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量詞與修辭格

量詞是表示人、事物或動作、行為的數量單位，大體可分為名量詞、動量詞。漢語的量詞相當豐富，不同的名詞前運用不同的量詞，創造著不同的藝術形象，表達著獨特的修辭效果。

一、漢語量詞的語法性質及分類

（一）量詞的語法性質

1.量詞能同數詞組合，并且一般跟數詞結合使用，例如：“三粒”“四下”。

2.單音量詞可以重疊。重疊后作定語、主語，表示“每一”的意思，例如：“條條大路通羅馬”“個個都不錯”；重疊后作謂語，強調“多”的意思，例如：“歌聲陣陣”“白云朵朵”。

3.量詞同數詞組合后，也可以重疊起來用，例如：“一本一本”“兩個兩個”。數詞是“一”時，可以省去后面的“一”，說成“一個個”“一本本”，或省去量詞，說成“一一”，例如：“連這樣的語法錯誤，也都一一訂正”。這種重疊形式作主語時，表示“每一”，例如“一個個身強力壯”；作定語時，表示“多”，例如“一批批人馬”；作狀語時，表示“逐一”或“分組”，例如：“一本本看”“兩個兩個地走”。

（二）量詞的分類

1.名量詞：表示人或事物的單位。這類量詞跟數詞組合以后常常充任名詞的修飾語，表示人或事物的數量，名量詞又可分為六小類。

（1）個體量詞

個體名詞都有自己特定的個體量詞。例如“書”以“本”為量詞，“床”以“張”為量詞，“牛”以“頭”為量詞，“馬”以“匹”為量詞。一般來說，名詞跟它相配的個體量詞之間有時候在意義上有某種聯系，什么名詞用什么量詞是約定俗成的。

（2）集合量詞

用于成組或成群的事物。例如：一雙筷子、一群人、一系列問題。

（3）度量詞

度量詞是表示度量衡單位的量詞。例如：尺、寸、斤、兩、斗、升、里、畝、公斤、海里。十進位的度量詞連用的時候，最后的量詞可以省略。例如：三尺五（寸）、一丈二（尺）。

（4）不定量詞

常用的不定量詞只有“點兒”和“些”兩個，這兩個量詞前面只能加數詞“一”。例如：“一點兒肉”“一些糖果”。

（5）臨時量詞

臨時量詞是借用名詞當量詞用。例如：“一碗飯”中的“碗”，“一袋面粉”中的“袋”，“一書架書”中的“書架”，都是從名詞中借用來的臨時量詞。

（6）準量詞

在現代漢語中有這樣一類詞，它們放在量詞后面的時候是名詞，直接放在數詞后面的時候是量詞，這類詞就是準量詞。例如：“兩個縣”可以說成“兩縣”，“三個站”可以說成“三站”，“一個世紀”可以說成“一世紀”。這里的“縣、站、世紀”既可以當名詞用，又可以當量詞用，就是我們所說的準量詞。

2.動量詞：表示動作行為的單位。動量詞常常放在動詞之后充任準賓語，表示動作的次數。例如：洗一下、看一次；切一刀、踢一腳；看一看、想一想。

二、量詞的修辭格

利用量詞的選用造成特定的修辭效果，是漢語的一種特殊的修辭手段。下面，對漢語量詞幾種常見的修辭格作一個簡要的分析：

（一）量詞的比喻格

量詞的比喻格，是指量詞的超常搭配所形成的比喻。它可以用“數詞 + 量詞（喻體量詞） + 名詞（本體）”這一格式表示，即量詞是它所計量的物體的喻體的量詞。在通常情況下，這種量詞都是借用名詞來臨時充當的，這時量詞實際上就是喻體。量詞的比喻格就是直接用喻體來作本體的量詞，把本體和喻體融為一體，在一個數量詞組中就完成了一個完整的比喻過程，使兩種形象的聯系更為密切。如：

（1）我想到李白、杜甫在那遙遠的年代，以一葉扁舟，搏浪急進，那該是多么雄偉的搏斗，那會激發詩人多少瑰麗的想象啊！（劉白羽《長江三日》）

（2）在洞的深處，有自然形成的裂隙，仰首窺視，可以看見一線蒼天，所以名曰“一線天”。（于敏《西湖即景》）

（3）崖下一帶城垣，迤邐而下，終于右隅。（郭沫若《題畫自記》）

（4）紅磚砌成的高聳的煙囪口上，冒出了一筆灰白色的飄忽的輕煙。 （郭沫若《水墨畫》）

例（1）“一葉扁舟”勾勒了一幅輕舟如浮葉搏浪飄流的明快畫面；例（2）“一線蒼天”生動地描摹了大自然造就的險崖狹壁之間，青天如線的峻麗景象；例（3）“一帶城垣”把迤邐綿延的城垣比做一條長帶，客觀、質樸而又雄偉、壯觀；例（4）“一筆輕煙”則通過喻體“筆”的形象，十分貼切地比喻了輕煙飄忽直上的景況。

表現為比喻效果的量詞，通常是借用單音節的名詞來臨時充當，這是由漢語量詞本身的特點和這種修辭手法的要求所決定的。漢語的物量詞多為單音節，借用名詞臨時充當量詞，當然也要盡量適應這一特點。同時，這種修辭方法也要求造成一種凝練、精致、貼切的情境。這種修辭現象常見的還有“一口井”“一眼泉窟”“一峰駱駝”等等。其中不少在長期的語言實踐中約定俗成，被認為是固定的物量詞。

（二）量詞的比擬格

比擬是以人擬物、以物擬人或以物擬物的一種修辭方式。漢語的量詞要同什么詞語搭配有一定的規律，但是，在一定的修辭情境中，人們常常有意識地打破常規，用適合于此物的量詞來充當從邏輯意義和語法常規上說不適用于彼物的計量單位。實際上，“量詞的比擬”就是通過量詞的超常搭配，故意把物當作人寫或把人當作物寫，或把甲物當作乙物寫，這也是一種特殊的比擬手法。例如：

（1）我所目睹的一打以上的總長之中，有兩位是喜歡屬員上陳條的。（《魯迅全集》第五集）

（2）從群眾的隊伍里，千百朵汽球飛上天空，五光十色地拖著長長的標語彩帶，順風徐徐向西飛去。（冰心《十三陵水庫工地散記》）

（3）一縷無名的惆悵掠過心頭，但立刻被清新的晚風吹走了。 （陳一凡《初夏》）

（4）以后較新的改革，就著著失敗。改革一兩，反動一斤。（《魯迅全集》第四集）

例（1）中的“打”是表示集體單位的物量詞，即十二個。這里用來作“總長”的計量單位，含有貶斥之意，不露痕跡地收到了以人擬物的效果；“汽球”的量詞通常是“只”或“個”，例（2）中卻以習慣上用于花兒的量詞“朵”來作汽球的計量單位，把汽球當成花兒來寫；“惆悵”本是一種傷感、失意的心理狀況，而例（3）卻用“縷”來作它的量詞，把抽象的情感當成具體、可感的事物來寫，并恰到好處地配合了下文，“被清新的晚風吹走了”——只有實物，只有分量不重的“一縷”，才能被“清新的晚風”吹走；作為度量衡單位的“斤”“兩”，在例（4）中卻用于不可權衡的抽象概念“改革”和“反動”，既起到了以物擬物的效果，又表明了“改革”和“反動”的“遞增”關系。

表現為比擬效果的量詞，一般都是“純量詞”，但這些量詞的作用不僅僅是充當本體的計量單位，更重要的是，它們實際上表現了“擬體”的某些特性。拿人們常說的“一百零八條好漢”來說，似乎沒有明顯地賦予“好漢”以任何物的特征，但一個“條”字，卻潛移默化地收到了擬物的突出效果。

（三）量詞的夸張格

文學作品里修飾事物的量詞所表示的量并不一定要求精確，有時候甚至故意加以夸大或縮小，這就是“量詞的夸張”。常見的夸張格往往是對需要強調的某一事物的形象、特征、作用、程度、數量等方面做擴大或縮小的渲染和描述，形式上通常是采用“言過其實”的陳述句。而選用適當的量詞來造成夸張效果的修辭方法卻有其獨到之處，它極其簡練地，不露刀痕斧跡地在一個詞組中，完成了整個夸張的修辭過程。例如：

（1）一掬吳山在眼中，樓臺疊疊間青紅。（汪元量《湖州歌》其五）

（2）但他鉆到第三——也許是第四——層，竟遇到見一件不可動搖的偉大的東西了，抬頭看時，藍褲腰上有一座赤條條的很闊的背脊，背脊上還有汗正在流下來。（《魯迅全集》第二卷）

（3）一息微風吹了過來，帶來了涼爽，也帶來了黑夜。（麗尼《江之歌》）

（4）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李白《秋浦歌》）

例（1）把若大的吳山寫成一掬；例（2）詼諧、幽默地用量詞“座”連接“背脊”，極言大漢之健壯，用以反襯其精神的麻木；人的氣息之微弱是不能同大自然的氣流相比的，但例（3）卻用“息”作風的量詞，極言風之微弱；例（4）用“丈”作白發的長度單位，又同“三千”組成了一個“言過其實”的數量詞組，收到了很好的夸張效果。

這種方法或是把適用于大事物的量詞用于小事物，或是把適用于小事物的量詞用于大事物，因此在夸張的同時，也就兼有以物擬物的效果。利用量詞造成夸張效果也要以客觀事實為基礎，反映事物的本質特征，如用“掬”作山的計量單位，雖然屬超常規的搭配，但卻完全符合人們放眼遠眺時的生理特征——同一體積的物體，近看時感覺大，遠看時感覺小。

（四）量詞的借代格

借代是不直接說出所要表達的人或事物，而是借用與它密切相關的人或事物來代替的一種修辭方法。按照漢語的使用習慣，各種東西、各種動作都有相應的量詞同它們搭配，約定俗成，往往已形成了規范。因此，即使量詞后面的中心詞不出現，借用與中心詞搭配的量詞來代替，人們也能感覺到省略掉的中心詞，這就是“量詞的借代格”。例如：

（1）五大強之一究竟是有斤兩的呵，老板，我的眼淚也快活得向肚里潛然。（郭沫若《進步贊》）

（2）小伙子，不要過份了，說話辦事總得有點分寸！（張杰《秋收》）

（3）鳩山設宴和我交朋友，千杯萬盞會應酬。（《紅燈記》）

“斤”和“兩”是表示重量單位的量詞，在例（1）中卻取代了“份量”的意思；例（2）中“分”和“寸”本來都是表示長度單位的量詞，但由于長期被人們借用來表示“說話或做事的適當限度”，已經固化為一個穩定的詞兒了；例（3）中的“杯”和“盞”也都是借代用法，字面上說的是兩種容器，實際上代替的是容器中的“酒”，更深層的含義是“鳩山陰謀”。量詞的借代用與本體相關的量詞來充當借體，避免了直敘的平淡無味，給人以深刻的印象。

（五）量詞的層遞格

在一定語境中，還可以利用量詞構成層遞格。采用由小到大 (或由大到小) 的量詞來表達層層遞進或遞降的意思，這是“量詞的層遞”格 。例如：

（1）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江山河海呵，我愛你的每一尺，每一寸。（賀敬之《十年贊歌》）

（2）不過要讀者容易接受，也還得靠好的表現形式，還得在布局上、邏輯上、修辭上再花些功夫，才能使文章的每一句、每一段、一直到全篇，一下子打進讀者的腦筋。（何其芳《談修改文章》）

（3）當一位華人，一戶華人，一群華人，自然地生存于另一國度，另一文化環境中，一年、數年乃至更長一些時間，將會發生什么樣的變化呢?(夏寫時《固執的中國人》)

例（1）中作者對“江山河海”的愛從“尺”到“寸”，從字面上看是遞減，在情感上是遞增；例（2）從“句”到“段”，推及“全篇”，所表達的意思不斷遞進；例（3）從“位”到“戶”到“群”，表達出在數量上的不斷遞增。

（六）量詞的排比格

利用量詞可以重疊使用的語法特點，構成三個以上結構相似、字數大體相等的排比句式也是一種比較常見的修辭手法，這就是“量詞的排比”。例如：

（1）一線線淡淡的松脂的香味兒，一縷縷薄薄的青色的煙霧，一陣陣微微的蜂鳴似的聲浪，一排排軟軟動作著的身穿白衣的姑娘們…..這兒簡直是個處于萬花叢中的養蜂場，顯得那樣寧靜，那樣安謐，那隱約著一種繁忙，一種芬芳。（馮夏熊《背興的戀愛》）

重疊量詞的反復出現，增強了語言的節奏感和旋律美，給人以一氣呵成之感，有增強語勢的作用。

（七）量詞的摹狀

表現為摹狀功能的量詞通常是借用形容詞臨時充當的，這種修辭現象在詩歌、散文中尤為常見。例如“一方院落”“一彎鐮月”“一曲清溪”“一碧遙天”等，這些臨時量詞或描形或繪色或擬態，大大增加了敘述的鮮明性和形象性。

豐富的漢語量詞具有多方面的修辭功能，根據特定的表述內容和表達環境的需要，選用合適的量詞，能使章句增色不少。上述量詞的幾種修辭格最突出的特點是：一般不需要通過陳述形式，而僅僅在一個由數量詞組和本體組成的詞組中就完成了某種辭格的整個修辭過程。這種修辭格突破了量詞與名詞的搭配規范，超越了常規，從而收到了極佳的修辭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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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 芳，湖南永州職業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