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華美影像中的欲望挽歌

【摘要】馮小剛《夜宴》是近年來又一部國產電影大片，電影講述了一個關于“欲望”和“人性”的故事，主題雖然深刻，但在邏輯上卻顯出不足，在聲、光、色等視聽要素上，《夜宴》制作精良而考究，勘稱國際水準，無論是在故事或影像方面，《夜宴》都是馮小剛的一次轉變。

【關鍵詞】馮小剛《夜宴》故事視聽語言

2006年9月，馮小剛的《夜宴》在萬眾矚目中粉墨登場。和近年來中國頂級導演執導的如《英雄》、《無極》之類的國產大片一樣，《夜宴》無論在投資規模、演員陣容、制作團體還是在視聽效果上都堪稱國際水準。作為與馮小剛以前作品大不相同的一次新的嘗試，《夜宴》在電影的敘事和影像語言等方面都表現出了更多值得我們細細品味和咀嚼的審美價值。

故事情節：主題深刻，邏輯不足

從《手機》開始，馮小剛似乎就不再滿足于僅僅在喜劇的天地里展示才華，而是嘗試涉足新的領域，在接下來的《天下無賊》里，他開始對人性中善與惡的沖突進行客觀冷靜的剖析和深思。而這次的《夜宴》絕對可以說是馮小剛里程碑式的作品。導演則將影片的故事置于“欲望”與“人性”的宏大母題下，在恢弘的氣勢中表現了人性在欲望和權力誘惑下的掙扎和扭曲。

麥茨有一句非常經典的話語：“不是由于電影是一種語言。它才講述了如此美妙的故事。而是因為講述了如此美妙的故事，它才成為一種語言。”故事對于電影的價值毋須贅言，“一個講得美妙的故事有如一部交響樂。其問，結構、背景、人物、類型和思想融合為一個天衣無縫的統一體?！狈从^《夜宴》，影片將故事背景置于戰爭頻仍的五代十國，這一虛擬的歷史時空為導演提供了發揮想象的空間，也為人物對權勢的追求和迷戀提供了滋生的土壤。其次，在情節設計上?！兑寡纭芬沧龅搅擞兄饔写危袕堄谐?。影片中既有朝廷上的權力傾軋——厲帝為鏟除異己而誅殺忠臣、刺殺太子。婉后為鞏固帝位而放逐殷太常等緊張激烈的戲劇沖突，又有厲帝、婉后與太子以及婉后、太子和青女兩條愛情線索的糾葛與交織：既有殘酷血腥的欲望紛爭，又有凄婉傷感的情感細訴，這樣的設置使得影片能夠在政治與愛情兩個層面上能對人性進行深刻地剖析，也使情節更為飽滿和更富欣賞性。即便同樣是描寫愛情，在不同的人物之間導演對愛情也有不同的闡釋和定義——厲帝與婉后的愛情多的是情色與欲望。婉后與太子的愛情摻雜了命運的無奈與痛苦，而青女與太子的情感則是癡情的守侯與決絕地付出。當然，作為一部被寄予厚望的影片，《夜宴》仍有一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

首先，選擇由葛優飾演陰險狠毒的厲帝有失恰當。作為一名喜劇演員，多年來葛優成功飾演了馮小剛賀歲片中的人物形象，他們多是卑微渺小、樂觀豁達的平凡小人物。葛優那半睜半瞇的小眼、慢條斯理的語調、不動聲色的表演牢固確立了他在觀眾心目中的喜劇影帝的地位，但同時也使他很難突破長期觀影經驗在觀眾心理積淀的形象定式。所以當看到銀幕上葛優飾演的厲帝時，觀眾怎么看怎么都覺得不像那么一回事，尤其是厲帝臨死前的一段人物獨自：那樣華麗與詩意的臺詞從葛優嘴里說出來，總讓人覺得少了一種力量和深沉感。

即使拋開演員的選擇。厲帝的性格發展也讓人質疑。導演在影片中用將近三分之二的篇幅刻畫了厲帝陰險殘忍、猜忌多變、嗜血暴戾的性格特征：弒兄篡位、亂倫娶嫂、杖斃大臣、誅殺太子都表現了他的殘酷和冷血。然而。到了影片的尾聲，當厲帝發現婉后要毒殺他后，居然心甘情愿地喝下了那杯毒酒。實在讓人覺得難接受，與厲帝的性格也很不相符。即使我們勉強把厲帝的這一舉動歸結為其對婉后情感的真摯和愛情破滅后因絕望而愿意放棄一切，仍然牽強。因為就影片前面的情節鋪墊來看。厲帝對婉后的情感更多是出于貪戀婉后的美色，而不是所謂的真正的愛情。影片中幾場厲帝與婉后的對手戲中。無論是從場景設計——寢宮的華麗墮落：氛圍營造——音樂的低迷、色彩的奢靡：人物動作語言——低俗曖昧，給觀眾的感覺都是情色的意味大于愛情的暗示。因此，厲帝最后的沉痛自白和甘飲毒酒讓人覺得突兀和無法自圓其說。

人物行為缺乏動機的不只是厲帝，由章子怡飾演的婉后也存在這樣的問題。影片中的婉后是一個精明冷靜、頗具城府的女人。也許是皇宮中無止盡的權力紛爭讓她學會了如何生存，為了保全她和太子的性命，在影片開始她即委身于厲帝。電影中很多情節都似乎表明了婉后的所做所為只是為了在權力的旋渦中求得生存。她在厲帝面前的察言觀色、從容應變和以美色取悅無不表現了她的小心謹慎。但是當太子因為與厲帝沖突而被懲罰時，她甚至會不顧個人安危為太子求情，即使她知道這會讓厲帝心中生疑。這些都表明了婉后雖然攻于心機，但并沒有流露出對帝位覬覦的欲望，即使有，影片也缺乏必要的細節暗示。因此當導演借殷隼之口說出婉后的陰謀后讓人覺得很缺乏邏輯，同時也使人物的行為動機模糊不清：婉后前面的所作所為、用心良苦究竟是為了愛情，還是為了奪取帝位而進行的一系列鋪墊?

夜宴群臣是這部影片的高潮，在這一場戲里所有人物的命運都有了最終的收場，故事的主題也最終顯現。這本來應是戲劇張力、矛盾沖突全面爆發的精彩段落，但是影片的處理卻顯得過于草率、不堪推敲。人物各自的歸宿也太簡單直接。青女的出現讓人覺得莫名其妙，她的死亡更好像是導演為了渲染愛情的偉大而故意安排的：明知厲帝陰險殘酷，卻又偏偏在厲帝大宴群臣、冊封皇后之時來為太子亡靈獻舞，豈不是太過無知?還有故事結尾婉后不明不白的被刺，從章子怡的眼神里我們看出應該是一個她熟悉的人發出的暗器，但是聯系影片前前后后誰也想不出究竟是何人所為。電影的情節固然要求跌宕起伏。但是如果不顧故事的邏輯發展，缺乏應有的鋪墊和交代而一味追求曲折，必然讓觀眾難以接受。

影像語言：聲色俱全，視聽兼享

作為一部投入巨大人力、財力和物力的國產大片，《夜宴》在影像語言的造型上進行了獨具匠心的嘗試和創新。譚盾的音樂、葉錦添的美術、袁和平的武指，清一色的奧斯卡原班創作人馬為影片打造出了絕對一流的視聽效果。

一、照明

光是電影導演用來“繪畫”的物質材料，巧妙地運用光來照明，創造情調、賦予特點和進行交流，無疑為電影增加了藝術美感，并有利于表達電影的主題。歐內斯特·林格倫認為：“照明是用來突出和塑造出他的拍攝對象的線和面，創造空間深度的印象，表達情緒和氣氛，甚至于在偶然的場合下，加強某些戲劇性效果?！痹凇兑寡纭返闹饕獔鼍皩m殿中，導演多運用低調照明，以青黑色調為主。很少有明亮的光線，從而營造出一種古典、莊重的氣氛，讓人覺得壓抑敬畏。在造型設計上，影片多采用封閉式構圖。無論是皇后、太子的寢宮還是厲帝上朝的朝廷似乎都象征著壓抑人性、隱匿欲望的牢籠。在這陰森、幽閉的空間里，各色人等為了權勢欲望而勾心斗角、爾虞我詐，上演了一幕幕情欲糾葛、欲望吞噬靈魂的人性悲劇。

二、色彩

色彩在電影視覺語言元素里是生命和情感的象征，它具有使人的內心世界外化的作用，傾向于在銀幕空間中傳達與揭示人物的情緒、心理和精神信息，將抽象的概念轉換成可視的形象語言，從而使銀幕形象更加豐厚、立體和富有生命質感。葉錦添在《夜宴》中就成功地發揮了色彩的作用，主要表現在根據不同色調的價值與心理戲劇的含義，對影片中主要人物的服裝色彩的選擇上。

和《英雄》里的秦王一樣。厲帝服裝主要是黑色。陰沉、濃厚、讓人壓抑的黑色既代表了帝王的莊嚴與權勢。又象征了厲帝陰暗殘酷的人性和被欲望扭曲了的靈魂：皇后文婉的色彩基調則以艷麗奪目的紅色為主：茜素紅。那紅得滴血的顏色象征著人性無法壓抑、熊熊燃燒的欲望。在厲帝夜宴群臣、冊封皇后之夜，婉后曳地的紅色長袍既給人一種視覺的醒目刺激，又暗示著人性欲望的流溢。對于這樣一個攻于心計、城府頗深的女人。似乎只有耀眼的紅色才能掩飾住她內心深藏的欲望之火。因此在這部影片中美工選擇紅色、黑色作為主要色彩基調是與影片的主題氣質相吻合的。

憂郁無助的白色是太子服飾的唯一顏色。從自己心愛的女孩婉兒嫁給父皇的那一刻起，這個憂郁的男人便隱居山林，寄情歌舞。他想逃避現實，遠離塵世的紛爭，像白色那樣超然脫俗，純潔無瑕，但是復仇的重任、叔父的誅殺注定他無法守護心靈安靜的一隅。無鸞是所有人物里承受最多不幸和痛苦的人——愛他的女人，他愛的女人都被命運無情地奪走了。除了單薄、飄然卻又無助的白色，我們無法找到比這更符合他的氣質的顏色了——這是一種讓人心痛和刺目的白色。

青色是一抹靈動、單純的色彩，我想只有這空靈飄逸的青色才配得上青女圣潔的靈魂和淡雅的品格，青女就像這抹淡綠，單純、透明、毫無雜念。她善良、柔弱的外表下有著一顆堅強的心，盡管知道太子對她沒有愛。她依然癡情地守候著，并最終在愛情的召喚下喝下那杯陰謀的毒酒，用生命向我們詮釋了愛情的最高定義。在整部影片陰森黑暗的氛圍里，只有永遠身著淡青的青女讓我們看到了人性的無私與無暇。

三、音樂

從為無聲片伴奏而在蹩腳鋼琴上敲出第一個音符時起，音樂就一直是電影影像的一個忠實伴侶?！兑寡纭防镆魳返淖饔弥饕袃蓚€：一是制造或襯托速度的運動。如羽林衛刺殺太子的段落里，電影音樂急促密集，既符合當時故事情節的發展，同時又表現人物內心的緊張情緒。而在婉后與太子無鸞練劍的一場。配合著飄逸的服飾、輕盈的舞姿。那抒情的樂曲帶給觀眾一種美侖美奐、超越時空的心靈享受。第二是加強戲劇性效果，營造影片情緒氛圍，最典型的就是影片中的歌曲《越人歌》。在電影開場時，伴隨著俯拍鏡頭下綠色竹林中環繞中的一群歌伎緩慢起舞的場面。銀幕上傳來憂傷低沉的《越人歌》。這支歌曲表達了太子無鸞欲遠離紛爭、寄情山水、逃避世俗的情感。再加上歌舞伎的舞蹈表演。給觀眾帶來了一種視聽的雙重享受：影片尾聲時，《越人歌》再次響起，這次是深愛太子的青女為我們傾情演繹。周迅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唱出了青女對太子癡情的守候與無限的愛意，死亡在一組沉重的鼓點里生發出一種不可言喻的命運之觴。同一首歌，首尾吻合，那凄婉傷感的歌聲和緩慢憂郁的舞蹈，默默傾訴著愛情的失落、心靈的孤寂、人生的悲哀與命運的無奈。深化了影片的主題。

結 語

作為又一部沖刺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國產大片，《夜宴》在電影的故事、主題、影像造型、音樂、色彩等諸方面都表現出了獨特的審美價值，也標志著馮小剛導演風格的一次可貴的嘗試和轉變。但是從中國電影的整體發展前景來看，我們還是希望導演們能從遙遠的古代或亂世的武林中抽身出來，把目光投向當下的現實社會，更多地關注我們生存的這片熱土。唯其如此，中國電影才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