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美國小說《空中騎兵》刻畫了悲劇性的沖突,描繪了真實的人性,塑造了靜穆的形象,語言具有崇高而素樸的特征,是美國文學中的一顆閃亮的明珠,具有很高的成就。但這篇小說在國內學界沒有獲得應有重視。因此本文對《空中騎兵》進行再評估。
【關鍵詞】空中騎兵成就再評估
(一)
《空中騎兵》是美國短篇小說作家安布魯斯,比爾斯的短篇小說杰作。故事講述的是美國內戰期間弗吉尼亞州一家富裕的種植園主的兒子卡特德魯斯參加北方聯邦軍隊,父親后來則參加了南方邦聯軍隊。兒子隨部隊在家鄉與父親遭遇。兒子為了確保自己部隊的安全,射殺父親的馬,父親連人帶馬摔落在懸崖之下。
這一短篇小說既刻畫了偉大的沖突,又描繪了真實的人性,既符合古典悲劇理想,又符合近現代審美情趣。并且與情節和思想相應的是素樸而崇高的語言,塑造靜穆而偉大的形象,既能激起意味悠長的悲劇性審美感受,又能帶來酣暢淋漓的震撼性心理愉悅,因此可以說是美國文學園地里優秀的短篇悲劇作品。筆者認為,該小說在中國的美國文學研究領域沒有獲得應有的重視,其地位應該重新評估。
(二)
這篇小說講述了美國內戰開始以后南方一個年輕人的選擇和父親對此的態度。一天早上,卡特德魯斯從餐桌上站起來。輕聲但鄭重地說:“父親,一個聯邦連隊已經抵達格拉福頓。我要去參軍。”卡特對于這場內戰的態度和立場非常明確和堅定地表達出來了。當時的弗吉尼亞州是一個蓄奴州,和主張工商貿易的北方各州處于利益敵對狀態。卡特的父母非常富有。因此卡特決定效力聯邦軍隊,就是對弗吉尼亞州自己家鄉的背叛。父親抬頭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說道:“去吧,先生,無論發生什么情況,都要履行你的職責。”父親讓兒子不要打擾自己的母親,母親已經活不了幾周了。接下來的一幕頗有悲壯色彩:卡特向父親鞠躬,父親非常莊重地還了一個禮。對于父親來說,兒子背叛了南方,就要離開自己,成為自己的敵人,妻子也快要去世了。還有什么能對一個父親造成更大的打擊?在這種情況下,父親支持兒子離開自己參加北方軍隊,忠于自己的理想和職責,哪怕是和自己對立,還有什么樣的胸懷能更博大?對兒子卡特來說,在母親快要去世時離開家鄉,離開父母。去參加將要剝奪種植園利益的北方軍隊,還有什么樣的選擇能更艱難?
道德的偉大總是含有理性即克制、自我犧牲、無私奉獻、小我服從大我(群體)等等內涵。是理性壓倒本能沖動、壓倒自我情感和一己之利的高尚表現,故總是含有悲劇性。它首先含有一種小我受壓抑的感覺,最終又在小我服從大我(群體)、并化為無私大我(即小我自感成為了群體的代表)之后的徹底自由感中,獲得一種解脫感和自覺道德高尚的神圣感受。這就是崇高感。而崇高常常意味著選擇和犧牲,是在為了所愛的壯美理想而選擇的放棄與犧牲中顯現的。因此崇高美內含著悲劇美。從這個意義上講,卡特的選擇和父親的回應不都是偉大的選擇和犧牲,不都輝映著崇高的悲劇性光彩么?
卡特參加北方軍隊以后,因為勤勉,勇敢,忠于職守,頗得上司和戰友的好感。再加上部隊現在是在他家鄉作戰,他熟悉地形,因此受命在一個極其險要的前哨放哨值勤。正是在這個前哨他遭遇了人生最富悲劇性的選擇。他的潛伏值勤地點是弗吉尼亞州山區的一個懸崖邊上。身旁是萬丈深淵,北方部隊五個步兵連在山下森林中隱蔽休整。部隊所處位置非常危險,一旦被敵人發現,必然全軍覆沒。因此。卡特作為哨兵,肩上的責任非常重大。
在他放哨過程中,他發現一個敵方偵察兵。他完全知道局勢的嚴重性,知道自己必須殺死偵察兵。就在他準備開槍的時候,他發現這個偵察兵正是他父親。他震驚了,猶豫了,他下定決心,端搶瞄準,又猶豫了,希望父親沒有看到懸崖下自己的部隊,而只是在觀賞風景。但是。他往山崖下看去,發現由于上司的疏忽,自己的部隊居然正在開闊地帶給戰馬飲水!這一幕從許多山頂都可以看到,自己的父親也肯定已經看到。自己的部隊已經暴露。他沒有退路,無法幻想了。他耳邊響起父親的告誡:“無論出現什么情況。都要忠于自己的職責。”他不再猶豫不決,瞄準父親的馬開槍,父親連人帶馬落下懸崖。他為了保全自己的部隊,選擇了父親的死亡。
從上述分析我們發現小說主人公父子都有受到各自信仰支持偉大的精神力量。因此,一方面有父子親情,一方面有國家理想,二者出現對立與沖突時,選擇便有悲劇性:選擇父親的生,便是出賣自己的理想,兒子的精神與人格便會矮化,也違背了父親的教誨,侮辱了父親的偉岸人格:選擇父親的死,成就國家理想,也才能為父親的偉大人格作最好的注解。從這個意義上講,父親必須死。這一幕難道不是具有古希臘悲劇的遺韻么?
(三)
小說不僅描述了一種偉大的悲劇性的沖突與選擇導致的悲劇命運,還刻畫了與悲劇人物崇高人格交相輝映的靜穆崇高的形象,尤其是父親的形象,顯示了小說高超的形象塑造藝術。卡特在放哨過程中,發現敵方的偵察兵,但開始并不知道這偵察兵,就是他父親。因為他過于疲憊,昏睡過去,一覺醒來。在理性還沒有支配大腦時,他的第一感受是“強烈的審美愉悅。”孤峰突出,壁立千仞,父親高頭大馬,立于懸崖之上,筆直威武,一動不動,如同大理石神像,顯示出一種靜靜的力量。這一景象難道不是具有強烈的震撼力么?事實上,這審美愉悅如此強烈,以至于卡特居然進入幻覺狀態,好像戰爭已經結束,自己正在欣賞一件崇高的藝術杰作,而忘記了自己是在戰爭年代,在潛伏放哨,負責大隊人馬的安全。
崇高又稱壯美是審美范疇的一種。就審美對象而言,崇高具有強大的威力,不僅表現在人格與道德行為中、還表現在自然界事物的狀貌樣態中、藝術作品的形態與格調中:就審美經驗而言,它使主體受到震撼,帶有莊嚴感或敬畏感。同其他審美范疇相比較,崇高與悲劇性相近,都伴有巨大的情感跌宕。實踐主體能動性方面的崇高,表現為人格與行為中的強大威力。在這篇小說中,卡特的父親難道不是因為有崇高的人格與心靈,而外化出靜穆崇高的形象么?這樣的形象難道不能沖開審美主體的理性閘門,感受酣暢淋漓的震撼嗎?
(四)
這篇小說中的父子對話以及故事結尾處卡特與中士的對話也非常有助于塑造人物形象,顯示作者的語言造詣。古典美學認為,崇高偉岸的人,語言都具有素樸的特征,并能以沉默顯示力量。最經典的例證是《論崇高》__文對荷馬史詩英雄阿雅克斯的分析。在競爭中,阿雅克斯輸給奧德修斯,沉默不語。對此,《論崇高》寫道:“一個毫無裝飾的,簡單素樸的崇高思想,即使沒有明說出來,也每每會單憑它那崇高的力量而使人嘆服的:例如……阿雅克斯的沉默就比他能說的任何話更為偉大。”
同樣,卡特準備投奔北方聯邦軍隊,只是簡單地說,父親,聯邦軍隊來了,我要去參軍。并沒有長篇大論,說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他向父親表明自己的決定時,也不是不知道母親已來日不多,但對母親的事他一字不提。為什么?選擇意味著犧牲,對于自己的理想和決定,任何解釋都會顯得多余。簡單的話語更能凸顯崇高。對卡特的決定,父親沒有質問和攔阻,既沒有拿自己的家族利益壓兒子,也沒有拿兒子母親的病壓兒子。父親只是說,去吧,無論發生什么情況,都要忠于你的職責。父親的心胸寬廣,尊重并支持兒子投身反對自己的事業中去,因此他對兒子也沒有說太多的話。父子間此后的沉默難道不比他們所說的更多話更能打動人么?
另一場對話發生在卡特將父親所騎的馬連同父親射下懸崖以后。卡特的上司,一位中士兵匍匐上來,問是不是卡特開的槍。卡特回答說是。中士問向什么開的槍。卡特答是向馬開槍。中士糊涂了,命令卡特說馬上是否有人。卡特說是。中士問是誰。卡特答:我父親。中士不發一言。慢慢站起來走了。這場對話非常簡潔,沒有任何多余。值得回味的是中士得知卡特射馬而不是射入的真相以后,什么也沒有說。是啊,一個士兵為了自己的事業和信仰,把自己的父親打下懸崖,這個士兵的內心承受了多么巨大的沖突和痛苦,他這時所能說的任何話語不都是多余的嗎?他不選擇離去。還能干什么?
(五)
這篇小說還有一個卓越的藝術成就,那就是,它除了敘述偉大的沖突和艱難的抉擇,還描述了真實的人性。小說主人公卡特無論有多么崇高偉大的人格,仍然是一個人,而且對于這樣一個人,我們看到了他作為人所具有的缺點或弱點以后,會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他的真實性。這是小說在審美方面的巨大成就。萊辛在《拉奧孔》一文中,提出了“有人氣的英雄”這一審美概念,認為荷馬史詩對英雄人物刻畫的成功之處在于。“每逢涉及痛苦和屈辱的情感時,荷馬的英雄們卻總是忠實于一般人性的。在行動上他們是超凡的人,在情感上他們是真正的人。”這一審美概念能很好地解釋卡特的真實人性的一面,證明小說所能達到的成就。
小說一開始,就展現了一個潛伏放哨居然睡著了的士兵形象。還睡得這么沉,要不是子彈盒隨著他的呼吸有節奏地輕微運動。誰都會以為他是個死人。他就是卡特。如果上司發現他值勤居然睡著了,肯定是死罪難逃。他的責任可不小,山下有自己五個連隊在休息,地形險惡,要是被敵人發現,必定全軍覆滅。擔子這么重。他居然還睡著了。對此。作者善意地調侃了一句,畢竟,疲憊比決心更有力量。
卡特醒來發現勒馬懸崖,巍峨不動的形象竟然有如此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和審美震撼力,以至于忘記了自己是在戰場上。這表明卡特不是一個被戰爭扭曲心靈或萎縮靈魂的狂人,他還有感受壯美的能力。他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應該做的是將這一藝術杰作實乃敵人偵察兵打下山崖。就在這時,他發現這偵察兵竟然是自己的父親。他臉色蒼白,四肢顫抖,步槍落在地上。沒過多久,他又心明眼亮,明白自己的職責,持槍伏擊父親:不!他又猶豫了:也許父親什么都沒有發現,也許父親只是在觀賞風景。他想找到放父親一馬的最后希望,望山下自己的隊伍看去。大隊人馬居然在開闊地帶給馬飲水,讓山上看得一清二楚!卡特沒有選擇了。筆者認為,卡特開槍之前的反復猶豫遠比比直接開槍更能打動人,因為他的猶豫表明他并不是被戰爭狂人,以滅親為快,以殺父自詡。
卡特只有開槍。但他選擇的不是射向父親,而是父親所騎的馬。為什么?小說沒有說。但能夠理解,盡管父親已經發現了自己的部隊隱蔽之處,自己要保證隊伍的安全,要遵循父親的教誨,忠于自己的職責,就必須讓父親死:但卡特和父親畢竟是父子,卡特向馬開槍,父親同樣要摔下山崖而死,但這樣卡特畢竟沒有直接向父親開槍。這是小說令人回味的地方。卡特為了大義,殺死了父親,但他選擇的父親死亡方式卻為自己留下了作為人的一點情感空間。
卡特開槍驚動了上司。一個中士上山訊問卡特時,發現卡特的臉如紙一般蒼白,回答自己的問題以后便將臉轉一邊去,不再言語。顯然,卡特還沒有從悲痛中回轉過來。父親支持了卡特對抗自己的事業,自己將父親射落懸崖的悲痛與父親在自己的心中的形象成正比例。此刻的卡特,豈能不悲?唯有卡特的悲傷,方能彰顯卡特真實的人性。
可見,卡特值勤時入睡,醒來欣賞作為藝術品的敵人,向父親開槍前的猶豫,開槍射戰馬而不是父親,開槍后的悲痛,都表明卡特是一個活生生的真實的人,而不是空洞的臉譜式人物。這樣的人物,做出的悲劇性抉擇,才更有震撼力。
(六)
文章上述部分討論了小說描述的悲劇性沖突,人物形象的崇高,悲劇語言的素樸,以及該小說在人物的真實性方面的成功。筆者認為,正是這篇作品在上述方面的成就,讓小說在美國文學殿堂中應該獲享不朽的盛譽。這就接近本文的最終目的了。筆者認為,《空中騎兵》這篇小說的成就與它在美國文學研究中的地位是不符的,是一塊被研究者遺忘的瑰寶。
筆者查閱了萬方數據庫,發現沒有一篇期刊論文對該小說有任何討論:以該小說的篇幅。要想有學位論文對其進行研究,就更不可能了。筆者又遍閱了我國美國文學主要教材和美國文學辭典,如常耀信[4],吳偉仁[5],李公昭[6][7],虞建華[8]等人的教材和辭典,均沒有發現對該小說的介紹,也沒有收錄該小說。筆者認為。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現在,美國文學正在受到越來越廣泛和深入的重視和研究。在這樣的背景下,《空中騎兵》這篇小說在我國不再應該繼續是被人遺忘的瑰寶。當然,該小說的藝術成就究竟有多高,在美國文學中究竟應該如何定位,還有待進一步的研究和探討。但是,如果本文能喚起人們對《空中騎兵》的進一步關注,筆者也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