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第六代導演的領(lǐng)軍人物賈樟柯的《三峽好人》,以礦工韓三明與護士沈紅從山西到三峽千里尋妻、尋夫的故事為線索,真切展現(xiàn)了社會底層百姓惡劣的生存境遇,表達了作者對當下社會問題的深切關(guān)注,體現(xiàn)了作者一以貫之的真誠質(zhì)樸的人文情懷。
關(guān)鍵詞:賈樟柯 《三峽好人》 生存境遇 人文情懷
作為第六代導演的領(lǐng)軍人物賈樟柯,其電影風格可謂一以貫之:以真誠質(zhì)樸的人文情懷。去關(guān)注底層百姓的生存狀態(tài),真實呈現(xiàn)他們的遭際命運。無論是出道之初的《小武》,還是后來屢獲大獎的《站臺》、《任逍遙》、《世界》,無一不是這樣的直面現(xiàn)實人生的杰作。前不久獲得威尼斯電影節(jié)金獅獎的《三峽好人》,繼續(xù)了賈樟柯的既有風格,在更為深刻的層面上揭示了當下底層百姓生存的艱難與心靈的困惑,是一部充滿人文情懷的好影片。
《三峽好人》有兩條線索。一條線索是,山西一個煤礦工人韓三明十六年前花錢買了一個四川女人麻幺妹,第二年生了一個小孩。后來公安解救了這個被拐賣的女人,這個女人就帶著小孩回四川了。十六年中韓三明從來沒有去看過自己的孩子。十六年后。他孤身一人,拎個包,踏過千山萬水去三峽找這個女人。麻幺妹也沒有嫁人,跟著一個船老大跑船。他們的女兒去東莞打工了。兩個人決定復合,韓三明便先回陜西等掙夠了錢再來接女人回去(因為幺妹的哥哥欠船老大三萬元錢)。另一條線索是,山西女護士沈紅,她的丈夫在三峽工作,后來音信杳然,兩三年都沒有回家。她明白自己的丈夫在干什么,事實上她的丈夫在另一個地方已經(jīng)結(jié)婚扎根了。她千里迢迢去奉節(jié)找他,最后跟丈夫見面時,對丈夫說“我就是要告訴你,咱們離婚吧。”然后坐船就走了。影片講述了兩個不同的人千里迢迢去解決感情問題的故事。
影片中韓三明對麻幺妹的愛情在當代電影觀眾看來,可能會覺得不可信,其實這根本不用懷疑,當初他買回幺妹時就是要找個女人踏踏實實過一輩子的,這如同古代男女結(jié)婚當天才見面,然后一生廝守是一個道理。上世紀六十年代的電影《李雙雙》中的雙雙和喜旺不也屬于這種先結(jié)婚后戀愛的夫妻嗎?因此,影片中韓三明尋找回來失落的愛情,十六年后再度聚首,是完全可信的,這也表明了賈樟柯對這種古典情感的認可。而護士沈紅尋找丈夫,是希望挽回自己的家庭。最后見到丈夫時她放棄了,因為她知道一切都已無可挽回,主動放棄是挽回自尊撫慰受傷害的心靈的唯一方式,在失去愛情與婚姻后,挽回那一點自尊才是繼續(xù)生活下去的勇氣。兩個尋找故事傳達出了生活是變動不居的深層內(nèi)涵:分離多年的人可以重新聚首,有過美好愛情的婚姻中人也會分道揚鑣。
當然,誰要如果僅僅把《三峽好人》看作一部情感劇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賈樟柯只不過是要通過這樣的尋妻、尋夫的似乎有點老套的情感糾葛故事,以主人公的視野所及,來凸現(xiàn)中國當下社會底層百姓的生存境遇,表達他的真誠質(zhì)樸的人文情懷。
主人公韓三明是個有著多年礦齡的煤礦工人,低下的社會地位和惡劣的生存條件,使他只能以“買”的方式解決自己的婚姻問題。這位老實善良的礦工的愛情生活是缺失的,而即使無愛的婚姻也并未維持多久,因為麻幺妹的反抗,公安的解救,使得韓三明不僅失去了妻子,連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一去再難相見。血濃于水的骨肉親情使得韓三明在十六年后按照幺妹留下的地址去四川省奉節(jié)縣尋找他的前妻和女兒。當年麻幺妹以不斷的逃跑來反抗被拐賣的悲慘命運。但獲得解救回到家鄉(xiāng)后的幺妹并沒有找到的真正的歸宿,而是跟一個年紀很大的船老大過這不清不白的生活,年僅十六歲的女兒也到東莞打工去了。面對千里尋妻尋女的韓三明,回想當年韓三明及其母親對她的種種好處,幺妹流露出為當年“年輕,不懂事”而執(zhí)意逃跑而后悔的心情。這讓人心碎的畫面。彰顯出了麻幺妹這樣的更無助的弱者的不幸與無奈。而當二人決定復合時,那個船老大要韓三明拿出三萬元來為幺妹的哥哥還上欠款,才準許幺妹離開。三明毅然決定回去掙夠錢再來接幺妹。影片就是這樣讓每個觀眾都感到了對于韓三明和幺妹這樣的底層百姓,生活是多么的殘酷,命運又是多么的不公!
我們再來看看影片中那些拆遷工人(農(nóng)民工),他們的勞動強度之大,生活條件之差,令人震驚。他們是那樣艱難地、默默地生存著,有些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影片一開始就掃描那些雕塑般沒有表情的討活命的人身上,那是一幅樸實勞動者的群像。賈樟柯以此很明確的告訴觀眾自己關(guān)注的是什么,社會需要關(guān)注的是什么!當觀眾跟著鏡頭發(fā)現(xiàn)這些人的存在的時候,他再用韓三明這樣一個個體來展示他們的生存狀態(tài)、精神世界。到了影片結(jié)尾,那些討活命的人跟著韓三明去挖煤,走上了那條隨時可能被淹沒的道路。或許有一天。他們其中的一些人會成為在電視新聞報道中“某某礦難發(fā)現(xiàn)37具尸體”的一員。這里賈樟柯以寫實的手法,呈現(xiàn)出了生活在底層的百姓的令人心碎的境遇,事實上表達了他的思考與責問:為什么會是這樣?當人們聽到那些大牌歌星“今天是個好日子”“真高興”的粉飾太平的吟唱時。如果想到社會上還有無數(shù)個韓三明、麻幺妹這樣的勞動者在為溫飽奔波,你是無論如何高興不起來的。社會成功人士、既得利益階層花天酒地的生活,是廣大勞動者的血淚甚至生命換來的。北京市委書記王歧山一再呼吁要善待農(nóng)民工。日前各種媒體競相報導的某一建筑老板為屬下的2600名民工擺了175桌大壩宴過年的消息,都傳遞了一個共同的信息:對這些沒有話語權(quán)的普通勞動者,社會應該也必須給予真切的人文關(guān)懷。
影片把故事的背景設置為三峽,但賈樟柯不是要為三峽工程唱什么贊歌。相反他敏銳地捕捉了三峽工程帶給普通的三峽人的真真切切的影響。與《小武》、《站臺》寫作者熟悉的生活不同,對于三峽一百萬移民,賈樟柯是一個局外人,因此他處理這個題材失去了《小武》、《站臺》的貼近感。但卻增添了一份初來乍到者的敏銳與新鮮。影片的兩位主角跟導演一樣從山西來到三峽庫區(qū),他們代表了觀眾的視角,為我們展現(xiàn)出一幅幅壯觀自然風光下的巨變圖。這里沒有媒體渲染的敲鑼打鼓的歡送場面,沒有虛假的口號和豪情,有的只是真真切切的百姓生活。移民這個詞蘊含的內(nèi)容太豐富了,太沉甸甸了。而一百萬人在全國十多億當中或許不算是個大數(shù)字,然而他們所付出的代價絕非局外人所能感同身受。影片的兩條線索雖然重要,但更多的是起著一種牽線的作用,牽扯出一個個跟主線情節(jié)未必相關(guān)的小場景,而這些場景正是影片的精華,也是最揪心之處。鏡頭所到之處,我們看到的是三峽移民的抗爭、無奈、選擇、犧牲。在拆遷指揮部里,拆遷戶們與工作人員的據(jù)理力爭和斥責他們貪污挪用安置款,是生活原生態(tài)的呈現(xiàn)。在影片中。巨變濃縮為“拆”、“拆”、“拆”。數(shù)千年傳承下來的生活方式毀于一旦,人際關(guān)系經(jīng)受著不可控制的扭曲,他們?nèi)缤莻€怪異的半成形建筑被外星人拔地而起,軀體被鏟除轉(zhuǎn)移,而心卻永遠留在了那淹沒在水底的家園:他們像高樓間走鋼絲的人,在貌似廣闊卻實則狹小的空間里小心翼翼地求生。賈樟柯以其悲天憫人的人文關(guān)懷,給了這一百萬沒有話語權(quán)的人一個聲音,這個聲音既不是豪言壯語,也不是哭天搶地,沒有絲毫虛假和煽情,這是一個竭力自我壓抑的嗚咽聲,只能用心靈才能聽到。
《三峽好人》在藝術(shù)上較之賈樟柯過去的作品,更加注重劇情的設置,人物的塑造,莊諧的搭配。韓三明和沈紅兩條主線分別將鏡頭對準兩個不同的社會群體,一個在追求生存,一個在追求幸福。似乎不搭界的兩條線索在漫不經(jīng)心中寫出了當下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不平衡。而正如前文所論,拆樓民工的戲份最為感人,人物仍像賈樟柯過去作品那樣處于最自然的原生態(tài),但大量近景的使用。給人們繪畫雕塑般的內(nèi)心戲劇性:一張張黝黑的臉,一個個光著膀子的身軀,蘊含著一個個感動中國的故事。這些故事需要觀眾依據(jù)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和想象來填寫。而這正是影片富有藝術(shù)張力的重要原因。
《三峽好人》以對底層生活原生態(tài)的呈現(xiàn)與真誠的人文主義關(guān)懷,繼續(xù)了賈樟柯電影的一貫主題,即展示巨變的中國現(xiàn)狀下的變化與不變的人,揭示變化的中國誰是獲得利益的人,誰是被損害的人,進而對中國社會、制度、變化發(fā)出疑問甚至責問。當我們看到過去20多年的改革開放為越來越多的國人帶來前所未有的新生活時,我們千萬不能忘記有不少人是為此付出了代價的。這也許是發(fā)展道路上不可避免的代價,但至少我們在享受全新生活時,不應忘了那些默默無聞的人,那些行走在路上的民工,那些到處討生活的外地人,那些沒有話語權(quán)、卻承擔了這個社會最大犧牲的“三峽好人”。
作者簡介:溫長青,男,河南林州人,安陽師范學院
文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文藝學的教學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