人們喜歡飲用橙子汽水或柑橘類飲料，而orange-blossom （橙花）則使人聯想到溫馨浪漫的婚禮。

（四）grey(灰)，purple(紫)

漢語中的grey（灰色）常用來比喻“消沉，失望，或臟”的含義，代表陰暗、消極，大部分與灰色有關的詞多為貶義，如：灰不溜秋、灰頭灰臉、心灰意冷等。在英語中，grey的價值取向與漢語十分相近，都表示消極的含義，如a grey day是陰沉的一天，a grey existence 是單調乏味的生活，a grey man 是無名小卒。除此之外，英語中的“grey”還有老練成熟的意思，這大概是從人變老了，頭發會變白這一現象中引申出的“經驗豐富”，其含義相當于漢語中的“姜還是老的辣”。在審美觀上，中國人往往把灰色與廉價聯系起來，這恰恰與美國人相反，后者認為灰色貴重而且有高品質。

在東西方文化Purple（紫色）都是高貴的顏色。我國對紫色從古代就賦予了它特殊的含義，如紫墟、紫氣東來、紫禁城等。唐朝詩仙李白的詩句“日照香爐生紫煙”則引起了后人無限的遐想。漢語中說一個人得寵或很受歡迎是“紅的發紫”。紅藍搭配成紫色，代表相反的兩個極端相互吸引而結合，散發出神秘和高貴的色彩，但是由于紫色太過于擴張化容易給人驕傲的感覺。自古在西方，紫色就是國王的顏色，如the purple 專指古羅馬帝國皇帝的紫袍或是紅衣主教的大紅袍； raise sb to the purple 是擁立某人為帝，同樣，to be born to/ in the purple 表示“出身帝王或顯貴之家”，而marry into the purple指嫁給名門望族，這也印證了西方尊崇紫色的文化習慣。

三、色彩語碼的當代含義解析

社會的進步、外來文化的沖擊、人們觀念的轉變賦予了色彩詞匯新的涵義。隨著人們對生命、健康的極大關注，形成了一種新的“綠色”崇拜，如飲食中講究綠色食品、綠色蔬菜、綠色包裝；居住講究綠色城市、綠色裝修，形成了當代都市里的一場“綠色革命”。這里的“綠色”指“無污染的”、“環保的”。由“綠”所派生出的新的義項，由此演生出一系列與此相關的新的時代特色的“綠”色含義。

再比如，在白色喪禮仍占主導的同時，黑色開始在喪禮中占有一席之地，“著黑”本是西方喪禮的習俗，后來簡化為右臂上“戴黑紗”，現在在喪禮上黑色似乎要比白色更為流行，而中國早期有關喪禮的記述中并無此俗。人們能在心理上接受新的習俗，并不僅僅是文化滲透的問題，也是同“白”“黑”色彩自身的聯想意義分不開的。再如彩虹旗是全世界同志平權運動常使用的象征標志，上頭有紅、橙、黃、綠，藍、紫六種顏色，分別代表“生命”“復原”“太陽”“自然與寧靜”“和諧”“靈魂”，象征著同性戀社群的多彩多姿。

四、結語

不同民族之間的文化所以能夠交流、交融，表明文化具有同一性，而文化的同一性又是和文化的多樣性聯系在一起的。任何一種文化，都是世界性和民族性的辨證統一。從本文可以看出漢英兩種語言對各種色彩語碼的認知和使用的異同，一方面反映了民族文化傳統、風俗習慣、價值取向等差異對其引申意的深刻影響，說明色彩語碼的使用差異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所屬文化的不同，另一方面也說明了這種影響在語言進化過程中的共性。

人類文明的歷史是一部各文化相碰撞，各語言相互接觸、相互交融的歷史。漢英兩民族對色彩語碼的聯想意義打上了特定社會文化的烙印，因此，了解并掌握色彩語碼的使用規則將有助于促進東西文化交流，在全球化的背景下維護民族文化的獨立性的同時，不斷發展世界文化的多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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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燕 梁莉莉，武漢理工大學外語學院；張小艷3 武漢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