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俊娜被認為中國最有時代代表性的女畫家之一,她以優雅、神秘、輕松、靈動、散發著夢幻般光芒的畫面感動觀眾,她不刻意模仿別人,也很少認真地去研究某家某派,她也曾說一些大師影響過她:比如畢家索、雷偌阿、巴爾蒂斯、弗蘭西斯卡……。從許多關于她的評論文章中,很少把她與17世紀荷蘭小畫派代表人物之一維米爾相比較。維米爾擅長營造中產階級家庭寧靜溫馨氛圍,畫面透逸出溫婉、平和、沉靜的氣質,具有永恒的紀念意義。實際上,這兩位藝術家無論在題材、繪畫語言、個人喜好等方面都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首先,二者選題單一,都源自私密的家庭生活和個人感受,沒有什么宏偉主題和想要對社會產生什么樣的意義。夏俊娜題材幾乎是千篇一律的相對靜止的人物、瓶花、果盤,它們與講究的結構、簡括的外形、絢爛璀璨的色彩共同構筑咸古典與印象交匯的意境。維米爾題材總是家庭生活中極為平常的片段和瞬間,人物總是閱讀、沉思、告別以及操持家事等,室內景物始終是“米什蘭”老屋及新居的房間、左側的窗扇、土耳其桌毯、藍天鵝絨靠背的椅子、幾件樂器、墻上掛著的荷蘭地圖,以及不同質地的日用器皿等……。兩位藝術家都是將人物靜物化,畫面自然地流溢出親切感,對青春、愛情、生活、自然充滿美好憧憬和熱烈禮贊。平靜和心滿意足的日子里蘊藏著生活的真正快樂。
其次,就繪畫語言方面他們都是光色大師,二者畫面都凸現出一種玻璃的質感和迷幻光斑。夏俊娜的色彩猶如不太強烈的暖光照射彩色玻璃,緋紅與白粉撞擊成嫻熟而個性化的暖灰,寒曦剔透間豁然燃燒出紫石英與田黃的華彩,古典夢境般的絢爛后面有一種云母似的熠熠發光的東西,緊緊地吸引住你。維米爾的畫擁有精致寶石般的明晰、端莊、靜穆之美。好象隔著透明玻璃般,異常清澈和純凈,清冷的調子中透射出黃色與蘭色的典雅絢爛。光是他們畫中無所不在的主導。夏俊娜作品如同一道道奇異光華的盛宴,繁花似錦般豐富:維米爾用光關注視覺意象和擁抱空間。在《室內讀信的少女》中,信的封閉和地圖的開放、私人空間和公共場所的對照關系都是通過光來揭示。地圖的輕微不平,不是畫家所真正在意的,他在意的是用這不平整的表面來探討光的表現力。夏俊娜和維米爾對純色都有所偏好。夏俊娜盡量用純顏料做底。給后面的工作留余地,色域之間的銜接很自然,經常留有班駁的空白,顯得活潑靈動:維米爾幾乎只用純色作畫,畫面的顏色有很高的飽和度,如果需要一塊紅色,維米爾就會以棕色或橘黃色與之相鄰來降低其明度,避免過分熱烈的調子出現。另外,夏俊娜和維米爾在光、色和局部抽象性、表現性方面都或多或少體現著印象派的作畫方式。夏俊娜拋棄了常規的三維空間處理方式,近處虛化、遠處實在,該亮的地方暗,該暗的地方卻是亮。一片植物或是花卉,你能感覺到絢麗與繽紛,你卻找不到具體的生長結構。這種處理方式在她的作品中常常出現,讓我們看到的就是一些神秘、夢幻的光斑。維米爾有時用交錯并置的色點來模擬色暈的效果,這種類似印象派的作畫方式也能讓我們看到畫面一些閃爍的光斑。維米爾的畫從近處觀察局部,視覺印象有些含混不清。而后退到一定距離后觀察,卻會產生令人震驚的三度空間真實感。
第三,對于個人喜好來說,二者也有著相似之處。他們對陽光有著獨特的偏好。夏俊娜喜歡陽光,畫上陽光和家中陽光一樣燦爛,因為她認為陽光下的色彩是最真實的。在家中為了增加客廳的采光,她把原來陽臺與客廳之間的隔斷打通,陽光就可以毫無阻擋地自由穿行。屋子的地面滿鋪了點綴淡藍色小方塊的淡黃色方磚,反射著淡淡的光。讓整個屋子更加明亮。陽光燦爛的午后。她會把自己心愛的畫架擺到窗前,與心靈和色彩進行一場激情的對話。維米爾對陽光的喜好是眾所周知的。左側的窗扇不僅使畫面充滿空間感,而且給他的狹小的天地抹上一層抒情的色彩:明亮而溫暖的陽光給人以寧靜的愉悅之感,朦朧而晦暗的冥色使人生出惆悵、憂郁之情。他們都喜歡簡潔、明快的方形。在夏俊娜的家里,沙發是方形的,茶幾是方形的,吊柜把手是方形的,沙發布上的圖案是中國的方塊字,窗簾是方形的暗格,地面上鋪的磚也是大方塊中套有小方塊,就連陽臺靠里側墻上貼的壁磚也是由小方塊組成的。在維米爾的畫中我們也能看到這些明快的方形:窗戶、門框、畫框、荷蘭地圖、桌椅以及方形的地板,維米爾常以這些方形元素經營和分割畫面。夏俊娜喜歡把家收拾得十分清爽,維米爾所生活的德爾夫特也是一座十分整齊、清潔的城市。更值得一提的是在他們繪畫中對瓷器的質感表現。對于夏俊娜來說,其作品固然異國情調濃郁,但作為一個中國本土藝術家,中國傳統的人文藝術觀念還是根深蒂固的。瓷器是中國象征性符號,它成為夏俊娜繪畫圖式中的一個重要元素是非常自然的。在維米爾的畫中我們也能感受到中國瓷器的質感。維米爾的父親是一位絹紡織商人,他所住的德爾夫特市仿制中國青花瓷的燒瓷工藝在歐洲也頗為有名。維米爾對舶來的中國文明應該有著藝術家本能的敏感。在他的作品中,人物突出于背景之上的空間感,閃耀在物體之上的明柔光線,以及他比較喜歡用的藍色,讓人聯想到瓷器或仿瓷之精陶。他畫里人物似乎總是有著渾圓的體積、清晰的輪廓線,照射其上的白晝光線總是明澈柔和,順著人體、服飾的表面流溢四散,又靜如止水,這一切也是對瓷器質感的感悟。維米爾的畫洋溢著一種“明晰、尊貴以及靜穆之美”,這也接近瓷器的氣質。
當然,除了上述相似之處外,他們的作品也體現了各自特點和本民族的特征。如,夏俊娜的作品中更多一些中國文人畫的氣質寫意性,也較多產。而維米爾的作品中更多體現出北歐民族的哲理性和精工細做的特點,畫作較少,但件件精品。夏俊娜的三維空間相應弱化,而維米爾的三維空間更加真實,等等。由于本文中心探討的是二者的相似性,故在此對二者的不同點不再展開論述。
夏俊娜和維米爾繪畫作品之所以有諸多相似之處,主要是緣于他們對生活的感悟和對藝術的追求存在高度契合性。他們將人與藝術、生活與畫畫交融為統一的人生旅途,旅途的終點是未下的,但過程卻充滿了魅力。他們生活態度積極樂觀,性情隨和真誠。對人和自然傾注深情與關懷。作畫重于作品、過程重于結果,發自內心地對人、事、物的美好觀點予以描述與保存。在他們的創作中,沒有社會批判,也沒有觀念的介入,有的只是純正的繪畫性。他們無意于情節上的引人入勝,而是著力從平凡、普通的生活場面中發掘詩意。維米爾顯然沒有倫勃朗的雄厚博大,也不如哈爾斯那樣豪放不羈,但卻頗能以樸實真摯的抒情打動人心。正是像他們這種用心靈作畫的藝術家才能將藝術市場置之度外。他們的畫面在溫婉、平和、沉靜的氣質中還飄散著淡淡的愁緒,這種愁緒讓我想到著名學者葉嘉瑩女士的一句話:“以悲觀的體驗,過樂觀的生活:以無聲的覺悟,做有聲的事業。”無論是夏俊娜今天的走紅還是維米爾隔了兩個世紀才被“發現”,都無法影響他們個人和作品本身的價值和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