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嬰兒身體在電影《寶貝計劃》中的出場,不能僅僅被看作是單純的娛樂性、商業性的需要,而是一種文化符號,具有深刻的隱喻性。嬰兒的身體表征了人類自然人性的本性以及對家園的企盼。這種身體的呈現張揚的是一種生命的天全之美,這對現代人的生存以及影視藝術的生產和傳播都具有深邃的文化省思的意義。
關鍵詞:嬰兒 身體 自然人性 家
由陳木勝執導、成龍古天樂主演的《寶貝計劃》被認為是一部娛樂性、商業性的影片,其中的打斗、搞笑的設計無疑是此種定位的強有力的佐證,但是這部影片中嬰兒的出場,如果只是被視為娛樂性、商業性的看點和賣點就未免流于淺薄。在這部影片中,嬰兒實質上是該片的核心和支撐,嬰兒身體的介入不僅成為娛樂性影片的一個事件,而且是深化電影這一藝術形式的一個起點。因此,嬰兒之身體的視覺性的存在,就不單單是出場、在場的視覺影像,而是構成了由可見到不可見、由影像到意象,進而建構意義的視覺隱喻。
一、自然人性的呈現
在《寶貝計劃》這部影片中,成龍飾演的人字拖、古天樂飾演的百達通、許冠文飾演的包租公以偷竊為生。除了偷竊。人字拖嗜賭成性,百達通花天酒地。在他們身上呈現的是現代社會中人性的扭曲、生活的落寞、親情的疏離。但編導并沒有將他們的人性完全抹去,而是留有稀微的亮光閃亮。正是這“幾?!钡娜诵灾?,使人字拖在自己身處危險之地出手相救襁褓中的嬰兒。他們也自稱“做賊也要講道德”。這句抖噱頭的話一方面是良心的自我安慰,另一方面也隱含著他們生命基底處人性本善的光明。正因為此,嬰兒的出場才使他們的生命得以拯救。
嬰兒——電影中的寶寶,自然純美的身體,圣潔真實的生命。他通透清靈的眼睛照射著、探詢著他所來到的這個世界,也涵納著、包容著這個世界。他就像宇宙間的一個精靈,凝結著天地間的精粹來到人間,呈現出他的天然凈潔的身體、本我初衷的生命。這樣的身體體現著、表征著種種的期盼、理想和不朽的信念,常常被賦予深厚的喻意。在我國傳統的道家思想中,“道”是宇宙萬物之本源,是“天下母”。“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盵1]自然是“道”之本性,是人生終極的目標和最高的理想境界。而天性自然的嬰兒正是“道”的顯現,“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臺。我獨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嬰兒之未孩:儽儽兮,若無所歸”?!俺5虏浑x,復歸于嬰兒”,“含‘德’之厚,比于赤子?!盵1]在這里,無為任真、自在自得的嬰兒之身體,成為自由生命出游天地間的化身,表征著天地之大美。對于嬰兒的這種隱喻性的詮釋,不僅存在于中國的先哲思想中。18世紀英國浪漫主義詩人華茲華斯同樣把嬰兒作為自己的理想人格,他在《不朽的征兆》及《每當我看見天上的彩虹》這兩首詩中都有這樣的詩句:The child is father of theman——嬰孩乃成人之父。在華茲華斯的思想中,嬰孩是生命之始,具有神圣的天性,他們的自然之身秉承著上天的恩賜,只有他們才能看見“上帝的榮光”與“幸福的天堂”,能悟透上帝那深奧的圣書,因而能具有永恒不朽的靈光。因此說,嬰兒的在場。并不是單純的生理的身體的存在,而是諭示著宇宙間生命精華的呈現。自由自在、天性自然,他是生命無限生成中的晶體,純真至愛、晶瑩剔透,因而成為人類終極的生命向往。
正是這種自然人性的彰顯,“專氣致柔”的嬰兒最終可以戰勝、征服成人,“骨弱筋柔而握固”,“不用智而合自然之智”。在電影《寶貝計劃》中,人字拖和百達通準備以寶寶換取巨額錢財,但他們卻在與寶寶的生活中體驗到了為人父母的快樂與艱辛,在與寶寶的游戲玩樂中感受到了人生的快慰。寶寶童真自然的天性、清亮瑩徹的眼神、純美天然的稚態,總之,點點滴滴都具有無窮的感染力,帶給他們的是生命的顫動。二人開始對寶寶的照顧只是等待交易的時機,而到最后,卻是真正地為寶寶而拼命,情愿以自己的生命換得寶寶的安全。當人字拖將自己的身體接通電流去救助寶寶時。當二人為救寶寶拼進冷凍室,二人身身相對來溫暖凍僵的寶寶、呼喚寶寶的生命時,人性在這里回歸,生命在這里澄明和朗現,曾經竊得寶寶準備換取金錢的竊賊已經不復存在,呈現的只是最值得贊美的生命。影片最可貴的即是將嬰兒身體的生命意象自然的植入人的性靈,從而使身心得以重新營建,生命得以提升。
二、家園的回歸
家,是人生命的始出之地,也是人終生的歸所。海德格爾言道:“一切本質的和偉大的東西,都源于這一事實:人有一個家并且扎根于一個傳統”?!白鲆粋€人。就是作為一個必死的凡人是(在)于大地之上。這也就是說安居于大地之上。……安居是凡人在大地上的存在方式?!盵2]在這里,家及其所歸屬的傳統成為人生存的本質擁有與根植,而在家的安居則成為人最基本的存在方式,也就是說.家的歸屬是人之生命的自然的意旨。當然這里的家,不僅是個人生命的家,更是一個民族文化歷史的家。也就是其深深扎根的傳統;這里的生命,不僅是個體生理的身體存在,更是精神生命的意義旨歸。因此說。家,意味著一種傳統、一種根脈、一份身心的安頓和溫馨、一種生命的自在和敞亮。家,寄托著有限生命無限的期許,承載著一生終極意義的牽掛。
那么,嬰兒的身體意象何以成為這種家園的表征?人何以有歸家的生命訴求?
首先。嬰兒是生命的初始,是傳統血脈的延續,是根基奠定的表征,也是生命未來的承載寄托。因此,嬰兒意象在老子那里同“道”的追求是聯系在一起的。老子曾提出:“夫物蕓蕓,各復歸其根。”[1]“復歸其根”即“復歸于道”、“復歸于無極”、“復歸于樸”,也即是“復歸于嬰兒”。因此,嬰兒體現了對生命本源的追溯。彰顯出源自生命始出之地的歸根情節。
其二,嬰兒的身體是人類生命自然之美的呈現。自然的天性、天然造化的身體純美凈潔,清新可愛。這種身體能即刻誘導出人之最自然和美的天性,能夠喚起被日常生活遮蔽的溫馨和柔情.“赤子出生。孩而弄之,則欣笑不休:乳而育之,則歡愛無盡?!盵3]此正所謂心熙熙然而得天然之意趣,明袁宏道曾對此意趣有深刻的剖析:“夫趣,得之自然者深,得之學問者淺。當其為童子也,不知有趣,然無往而非趣也。……人生之至樂,真無逾于此時者。孟子所謂‘不失赤子’,老子所謂‘能嬰兒’,蓋指此也。”[4]這種最本真的嬰兒意象隱秘著深邃的生命內涵和文化消息,透視著人之為人的自我家園的歸屬。
其三。生存的流浪與漂泊需要獲得身心的安頓。老子傾慕嬰兒、渴盼嬰兒般的歸復,是因為他對“法令滋彰、盜賊多有”等諸多生存狀況的反思。華茲華斯詩歌中的“嬰孩意象”和“童年主題”是其對近代人類新的困境和危機的拯救和新生的企盼。回歸生命的源初,重新認識人之自身的生存。追問和找尋生命自我的家園。不再感受被拋和冷漠,此正是寄望于嬰兒的精神意旨。
電影《寶貝計劃》中寶寶的核心定位即在于他是家的凝結。首先,從影片整體的情節結構來看,他的出生、被劫和丟失,是其家族的幸福和災難:三位竊賊疏離、拋棄家庭而通過寶寶重新獲得家的溫情;操縱偷竊寶寶的幕后老大“爺爺”,其動機也是根源于自己獨自養育的兒子的死亡和家族的血脈。家,在嬰兒“寶寶”的身上凝結為愛恨情仇。其二。從主人公的角色進展來看,他們的角色進展即是其人性的呈現和歸趨。人字拖、百達通、包租公,由于和嬰兒的短暫的生活喚醒了他們人性中溫情的一面,他們開始對家思念和向往:人字拖看護著寶寶,卻仿佛看到了老父的蒼涼和凄楚,看到了兄弟姐妹為自己還債的感人情景;百達通念起了老婆的溫情可愛,牽掛起了冷暖饑寒:包租公用寶寶來撫慰老婆身心的苦楚。最后,他們終于回到了溫暖的家的港灣?;貧w了真實美好的自己。其三,從影片主體的建構上來看,影片中的竊賊人字拖、百達通和包租公,他們身手不凡。強大無比,但他們同樣是社會上的失落者、弱勢者、被歧視者、被拋離者。他們生活在社會的陰暗的角落。實質上是無家可歸的流浪者,然而,他們在對寶寶的照料中,在與其嬉戲玩耍中,在共同的生命相依中,寶寶天然澄澈的身體、純真率性的童心、自在玩樂的童趣,使這些浪子生發出強烈的使命感、責任感,作為本然之我的主體意識日益強烈,而這種主體自我的強調并不是像現代人那樣的離家獨行,恰恰是流浪者的家的歸屬。這正是影片在娛樂中隱含的文化的信息,離家與歸家,漂泊與根植,究竟何為現代人本真的生存?嬰兒為生命的初始,每個生命都在人生的途中,那么,人生的征途該如何行走?它的終極意旨又在何方?所有這些,都成為嬰兒——這一文化符號所隱喻和力圖澄明的,因此,嬰兒身體出場的意義,不僅在于影片中主人公的拯救,更在于他指向了現代人生存的本身。
三、身體的天全之美
人類現世生存的社會,無論是本雅明的“圖像增殖”、海德格爾的“世界的圖像化”,還是居伊·德波的“奇觀社會”、鮑德里亞的“擬像”,都表征著這樣的一個事實:視覺文化的到來。在以影像為傳播主體的的視覺文化中,身體已經步入到視覺生存的前沿,身體的影像吸引、誘惑、撞擊著人們的眼球,以致加速著身體被制造、生產的進程。但應引起反思的是?!坝跋駮r代”的身體是以可見的肉身性為其第一要義的,身體的生產和傳播實質上是欲望的生產和傳播,因而,身體成為一種視覺媒介傳達著欲望的信息。在這一高揚和拯救身體的文化偉業中,理性和靈魂被合理化的剔除出場。這一方面打碎了令人壓抑和厭煩的理性牢籠,但同時,也使人歡天喜地地進入了身體的肉身化的牢籠。這在電影中表現得一覽無遺,諸多的情色、武打、恐怖片自不待言,即使所謂的代表中國電影水平的國產大片。那美女的裸浴,爆乳的頻頻充斥以及那胸像袒露并成階梯狀排列的宮女,新媒體技術的高清和特寫在此用來可謂得心應手,爽哉!快哉!但這種身體的消費,除了淺薄無味的娛樂化和商業化外,實在找不出更有說服力的意義。這不僅說明導演的媚俗和黔驢之技,而且,也將觀眾浮薄化、愚鈍化,觀眾在消費著電影,導演在消費著觀眾。這正是目前影視藝術生產中的癥結所在。
身體是生命的載體,是生命的呈現和在世方式,而生命的存在。既不應是傳統中肉體與靈魂二元對立下的靈魂的宰制,也不應是影像時代肉身凸現的欲望的掌控,生命之承載的身體是整全的存在。梅洛·龐蒂曾說:“身體既不只是肉體,由各自為政的器官組成,只提交傳統意義上的感覺材料,什么意識聯想:也不只是由心靈和思想支配的動力機。身體在前,身體是最在先的。不要想把我們這個身體或者還原到軀體和肉體,或者拔高到靈魂和思想。在這兩者之間的身體更本原?!盵5]顯然,梅洛·龐蒂在此是反對將身體作肉體與靈魂的分離,而是力圖探尋身體的整全的意義,這應是生命本然的存在,那種借顛覆理性的宰制而凸現感性欲望的倡揚只會戕害生命自身。因此。當現代人心儀身體的時候,應明確身體不僅是有機的生理的存在,也是世界的、文化的、社會的、符號的身體,身體是生成的存在。這種身體的生成是生命的整體呈現。彰顯的是身體的天全之美。此乃真正的至美和大美。
一人之身本與天地宇宙、萬物眾生相涵相生、混然同處,這是生命在世的基本情態,正如嬰兒的身體存在。《莊子·人世間》有言:“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6]“童子”在此意指嬰兒。嬰兒與天為徒,正體現了嬰兒的天真未剖、與天地萬物渾然同體的本然存在,呈現出一幅率性任真、游弋天然的生命畫卷。因此說,嬰兒在電影中的出場具有深刻的文化內涵,他的隱喻性是對現代人生存的一個精粹的提醒,值得在現代社會奔竟的、為名利財富而勞頓的人們省思自身。同時。對于電影這門現代的藝術形式來說,嬰兒身體的出場及其隱喻性應使電影人反思電影藝術生產和傳播的意義旨歸。
參考文獻
[1]陳鼓應,老子譯注及評介,中華書局,1984.163、
140、178、124.
[2]海德格爾,人,詩意地安居,廣西師范大學出版
社.2000.30、94.
[3]黃宗羲,泰州學案三,明儒學案,卷 34.中華書
局.1985.
[4]袁宏道,敘陳正甫會心集,卷3.偉文
[5]張祥龍,朝向事情本身,團結出版社,2003.287.
[6]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中華書局.1983.113.
作者簡介:劉桂榮:女,河北大學藝術學院,博士,副
教授。陳曉紅:女河北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