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段注》中看傳注與字書的關系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以下簡稱《段注》）對“說文學”的貢獻在于其對《說文》義例系統(tǒng)而全面的闡發(fā)。據(jù)統(tǒng)計，其中有二十條是關于“傳注”與“字書”的論述，這些論述在發(fā)明許書通例的同時，也為我們揭示了傳注與字書釋義的異同。本文試圖將其并作系統(tǒng)整理，并加以總結(jié)和補充。

一、總結(jié)

傳注，指“闡釋經(jīng)義的文字”[1]，如《公羊傳》《漢書注》等。字書，指“匯集文字，解說字義或字形、字源、音義的書籍”[2]，如《說文解字》《玉篇》等。

我們細觀《段注》，可得《說文》作為字書與傳注體例的異同如下：

（一）異

1．《說文》主說本義，而傳注隨文釋義，多說其引申假借義。其中目部瞏、皿部齍、馬部[由/馬]、髟部鬈、大部[宣：宀→大]、水部淺篆淖、手部搯、匚部匹、阝部隉都論及此。

如目部瞏：

瞏，目驚視也。

注曰：“《唐風毛傳》曰，瞏瞏無所依也。許不從毛者，許說字非說經(jīng)也。制字之本義則尒，于從目知之。”

段氏指出，《說文》解釋“瞏”為“目驚視也”，是其本義，而《毛傳》作為傳注釋的是其引申義。

又如：髟部鬈，段氏的闡述也很獨到：

注曰：“凡說字必用其本義。凡說經(jīng)必因文求義，則于字或取本義，或取引申假借，有不可得而必者矣。……經(jīng)傳有假借，字書無假借……。”

2．《說文》主說形、音、義，而傳注主說義。其中艸部蓏、阝部隉、自部[自壽]、叀部疐、木部橾、水部河都有對這一點的論述。如：

艸部蓏：

注曰：“凡為傳注者主說大義，造字書者主說字形。”

又如水部河：

河，河水也。

注曰：“各本水上無河字，由盡刪篆下復舉隸字。因并不可分刪者而刪之也。許君原本當作河水也三字。河者，篆文也。河水也者其義也。此以義釋形之例。《毛傳》云：洽，水也。渭，水也。此釋經(jīng)之例也。”

段氏認為許慎用“河水也”釋河，是“以義釋形”，乃形義結(jié)合的字書釋義體例，較之《毛傳》單釋洽、渭“水也”的傳注釋義方法不同。后人不明乎此，據(jù)《毛傳》條例改《說文》為“水也”，是錯誤的。

3．《說文》釋義強調(diào)概括性、明確性，而傳注強調(diào)揭示詞的具體義與靈活義

攴部徹、人部作、匕部艮都論及此。如人部作：

作，起也。

注曰：“《秦風無衣傳》曰：‘作，起也。’《釋言》、《谷梁傳》曰：‘作，為也。’《魯頌駉傳》曰：‘作，始也。’《周頌天作傳》曰：‘作，生也。’其義別而略同，別者所因之文不同，同者其字義一也。”

《說文》釋“作，起也”，概括性強，而在其它經(jīng)注中便靈活的分別具體解釋為“為也”“始也”“生也”。

再如匕部艮 ：

艮，很也。

注曰：“……《易傳》曰：‘艮，止也。’止可兼很三義。許不依孔子訓止者。…… 孔子取其引申之義，許說字之書，嫌云“止”則義不明審，故易之。此字書與說經(jīng)有不同。實無二義也。”

按《易傳》釋艮“止也”太寬泛，故許慎改用“很也”，這里反映了《說文》作為字書釋義的明確性的特點。

4．其它

如兩者用字慣例有不同。亯部亯談到這一點：

“各經(jīng)用字自各有例，《周禮》之饗燕，《左傳》皆作亯晏。此等蓋本書固尒，非由后人改竄。”

（二）同

字書和傳注都是訓詁材料，兩者既有區(qū)別也有聯(lián)系，段氏也為我們指出來了。如鳥部鷺：

“……于《頌》則以人所知說其所不知，此傳注之體也。陸氏《疏》云：‘好而潔白，故謂之白鳥。’此白鷺當作白鳥。許之例多因《毛傳》也。……”

段氏指出，字書與傳注釋義都是“以所知說其所不知”的共同特點。

二、補充

然而，段氏的論述并不完整，我們總結(jié)并補充，得出傳注與字書兩者的關系應如下：

（一）互為源流、相輔相成

傳注的釋義往往是字書釋義沿襲的主要依據(jù)，字書的釋義又反過來指導以后傳注的注釋工作。

（二）訓釋目的、方法、范圍不同

1．目的不同：傳注是為了解釋字、詞的具體含義以讀通全文，遂從字、詞的感性意義出發(fā)，所釋的往往是引申、假借等語境義，具有具體性和靈活性；字書從詞的理性意義出發(fā)，所釋的往往是詞的本義、概括義，具有明確性和指導性。

2．方法不同：傳注為了解決具體問題，往往采取隨文釋義、互訓的方法；而字書著重形、音、義，運用形訓、聲訓等方法。

3．范圍不同：傳注所釋的字往往是人們閱讀上有困難的字、詞，它所收的對象是較為難解或有特定含義的字、詞；而字書“見字就收，見詞就解，尤其是常用詞，更是收錄的主要對象。它的對象是所有的詞。傳注所釋的字往往是人們閱讀上有困難的字、詞。”[3]

參考文獻：

[1]夏征農(nóng).辭海[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9：242.

[2]夏征農(nóng).辭海[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9：1131.

[3]陳紱.訓詁學基礎[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44.

（張婭莉，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