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音樂與繪畫一樣,都有一種人類語言無法表達甚至是言無盡處時起到抵達極限的作用,中國繪畫的“重意不重形”為中國畫的“畫中之音”創造了可以表現的條件?!耙魳肥橇鲃拥睦L畫,繪畫是凝固的音樂。”是“動”與“靜”的關系。具體到“節奏”而言更能看出中國畫與音樂的形式語言上的關系。
[關鍵詞]中國畫 音樂節奏 氣韻
法國畫家米勒的名作《晚鐘》,以傍晚空曠的田野為背景塑造了一對農民夫婦。遠處隱約可見的教堂的哥特式建筑如縹緲的鐘聲一樣,成為點題的道具。肅然默立的農家夫妻虔誠地做著祈禱。這簡約的畫面頗有中國畫的寫意之風,整個畫面充滿了鐘聲,充滿了音樂感,我們幾乎可以聽到音樂的旋律。夜幕降臨,寂然無聲,落日的余輝,大地上淡淡的暮靄,從田野上飛去的鳥兒,好像此時此刻周圍的一切都在強調著人物的心境,而這心境又為音樂籠罩著,人物沐浴在鐘聲和一片沉寂之中,幻化成了兩個兀立在田垅上的音符,只有心跳是無邊音響的節奏。這是西方畫史上通過人物情態描繪音樂意境最成功的杰作之一。欣賞者自身仿佛不是站在局外審美,而是也忘情地進入了畫面。而中國畫中這種音樂感可以說是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必不可少,尤其是文人畫更是如此。山水畫論的鼻祖南朝的宗炳,妙善琴書,又善丹青,過了數十年“棲丘飲谷”的隱逸生活。他不但獨傳古曲《金石弄》,而且在“老疾俱至”時畫山水于室,“撫琴動操,欲令眾山皆響”(《宋書》本傳)正是音畫交響的倡導者。
中國畫借以意象中物象來表現內心生活、心境的情調和欲望,以及靈魂的處境,沖突和命運,“但是我們從畫中看到的這些客觀現象,和觀照的‘我’,作為內心方面的自我。卻仍然是兩回事。盡管我們可以把自己沉浸到一座雕像或一幅畫中的對象、情境、人物性格和形狀里去,欣賞這種藝術作品達到完全為它所占領以至于忘我的程度,這畢竟不能改變這樣的事實:這類藝術作品始終是本身存在的對象,我們逃不脫對它們處于關照地位的關系?!比欢?,從米勒的《晚鐘》來看,黑格爾的話并不全對。由中國畫出發看待這樣的表述更有出入,中國畫中音樂文、化是確實存在的。即使是《晚鐘》,也在極力地處理了靜(畫)與動(鐘聲)之間的關系。
宋代張端義《貴耳集》卷上載,宋孝宗游幸杭州天竺及靈隱。僧人靜輝相隨。見飛來峰,問輝日:“既是飛來,為何不飛去?”回答說:“一動不如一靜”。這是佛家對動與靜的價值觀。但是,在藝術美上,卻頗有意味。繪畫、雕塑、建筑、書法,需要靜觀,而音樂時時在運動,需要動聽。表面如此。實際上卻并不如此簡單,動的藝術,亦有靜的奧妙,此處無聲勝有聲:靜的藝術,也有動的內涵,繪畫六法之首,即為“氣韻,生動是也”。生動者,就是有生氣,有活力,靜中寓動。唐代常建《題破山寺后禪院》:“萬籟皆俱寂,但余鐘磬音?!彼朴杳桌盏摹锻礴姟纷髯⒔狻墩撜Z·雍也》“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敝呦矚g水,因為水活躍,富于變化,水如音樂:仁者喜歡山,山莊重,靜默。如畫。山與水,一靜一動,山水之中包含了中國傳統美學的全部內涵。靜穆的觀照和飛躍的生命。構成了藝術的兩元。也構成了禪的心靈狀態。禪是動中的極靜。也是靜中的極動。寂而常照,照而寂,動靜不二,直探生命的本源。
米勒不知禪,無意間進入了禪境:米勒不懂中國哲學與美學,卻與中國藝術美學同趣,因為他直探了生命的本源,人的心境的本源?還是透徹地了悟了音樂與繪畫的辯證關系?《晚鐘》做了最好的回答。
然而,中國畫中的音樂畢竟不是音樂,正像音樂中的圖象不是圖象一樣,那只是靠了中介物產生的一種境外之音和音外之境的聯想罷了,是音樂審美與美術的通感在起作用。我們在欣賞音樂時常常能迅速將音樂轉換成畫面,能很快想象出色彩、畫面。記得舒曼曾說過:聽音樂的奧秘就在于你能否迅疾將音樂轉換成畫面,當你一旦看到這個畫面,那就聽懂了?!耙魳放c繪畫是姊妹藝術”已是不爭的論斷,我們大多數人回回答音樂與繪畫的內在聯系是密不可分的,在古代更是如此。音樂與繪畫的分離是人類的錯誤,它導致人所接受的信息是割裂的、殘缺的。繪畫、音樂是神圣存在從空間、時間兩個方面向人類伸出的手——就像上帝之手碰觸了亞當,而使他從沉睡中醒過來一樣。空間與時間的藝術是一個覆蓋人類感知系統的美妙織體,它通過聲音、旋律、線條、色彩向存在世界傾訴創造的秘密和喜悅。并使短暫的生命得以永恒。藝術最偉大的使命就是在于將不可見的精神顯現為可視可聽可觸摸的形式,為所有必將走向死亡的生靈帶來亙古長新的慰藉,正如海因里?!な嫫澋囊皇撞恍嗟慕浳母杷仯骸八麄儚膲m土中來,又返回塵土,一個接著一個的步履,歷經勞苦的人們啊,你們有福了:因為主的愛,已包容了這一切——不論是活著的或是安息的靈魂……”
音樂與繪畫一樣,都有一種人類語言無法表達甚至是言無盡處時起到抵達極限的作用,比如一個人的感受和心情,無法用世界上任何一種語言來表達清楚,甚至以語言無法抵達時,音樂與繪畫會幫助人抵達,幫助人將許多說不出的感受說出來。
中國繪畫的“重意不重形”為中國畫的“畫中之音”創造了可以表現的條件。事實上中國畫不僅僅只是借助于人的視覺印象,另外也會借助于人的幻覺或夢境印象,“繪畫文之極也。”詩歌的想象力、音樂的幻想、文學的虛幻等在中國畫中出現是文化的使然。如前所述“動”“靜”關系是中國畫追求的審美價值之,也是中國審美文化的主要體現。“音樂是流動的繪畫,繪畫是凝固的音樂。”是“動”與“靜”的關系。如,2001年7月29日起,在北京保利劇院一連三天舉行的民族交響音樂會上,藝術家們將音樂與繪畫巧妙地結合在了一起,聽眾的思緒與目光穿行在中華樂府畫廊中,感受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由中央民族樂團推出的這臺主題為“中華樂府畫廊”的民族音樂會,有著全新的構思和創意。中國國畫和民族音樂都具有數千年的歷史。創意者從唐、宋、明、清歷代不同風格的墨筆畫和年畫中。選擇出了十余幅,以畫的寓意作為音樂作品的命題,委約作曲家創作。以管弦樂、獨奏、協奏、人聲及樂隊為音樂會主要表現形式。因此在舞臺上,觀眾就看到了兩種藝術的交融,天幕上是一幅幅惟妙惟肖的中國畫。夢幻般的燈光下是演奏家們傾情演出。中國畫與音樂相交融,時間藝術與空間藝術相碰撞,不僅閃現出了藝術家的創新,也帶給了聽眾別樣的藝術感受。一曲清亮飄逸的箜篌獨奏首先打開了人們的《回憶》之門,一幅幅的國畫似從天而降,意境油然而生。一曲曲扣人心弦的樂曲也娓娓“奏”來。青年演奏家曾格格用笛子演繹的一曲《出水芙蓉》,曲調清婉而柔美,特有的女聲伴唱與荷花圖案的背景也襯托了樂曲的主題。使音樂更加淡雅而富有靈性。著名琵琶演奏家吳玉霞的一曲《綠腰》令聽眾傾倒,《綠腰》為唐大曲軟舞之代表作,該曲及舞蹈盛傳于唐、宋,在五代南唐顧閎中名畫《韓熙載夜宴圖》中就可看到當時王屋山舞綠腰的熱烈場面。吳玉霞女士的琵琶獨奏,忽而“大弦漕漕如急雨”,時而又“小弦切切如私語”,盡現其高超、精湛的演奏技巧和深厚的演奏功力?!独鲜笕⒂H》是音樂會中最具民俗味的一曲。它本是一幅流傳于民間的年畫,題材生動、風趣而富于哲理。一日,眾老鼠聚會商議嫁女兒,一番吵鬧爭論后,終于決定張榜擇一巨富,以享受榮華富貴。一貓扮巨富揭榜。并定黃道吉日完親,而在洞房花燭夜時,老鼠也終成了貓的一頓美餐。藝術家們把奇異、夸張的樂曲配以背景年畫。使老鼠娶親的盛大場面仿佛就在眼前,活靈活現。創作者的新奇構思,演奏家們的精彩演奏。贏來了觀眾們陣陣掌聲。這無疑是中國畫與中國民族音樂融合的一次直接展示。也在聯結著中國文化統一標準下的相互關聯的“情結”。
如果我們再具體的探索下去從藝術語言上能更具體地看到它們之間的關系。在這僅就“節奏”方面揭示中國畫與中國民樂的內在關系。藝術作品借助藝術手段把握表現對象的運動形態,顯示出力度、速度和對比因素的有規律的重復、交替的現象。各門藝術的藝術語言不同,形成節奏的基本方式也不一樣。中國畫以線條為主要造型手段,借助于筆墨技法。實質上是表現一種節奏的變化,是生命節奏的表述。其畫面的經營布局和物象描繪都顯示其生命的節奏。
中國畫中的點、線、色和筆墨作為長期的創作探索和欣賞國畫的積累,在中國文化中具有相對獨立的藝術效果和審美價值,其豐富而有規律的變化給人以或連貫流暢、或明快嚴整等審美感受,形成不同的力感和動感。如筆觸的抑揚頓挫、色彩的冷暖陰晴、塊面的分解綜合等,可以形成痕跡節奏,在中國畫和中國書法藝術中特稱為筆墨節奏。藝術家通過主次、疏密、承接、呼應、讓輯、開合、向背、俯仰等對立統一因素的把握與運用,可將物象結構成一個藝術整體,在這些因素之間可以顯示出一定的、符合審美規律的格局與韻律,從而形成構圖上的結構節奏,在中國繪畫中稱為畫勢。而當藝術作品在主導情緒和創作傾向上間接反映出一定時代的精神動向和生活節奏時,便構成了廣義的藝術節奏。
節奏的構成。是藝術家個人生活感受、文化素養和審美理想所制約的創作情態的顯示。為此,節奏是由主、客觀兩個方面構成的。藝術家的藝術氣質、創作心態和運用藝術語言的熟練程度與個人的藝術特色在藝術節奏的形成上有重要的作用。如中國畫所強調的心手相應、氣與力合、取象不惑、揮寫自如等創作理論,是取得預想的節奏效果的先決條件。節奏產生于運動,體現運動的連續性特征,在美術作品中乃是一種通過視覺感受而產生的心理感應,是靜態形象在欣賞者心理上激揚起情緒連動的產物,體現為化靜為動、變理為情的審美經驗。節奏屬于風格的范疇,因此也受到時代的和民族的、個人的和流派的影響與制約。而節奏也就起到了審美意味建立的作用,如,貝爾所認為“線條、色彩以其某種特殊方式組成某種形式或形式間的關系,激起我們的審美感情。這種線、色關系的組合,這些審美的感人的形式。我稱之為有意味的形式。這種“意味”正如中國畫所講的“氣韻”“神韻”“意境”等等。中國畫的追求超越于視覺的內容。上升到了“道”,不能否認“節奏”所起的作用。中國畫物象之中有空間、有節奏、有韻律,觀者能看得進去,并覺得它實在:而且看時每次所見物象都有變化,有增減,隨個人境界而變化。好的畫,就說畫一片樹林那么簡單的,也讓人能看多深就有多深才佳。俗人觀畫只看物象,看“東西”,看空間形體關系。殊不知就是抽象幾何畫,也不能只觀圖象,必須看里面的內容。西人把這個叫“精神”:我們叫它“神”、“元神”,內容與西方不同。一般人知道“氣勢”“氣派”是“神”,但不知道“非神”之神?!胺巧瘛毕扔跉忭嵑秃?、陰陽精氣的交匯。好畫要找不到中心而有中心,要沒有凝聚而有凝聚。這才能把人引入勝地。(《邱世華語錄》張頌仁輯)這無象之像恰似“大音稀聲,大象無形”可謂“此無聲勝有聲”。
中國畫“氣韻生動”與音樂的韻律一樣是一條內在的結構線。但愿我們能找到這一無形之線,聆聽著“凝固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