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渭南方言看“敢”字的虛化過程

《現代漢語詞典》將“敢”分別作“敢1”和“敢2”兩個詞條列出。

敢1：①有勇氣；有膽量②表示有膽量做某種事情 ③表示有把握做某種判斷 ④[書]謙辭，表示冒昧地請求別人 。

敢2：[方]莫非；怕是；敢是。

“敢”字條目下所收詞有“敢情、敢是、敢死隊、敢許、敢于、敢自”。其中除了“敢死隊、敢于”，其余幾條均注明[方]，即方言的用法，也就是屬于“敢2”的詞條。“敢死隊、敢于”顯然屬于“敢1”。

從詞典的釋義來看，“敢1”與“敢2”的意義差別較大。“敢1”是實詞，四個義項都沒有脫離古代漢語的基本意義。“敢2”是虛詞，在句中起著副詞的作用。在渭南方言中，這兩種用法都存在，而且使用頻率很高，尤其是在渭南塬上一帶。

在現代漢語普通話中，“敢1”和“敢2”的讀音是一樣的，都讀[kan214]。在渭南方言中兩個“敢”的讀音不同，“敢1”讀為[k53]，“敢2”讀為[k55]，這里“敢1”的讀音符合方言與普通話的對應規律，“敢2”的讀音例外，但根據《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并參考閩南方言中“敢”的用法，可以肯定渭南方言中第二種讀音的本字仍是“敢”。

一、“敢[k53]”作為助動詞，在渭南方言中主要有四種用法：

1．與普通話一樣，“敢”表示有膽量做某事。

（1）黑來你敢一人出去不？（晚上你有沒有膽量一個人出去？）

（2）我敢從這臺子上跳下去，你敢不？（我有膽量從這臺子上跳下去，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2．表示有把握做某種判斷。

（3）我敢說一陣有大雨哩。（我可以肯定過一會兒會下大雨。）

（4）你敢說他今兒不來。（你能肯定他今天不來。）

3．表示主觀能力做得到做不到，或者環境、情理上許可不許可，相當于北京話的“能、可以”。表示這一意義時，“敢”字多用于否定句或疑問句中。

（5）我不敢騎摩托車。（表示主觀能力做不到）

（6）不敢在炕上蹦[piE44 ]，小心把炕弄塌了。（不可以在炕上跳，小心把炕弄塌了。表示環境不許可）

（7）你不敢吃，客還沒來呢。（你不可以吃，客人還沒到呢。表示情理不許可）

4．含有威脅義，常用于長輩訓斥晚輩。

（8）你敢去，看我不收拾你！（你敢去的話，我就要收拾你。）

這里后面的三種用法都是在第一種用法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

二、作為副詞使用時，“敢[k55]”在句中作狀語修飾謂詞，表示某種語氣，并且經常和“是”組成“敢是”出現在句中。

1．表疑問

（9）他敢明兒來哩？（他是不是明天來？）

（10）電影敢是都開咧？（電影是不是已經開了？）

“敢、敢是”表疑問時相當于一般的是非問句，句末不再使用表疑問的語氣詞。

含有“敢、敢是”的問句還經常帶有反詰語氣，如：

（11）他今兒來哩，你敢不知道？（她今天來呢，你難道不知道？）

（12）這敢是你的書？ （這難道是你的書？）

2．表推測

（13）你不上街去，敢是沒錢咧？（你不去上街，恐怕是沒錢了吧？）

（14）有人敲門里，敢是娃回來咧。（有人敲門呢，大概是孩子回來了吧。）

3．加強肯定語氣，句末經常用語氣詞“么”。

（15）日子敢比那先過得好咧么，還愁啥哩？（日子肯定比以前過得好了，還愁啥呢？）

三、“敢”的虛化

從文獻上看，“敢”通常用在動詞前起修飾或限制動詞的作用。早在上古，當“敢”出現在反問句中時，就相當于“豈敢”，如“周不愛鼎，鄭敢愛田？”（《左傳》）。漢魏六朝時期此種用法仍在延續，如《古詩為焦仲卿妻作》：“奉事循公姥，進止敢自專？”謝朓《賦貧民田》：“曾是共治情，敢忘恤貧病？”其中的“敢”皆為“豈敢”義。

助動詞“敢”虛化為疑問副詞應當是在反問句這種語境中形成的，即助動詞“敢”位于動詞之前，其位置與疑問副詞相當；在反問句中，“敢”的語義與它原來的意義正相反，猶如“不敢”，用疑問形式表現就是“安敢、豈敢”。可見，這種句式的慣用，使“敢”沾帶上了反詰副詞的意味，進而虛化為一個疑問副詞，渭南方言中“敢”的用法就是一個實例，表推測和肯定語氣的副詞“敢”則是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發展而來的。

（注：本文注音皆采用國際音標。）

參考文獻：

[1]馮愛珍.從閩南方言看現代漢語的“敢”字[J].方言，1998.

[2]劉 堅.近代漢語虛詞研究[C].語文出版社，1992.

[3]邢向東.神木方言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2002.

[4]馬 真.現代漢語虛詞研究方法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卜曉梅，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渭南師范學校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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