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貝克特兩幕劇《等待戈多》的敘述結構

【摘要】貝克特的《等待戈多》揭示了人類在一個荒誕的宇宙中的狼狽處境。劇本中對希望的“等待”成為敘述的中心，本文分析了在劇本中設計的獨特的敘述設計、敘述結構和非理性敘述。

【關鍵詞】 《等待戈多》敘述結構，分析

兩幕劇《等待戈多》是現代主義文學大師，聞名世界的法國荒誕派戲劇作家薩繆爾·貝克特(Samuel Beckett，1906-1989)的成名作，該劇深刻反映了人類生存困境，充分揭示了人類在一個荒誕的宇宙中的狼狽處境。但劇情、人物、布景都很簡單：黃昏，空蕩蕩的舞臺上，荒涼的路旁僅有一棵光禿禿的樹：主要人物是兩個衣衫褸爛的流浪漢。但就是這么一個簡單的兩幕劇，使貝克特實現了他輝煌的藝術成就。這個常常“離群索居”的作家十分善于從視覺藝術、古典音樂中捕著他創作的靈感，用他那獨特的創作形式，打碎了占據文壇的傳統文本形式，摒棄任何歷史細節和社會背景，讓觀眾直達意識和存在的終結現實。從而表現了人類的痛苦和普通人的命運。對貝克特的《等待戈多》，不僅“要關注貝克特在作品中對具體形式、創作結構的反思，分析貝克特的語言觀，討論貝克特藝術的形而上學價值和意義等等”，而且要把作品的主題思想與敘述形式結合起來進行分析解讀，方能對其作品進行深入了解。如果說《等待戈多》的意義在我們閱讀之前還是晦暗的話，那么，從分析敘述結構來進行閱讀它，此種方法就像一道閃電，剎那間會照亮文本意義的晦暗之圖：如果說我們在閱讀前的意義尚處于死寂狀態的話，我們對它的敘述分析則像一副激活劇本全部因子的活性劑，從而激起一片人類生命的境域。

一

分析研究貝克特的作品。我們不難發現：無論是小說還是戲劇，他都會從這些文學類型內部對其傳統程式和成規實施破壞，從而形成對文學類型和戲劇傳統的顛覆性破壞。這在文本的敘述結構上更是匠心獨運。就《等待戈多》而言，學者對其研究主要已經取得兩方面的成績，一是確立了劇本深刻的象征意義：戈多象征著人類的救星，流浪漢象征著人類。波佐和幸運兒象征著奴隸制度已經死亡。禿樹長新葉象征生機：盡管全劇思想陰暗。但仍然透露出對明天的向往，其主題意向在于說明人類渴望得救。二是確立和探討了作為荒誕派戲劇代表之作的藝術成就，挖掘了所蘊含的全新的悲劇美學意識。這些成就是無可非議的。從敘事學的角度看。內涵的深刻意義和取得的藝術成就，都是通過敘述來完成的。

對于解讀《等待戈多》，我們每一位讀者都可以在與有限的語言文本的際遇中，進行開拓、創造、增益和發展作品的意義境域和意義內涵。這種解讀過程中的創造本質和創造品格使我們對《等待戈多》的閱讀，和理解劇本本身的深刻意義和敘述結構將永遠無法窮盡下來。《等待戈多》主要敘述的是戈戈和狄狄對戈多的等待，這種對希望的“等待”成為劇本的敘述中心。作者的敘述又隱含著豐富的主觀性欲望，以及他對人生的意義和存在的價值所發出的拷問：它對描述的對象的意義和故事的延展起到了有效的控制作用。同時也敞露了作者自身的情感世界。劇中最讓人們關心的是戈戈、狄狄對戈多的等待，戈多是否會到來?他讓人們夢回縈繞。在劇本中貝克特更關注于對戈多的欲望的挖掘和敘述。一方面，等待的東西雖然不來，但人們還是要等，這種等待是悲壯的。是一出讓人震動和流淚哭泣的悲劇：另一方面，等待雖然渺無結果，但等待的人不明白，還在傻等，這種等待就變成了可笑而荒誕的事情，是富有喜劇性的，而這種喜劇性包含著一種嘲諷和可怕的幽默。對戈多的等待的欲望力量以及在等待中所產生的對欲望的消解便因此而成為敘述的中心。

《等待戈多》作為生動的藝術品揭示了人生的荒誕性，作品討論的核心問題就是存在的根本問題。而通過作品，作者更為關注的也是人的存在與生存環境、生存空間的關系問題。劇本從一開始就沿著兩條思路敘述：社會環境對人的壓抑，人與生存環境的對抗：社會環境剝蝕掉了人類的理想和希望。整個劇本的敘述過程是“希望—等待—破滅—等待—破滅”，通過這樣的敘述不在于展示過程本身，而在于展示那種等待的苦悶心理和深沉的內在的生存矛盾。正如埃斯林曾經這樣談到荒誕派戲劇：“如果一部好的戲劇必須有一個構思巧妙的故事，這部戲劇則沒有故事和情節：如果一部好的戲劇在于人物性格和動機的精巧刻畫，這些戲劇則往往缺乏可辨認的人物，它們呈現給觀眾的幾乎是機械的木偶：如果一部好的戲劇必須有一個充分闡釋的主題，這一主題被適當地展開并最后解決，這些戲劇往往無開頭又無結尾：如果一部好的戲劇是以體察入微的素描和鏡子般的反映自然和勾勒時代的風貌與格調，這些戲劇似乎往往反映的是夢想與夢魔：如果一部好的戲劇有賴于機敏的答辯和銳利的對白，這些戲劇則往往是由語無倫次的胡言亂語構成的。”《等待戈多》正是這樣的戲劇。在《等待戈多》中，作者更多的是從人與世界的荒誕關系的角度來敘述人的所作所為的“毫無意義、荒誕、無用。”不管戈戈和狄狄等待多久，他們多么苦悶無聊，他們希望的破滅是命定的。在劇本的第一幕中，狄狄，戈戈對戈多的等待，他們等了很久很久。最后等來一個自稱戈多使者的孩子，通知他們今天戈多不來赴約，明天晚上準來。等待戈多到來是狄狄、戈戈理想和生命的象征，把戈多等來成了他們全部生活的目標，這里面寄托著他們所有的情感，堅持著他們一以貫之的信仰。在第二幕中，盡管已是次日的黃昏，狄狄和戈戈還在原地等待，結果還是等來戈多的使者，孩子照舊說戈多今天不來，明天準來。這種渺茫的等待使他們感到希望破滅，難以忍受，以致最終不得不失去繼續等待下去的信心和希望，于是決定上吊自殺。其實。上吊自殺也是等待的一種結果。因為等待的結果如果不是所希望的那般美好，就必然是絕望的和無可奈何的。后者便是人類與社會的對抗而產生的悲劇性力量!它由此而實現了文本的社會批判功能。貝克特在劇本中還敘述了另一種消解希望的力量：那就是兩個流浪漢為不能等來戈多而上吊自殺。可是，無論他們怎樣尋死覓活，以上吊自殺威脅。但戈多始終等不來，最后連尋死的條件也不具備，希望在等待中破滅。這里表現了不滿現實的人們對社會的吶喊，也表現了失望的人們對社會的一種對抗意識。雖然會帶上荒誕的色彩，但我們透過這件荒誕的外衣看到了文本的社會批判功能。貝克特曾認為《等待戈多》是他最為滿意的作品，寫得認真，寫得從容和冷靜。從劇本的敘述來看，它實現和完成了作者的創作意圖，獲得了滿意而成功的效果。這種滿意和成功不是通過大哄大嗡的熱鬧場面來實現的。而主要是以冷漠、沉寂、幽默和不在乎的形式來實現的。這樣的敘述程式能讓觀眾自然而然地進入劇情。把自身的生活處境和社會現實聯系起來，從而去真情感受和體驗，從而產生強烈的共鳴。該劇在美國的監獄演出時，曾讓一千多名包括囚犯在內的觀眾潸然淚下。正是因為其敘述程式鮮明地描寫了西方現實生活的情境，表達了人們總是在等待中期盼、在期盼中等待這樣的命運性主題。這主題恰恰震撼了人們內心深處的生存意識。

二

貝克特經常采用的敘述策略是。努力使讀者或觀眾不陷入傳統劇本的情節和人物形式之中，不受其影響。因而他的創作特點就是盡量簡單，讓一切深刻的寓意隱含于簡單的劇情之中。如果說貝克特以一種社會批判眼光對人類命運進行了有效而自由的敘述。顯示了卓越的敘述才能和技巧。敞露了劇本的意義深度。即人類命運的悲劇性意義。那么，我們就不能不承認作者始終透過冷靜的筆調來揭示“人類在一個荒謬的宇宙中的尷尬處境”的作品是冷靜和理性的產物，雖然其形式、手法、人物都是荒誕的、非理性的。但貝克特所表達的深刻思想卻是滲透著強烈理性的。無疑貝克特的敘述設計是充滿了理性精神的。從劇本的敘述效果來看，《等待戈多》在敘述人類悲劇性命運時。顯然是預先設計了敘述結構的，并在這種結構中把“戈多”引向敘述的中心。使文本的敘述既豐富又緊張，既表現了兩個流浪兒情感世界的復雜性。又測量出敘述者的心理緊張。文本中對兩個流浪兒的敘述，可以稱得上敘述學意義上的“雙刃劍”。它既指向敘述對象。又指向敘述者本身。他超越了西方現代派小說家和劇作家的敘述眼光。整個敘述過程都是在戈戈和狄狄無奈的處境下發生的。劇本描寫了他們的無奈，煩躁以及受到環境的威脅和壓抑。讓我們感興趣的是作者對“戈多”的預先設計。“戈多”究竟是什么?貝克特的敘述十分含糊，讓人在猜測中度過。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什么情況下和戈多有過這次約會?貝克特也一點未作交待。戈多究竟是誰?連貝克特本人也不清楚。1958年，美國上演《等待戈多》時。導演曾問及貝克特，“戈多”到底意味著什么。貝克特回答說：“我要是知道，早就說出來了。”這可以看出作者對戈多的設計是冷靜而匠心獨運的。對此，人們有過許多猜測或解釋，最流行的是把“戈多”解釋為上帝。如果說是上帝，倒不如說是現代西方人的模糊的精神需要，一種信仰的寄托。在我看來貝克特冷靜地留下這個懸念，是他本人對人類命運的詢問與關切的需要。實際上它體現了作者對合理的社會現實的向往，蘊含著一種理性主義的痛心疾首。是以對更完善的理性的追求為其潛在前提的(王)。劇本還冷靜地設計出“戈多”既是人類理想和欲望，又是欲望破壞的消解性力量，那就是戈戈和狄狄覺得生活實在無聊，決定上吊自殺。這種自殺尋死實際上暗示人類被災難逼得走投無路，以此為解脫。可是當戈戈解下褲帶充當上吊繩子，沒想一扯就斷了。這里又暗示了人類求生不成。求死不得的一種尷尬境地。叫人深感生活的絕望和無奈。但劇本又在第二幕敘述中設計出“禿樹”上長出了新葉。這種敘述設計具有敘述學上的轉折意義。禿樹長出的新葉象征著生機。如果沒有這種轉折，人類就無可救藥，而“等待”就成了值得思考的問題，這可能改變作者預期的敘述目的。也會降低人類悲劇性命運的社會歷史深度。

三

《等待戈多》作為兩幕劇。其特點是表達的間接性，它只能在讀者的解釋、理解中才顯示出劇本的深刻意義。貝克特運用兩幕劇獨有的語言特點，使文本自身便擁有了一個精神世界。一個文本的敘述過程又并非完全處在作者的理性精神控制之下，隨著敘述的深入與延展，常常會出現敘述的非理性和潛意識狀態《等待戈多》文本的敘述始終伴隨著強烈的非理性因素。在我看來，這是貝克特對兩次世界大戰后人類生存環境和人的精神價值的關切、憐憫與詢問。其實，貝克特早已看到了人類存在的空虛無聊，看到了人在選擇如何存在的自由，這就是他采用晦澀難懂、荒誕不經來描寫毫無人性、支離破碎、渺無希望的人類現實生活，這使全劇自始至終敘述著兩個流浪漢等待戈多的情景。他們沒有家庭。沒有職業，沒有任何社會關系，而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等待戈多”才偶然聚在一起。他們在漫長而難耐的等待中，莫名其妙地說著一些話。翻來覆去地做著一些無聊的動作，對話語無倫次，動作枯燥乏味而猥瑣。這給人的感覺就是絕對的無聊、空虛、絕望、荒誕。仿佛我們居住的世界退去了那層溫情脈脈的面紗，露出了它那慘白的骨架——一片裸露著幾塊石頭和幾棵禿樹的荒原。被放逐于這個荒原上的人類驚詫于丑陋的真實。即兩次世界大戰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難以愈合的精神創傷，而資本主義物質文明的畸形發展使人的精神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壓抑。在這種環境下。人們昔日那種堅定信仰徹底瓦解了，希望、理想破滅了。安全、穩定的感覺消失了。人類感到被拋入一個陌生、陰冷無情、不可捉摸的世界。他們驚恐萬狀地失去了自我，于是理想的大廈紛紛坍塌，感到對世界無所適從，無所事事。只有在世界荒原上到處流浪，做一些不明不白的事，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在無可奈何的等待中消磨時光。等待成了他們生活的目的，而希望的戈多是什么?誰也說不清楚。是某種能把人類飄移不定的意識重新聚攏在一起的超然力量?還是一種向往?不管它是什么，它卻總是遲遲不來，于是生活也就自然而然成了荒誕的存在。這里，作者貝克特用筆輕易地扭曲了一切，把一切都拋入了非理性的荒誕的深淵。這就是貝克特成功的高明之處。

從解釋學的角度來講，一個文學作品的意義不能被理解為早已既定的、非時間性的某種實實在在的東西。好像深埋于地下的礦藏一樣，只要努力去挖掘，就能把寶藏挖出來。對《等待戈多》的挖掘分析，人們認為《等待戈多》表現了這種世界的荒誕性。實現了敘述的非理性，從而也就曲折地否定和批判了資本主義的社會現實。從作品的敘述來看，它的確實現和完成了創作的意圖并獲得了滿意而成功的效果。貝克特以荒誕的手法和形式。為我們提供了永具魅力和耐人尋味的非傳統的藝術情境，由此人們獲得了全新的審美感受，從這個意義上說，貝克特永遠活在《等待戈多》這部不朽之作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