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九十年代以來,作家們在軍旅英雄塑造上開始進行更為大膽的突破,英雄形象的塑造更加個性化,出現了像梁大牙、李云龍等被稱之為“另類”的英雄。作家們以現代意識與眼光對英雄主義作出全新的闡釋,使英雄主義這個偉大主題演繹得更加真實感人而富于穿透力。
關鍵詞:九十年代 英雄主義 另類英雄
九十年代以來,隨著“政治語境的淡化和商業語境的強化”[1]作家們在軍旅英雄塑造上開始進行更為大膽的突破,他們將人性的關懷、個性的張揚提高到從未有過的高度,于是,我們看到了另一類英雄形象活躍在文壇上。他們是英雄,但按照傳統英雄的評判標準,他們行事往往有些出格,甚至有時候出格得離譜;他們個性張揚,但有時候張揚得甚至置軍紀軍威所不顧;他們思想大膽,但有時候無法無天起來甚至夠得上軍法處置。他們的種種行為完全不同于傳統的英雄形象,可以說,這類英雄人物,是人格個性過度放大了之后的英雄。為了有別于傳統意義上的英雄,我們姑且把這類英雄稱之為“另類英雄”。一言以蔽之,這類英雄瑕不掩瑜,大節不虧,也正因為此,他們的個性化、真實性才贏得讀者的喜愛。
一、另類英雄的濫殤
八十年代,莫言的《紅高梁》為我們塑造了一個新異的另類人物——“我爺爺”余占螯。《紅高粱》雖然不是軍旅作品,其主人公余占鰲與我們傳統意義上的英雄也迥然不同,但這個人物的出現,對后來另類英雄的創作思潮影響巨大,可以說,九十年代英雄主義寫作中出現的另類英雄就是以其為肇端。從而將人性化書寫推向了另外一個高潮。
余占鰲是“最英雄好漢最王八蛋”的一個頗具幾分傳奇色彩的江湖人物,他“識不了二百個大字,要說殺人放火,卻是行家里手。”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欲望的奴隸,在其農民式的實用價值之上沒有什么抽象的道義和民族利益,一切行動以眼前的實際功利和赤裸裸的生命欲望為目的”[2]。他殺人如麻,但其多種多樣的殺人背后所基于的動機無非是那些人性的本能欲望——自由欲望、復仇欲望、獨占欲望等。可以說,他身上沒有絲毫傳統革命英雄的品質,沒有一點傳統革命英雄應有的優點,他只是俗世凡塵中的普通男女,憑借著原始蠻性的生命本能,以抗日戰爭的主旋律為背景,為我們展現了那悲壯的抗日場面。
在《紅高梁》中,通過余占鰲,我們看到了飽含著血氣方剛、雄偉豪強、情感奔放的個人意志的肆意張揚,當我們被莫言筆下的新英雄主義氣勢所深深震撼時,“英雄”在我們的心目中已不再是一種抽象的神話,而是一種鮮活的生命存在。
有別于八十年代以“將英雄還原為人”為主要創作思路的作品,項小米的《英雄無語》則帶給我們悲劇式的反思。新時期以來,作家們對理想化英雄觀的反省與突破,還多局限于人物的性格弱點或某些工作失誤,較少涉及其思想品質和道德人格等深層因素。而項小米把“爺爺”定位于紅與黑的混合色——紫色:既是堅定的紅色英雄,同時身上又蘊藏著與之完全相反的黑色封建性和匪性,二種截然不同的色彩在“爺爺”身上共生共存,此消彼長。爺爺蹂躪和使喚作為童養媳的奶奶,接著又離開曾經恩愛有加的二奶奶。而心安理得地與戴眼鏡的三奶奶結了婚。在家人眼里,爺爺只是一個道德淪喪的人。他參加革命并非自覺,參加革命之后其覺悟和素質也未見得提高了很多。這樣的人和英雄相去甚遠,然而,“爺爺”又是實實在在的英雄,一個有著傳奇色彩、對黨和革命做出過重要貢獻的無名英雄。朱向前評論這個形象時說:“在工作上他與白區戰友一起流血受罪,卻成為革命成功后的‘另類’。”[3]
在新時期的英雄主義寫作中,作家們都認識到了回到人的立場尤其重要,也正因為此,張揚個性成為體現人性的一個主要手段。這一時期的英雄主義寫作一個突出特征就在于以人道主義的視角對戰爭或者戰爭中的人以及人的命運和心靈世界的關注。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由于長期理想主義英雄的影響。使得我們的作家們盡管作了很大的努力,卻始終無法擺脫思想上因襲的負擔。一些曾轟動一時的作品,依然存在著以道德評判代替審美評判、思想大于形象的弊端。因此,九十年代的英雄主義寫作嘗試著從個人化視角中,以邊緣性人物取代了理想主義英雄的描寫,突出個性,甚至夸大個性,以期召喚英雄人性的回歸,于是,我們看到了形象生動、個性鮮明、完全迥異于過去英雄群像的“另類”英雄。
余占鰲作為民間英雄開啟了另類書寫的新篇章,項小米塑造的“爺爺”為我們揭示了另類人物性格上的另類,這一切,順理成章地促進了九十年代英雄主義寫作的演變——另類的書寫。
二、放大:另類的書寫
另類英雄的典型代表人物首推《我是太陽》中的關山林、《歷史的天空》中的梁大牙及《亮劍》中的李云龍。這三個人物有著共同之處,他們都是杰出的軍事將領,在戰場上屢建奇功。同時,他們身上都帶有濃郁的民間色彩,同樣有著沖天豪氣和俠骨柔腸,他們都是革命英雄,又帶著明顯的草莽之氣。
《我是太陽》中的英雄關山林曾在東北戰場上叱咤風云。橫掃千軍,這是他人生中最輝煌的華章。然而南下作戰中,因為魯莽和桀驁不馴,導致了“青樹坪”一戰的失敗,從此他輝煌的戎馬生涯就此終結。作品重點描寫了他的后半生,他做夢都想重上戰場,一洗“青樹坪”帶給他的恥辱。然而,命運偏偏不給他這樣的機會,他的雄心與豪氣只能在反復的政治運動與劫難中消磨,并因此折射出新的光芒。在武器試射場上與蘇聯專家的較量中,在與陰謀家的頑強對抗中,在對孩子教育的獨斷專行中。在只身從造反派手中救出愛妻的神勇中,在指揮農民化裝搶化肥的行動中。甚至在與死神的搏斗中,他都表現了作為一個另類英雄的強悍之氣,表現了一個并非完全政治化的革命軍人的英雄與氣魄,其生命之光燃燒得既凄惋又悲壯。他既不是理想化的英雄,也有異于新時期描寫的本色英雄,他回歸于人性,但又張揚著個性。雖然作者對關山林個性中的驁傲不馴沒有用重筆描寫,但他那張揚的個性對其后出現的梁大牙、李云龍之類的另類英雄形象的塑造無疑有著至深的影響。
《歷史的天空》中的主人公梁大牙和《亮劍》中的李云龍可以說是另類英雄中閃光的“雙子星座”。
梁大牙是我軍的高級指揮員,但他參加革命之初,既不是受剝削遭壓迫而要求解放(這是我們大多傳統英雄參加革命的動力),也不是因為思想覺悟而獻身革命(這也是我們傳統英雄必不可少的思想意識)。不,梁大牙參加革命純屬偶然,他是誤打誤撞碰上了新四軍,而他本來是想參加國民黨軍隊,好吃好喝,升官發財。在狼吞虎咽了兩大盆面魚兒后仍執意投奔兵強馬壯糧餉充足的國民黨部隊,直到貌美如花的東方聞音的出現,才使他萌生了留下來“先干干看”的想法。他一出場,完全是以一個貪財、好色、匪氣十足的無賴形象出現在讀者面前的。
《歷史的天空》最大的特點是摒棄了階級、黨派,甚至簡單的好人與壞人的習慣眼光,“代之以順乎人物個性與夢想的。以一種對人物行為描寫不定性的寫作方式,潛含著一種公正的價值取向,用大寫的人格來燭照小說中的一個個人物的發展與匯合”[4]。作為這部小說的主人公,這個人物形象的出現突破了十七年和新時期之初軍旅文學中英雄群像的塑造,這就很令人感到“另類”的新鮮。因為以往的軍旅小說中所塑造的英雄形象大多是苦大仇深的工農子弟、充滿激情的知識分子和為革命理想而背叛富裕家庭的革命者,他們參加革命隊伍的目的性都很明確,那就是解放自己和廣大的勞苦民眾。然而梁大牙的形象顛覆了所有這些傳統。參加革命后的梁大牙,身上的匪氣和流氓無賴相依然十足,粗話臟話滿天飛,調戲婦女、與組織討價還價、我行我素、唯我獨尊等行為。不僅毫無收斂,反而表現得十分過份,以至于很多領導都忍無可忍地罵他是十足的“土匪”,幾次黨組織會議開會討論是否應該殺掉他。
《歷史的天空》在塑造英雄時,還有一個突破點,就是將英雄和環境隔離開來。梁大牙的軍事才能幾乎是天生的,他在共產黨里是優秀的指揮員,如果去了國民黨,也許一樣可以成為優秀的軍人。正是因為這種天生的素質,因此在刻劃梁大牙成長的過程當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著意忽略了組織紀律性、黨性原則性對梁大牙的約束力量。
當代理司令員竇玉泉向梁大牙下達命令時,他只是憑直覺判斷代司令員的軍令不利于戰斗,因此不但拒不執行,居然掏出手槍下令要把司令員捆起來。在他心里,根本沒有組織紀律的概念,也沒有一個革命軍人的素質,我行我素,膽大妄為。但耐人尋味的是,梁大牙違抗軍令的做法從戰略和戰術上看卻往往又是正確的。和以往那些有智有謀的英雄相比,梁大牙沒有修養,沒有文化,但有著軍事天賦,正是這種天賦,幫助他日后成長為英雄創造了條件,這幾乎和政治、環境都完全沒有關系。
與梁大牙的另類有相似之處的是《亮劍》中的李云龍。李云龍和梁大牙最大的類同之處就在于他們身上具有明顯的草莽氣。在同日本人作戰時,他召集全團排以上干部開會時這樣說:“只當自己是嘯聚山林的山大王,……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論秤分金銀。酒肉和金銀是怎么來的?對了,是搶來的,不搶能叫山大王嗎?憑什么他鬼子漢奸吃肉喝酒,就得咱們喝西北風?咱們也得吃肉喝酒。鬼子漢奸有的咱們就得有,沒有就搶他娘的……”只是因為英雄惜英雄,他和國民黨團長楚云飛惺惺相惜,兄弟相稱……
李云龍作為老革命,卻在組織紀律上無法無天,“什么事都干得出來”。長征時,因籌不到糧食,他下令部下搶藏民的糧食,這是嚴重的違紀行為,被連降兩級,但他毫不在乎。因為有了糧。過草地時他們團沒有餓死人,他覺得這處分背得值:他為給自己的警衛員和尚報仇,不顧他人的勸阻和攔截,甚至下令將前來勸阻的團長孔捷和他的警衛員關了起來,憤然刀劈了已經被我軍收編的土匪,再次受到降職處分,他仍然不在乎,認為“只要能給和尚報了仇,就是降成戰士也值了”:因為被敵人偷襲,自己的妻子被擄,政委趙剛負了重傷,全團犧牲五十多人,趙家峪的鄉親被殺光,他拍案而起,擅自動用萬余人圍攻平安縣城,一發牽動了整個晉西北的戰事:“文革”中,他收繳了造反派“井岡山兵團”的武器,為此,他背上了“鎮壓文化大革命的劊子手”的罪名,并付出生命的代價,真可謂“世上沒有他不敢干的事”。
李云龍的“另類”出了名,就連日軍也對之予以肯定,在日軍情報部門的檔案中,是這樣描述他的:“膽識過人,意志堅毅,思維方式靈活多變,多采用逆向思維,處事從不拘泥于形式,是個典型的現實主義者。紀律性差,善做離經叛道之事。”由此可知,李云龍的“出格”到了何等張揚的地步,其無法無天在敵我友三方面都出了名。
從關山林的“革命到底”、“誓不回頭”的倔傲,到梁大牙的“膽大妄為”,再到李云龍的“無法無天”,這些另類英雄是那么鮮活地閃現在文藝舞臺上。他們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個性張揚,人性——無論是缺點還是優點,都是如此地突出,在這類英雄身上,我們看到的是放大的人性。
九十年代另類英雄的出現,是擺脫了長期形成的創作思維束縛而產生的一種渲泄,是對本色英雄中人性的放大。這類英雄之所以受歡迎,并不只是在于它真實表現了人性特點,而是在真實的基礎上,表現了人們對長期欣賞習慣的叛逆,以及這類英雄帶給人們的新奇感。當然,我們也不能否認,在這一轉變過程中,或許有矯枉過正的缺陷,但我們也應該清楚地認識到,另類英雄的書寫其開拓與突破意義主要在于找到了接近歷史和人物的有效表達,同時還作了一些新思考,將英雄主義這個偉大主題演繹得更加真實感人而富于穿透力。是以現代意識與眼光
參考文獻
[1][3]朱向前,中國當代軍旅文學的“第四次浪潮”
[J].南方文壇,2005.(2)
[2]陳穎,工農兵:當代英雄崇拜的主體及其消遁
[J].集美大學學報,2005.(3).
[4]王久辛,波詭云譎望天空[J].解放軍藝術學院
學報,2000,(4).
作者簡介:豐曉流,男,湖北襄樊人,襄樊職業技術
學院副教授,文學碩士,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