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漢卿的雜劇《竇娥冤》,以其直面人生的現實主義精神,感天動地的藝術力量,載入中華民族光輝燦爛的文學史冊。它的高度藝術成就,在于竇娥這個受盡欺凌而又勇于反抗的婦女形象的塑造。作為高潮所在的第三折,則是刻畫竇娥最精彩的部分。《竇娥冤》第三折在藝術上有如下特點:
一、情節結構有張有弛、疾徐相間、疏密相成,富有鮮明的節奏感
《竇娥冤》第三折由三部分組成。第一部分是竇娥譴責天地鬼神;第二部分是竇娥與婆婆訣別;第三部分是竇娥發下三大奇愿。這三部分有張有弛、疾徐相間、疏密相成,富有鮮明的藝術節奏感。
戲一開場便是監斬官厲聲吆喝,劊子手又是搖旗又是提刀,再配上緩慢沉悶的鑼聲和鼓聲,立刻造成了一片陰森緊張的氛圍。而竇娥正是在這種緊張,陰森的氣氛中,披枷戴鎖,帶著滿腔怨憤,咒天罵地地走向法場,竇娥呼天搶地的悲訴怒斥,更加重了悲劇的氣氛。眼看竇娥就要成為刀下冤鬼,然而作者卻宕開一筆,安排了一個竇娥婆媳訣別的感人肺腑的場面。竇娥哀怨低回的身世之嘆與第一部分高亢激昂的斗爭精神形成鮮明的對比,展示了她內心世界的另一面,催人淚下,感人至深。劇情發展造成明顯的一頓,形成一張一弛的戲劇波瀾。這一“弛”為下一“張”蓄勢,緊接著便是竇娥那場感天動地的控訴和含冤被斬,劇情又如山洪爆發,迅速轉入全劇的高潮。像這樣張中有弛,密中有疏,疾中有徐的匠心獨運的結構安排,不僅使劇情發展顯得波瀾起伏,跌宕有致,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而且能夠抓住觀眾的心理,引人入勝。
二、人物性格在戲劇高潮中發展飛躍
在戲劇高潮中,著力表現主人公性格發展的質的飛躍,是《竇娥冤》第三折又一個重要的藝術特色。
第三折以前,竇娥是一個典型的宿命論者。宿命觀念決定了她“忍辱負重”的性格。當戲劇矛盾發展到高潮,竇娥的反抗精神戰勝了“忍辱負重”而取得支配地位時,她的性格發展便出現了質的飛躍。
關漢卿善于把握住竇娥性格發展中的這一重大轉折,在第三折里,運用精心布局的戲劇場面,層層開掘人物的內心世界,并以感人肺腑的細節和唱段,給予淋漓盡致的揭示。
戲一開始,竇娥就被劊子手們綁赴刑場,處于“頃刻間游魂先赴森羅殿”的絕境。從自身的血淚經歷中清醒過來的竇娥,看清了“衙門自古朝南開,就中無個不冤哉”的社會真相。在《滾繡球》一曲中,她猛烈地指責天地鬼神不分清濁,混淆是非,致使惡人橫行,良善銜冤。勇敢地對“分辨清濁”、“主宰生死”的天地鬼神發出了憤懣的質問:為什么“為善的受貧窮又命短?”為什么“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隱晦地對“不分好歹”、“錯勘賢愚”的社會現實喊出了強有力的控訴。她那似巖漿迸射,如山洪決堤般的憤激之詞,反映了女主人公的覺醒意識和反抗精神。
接下來的戲劇場面,則是圍繞著賦予竇娥以善良、溫順的另一個性格側面而展開的。這里,關漢卿以細膩的工筆,描述了竇娥提出的兩個請求的動人的情狀。一個是在被押往刑場途中,苦苦哀求劊子手避開前街走后街,免使婆婆遇見而痛殺老人。在走向死亡的極度痛苦時刻,她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減輕婆婆的痛苦,而把個人的生死置之度外。當懇求無法實現,婆媳倆刑場上生死離別之時,竇娥便求蔡婆在自己死后給祭剩飯,化紙錢。這里,唱詞連用了四個“念竇娥”的排比句,盡情傾訴了自己的冤屈、身世和孝道,悲切之情,力透紙背?!皟汕蟆钡倪\用,自如熨貼,似乎是情之所致,信手拈來,實則是經過苦心經營的。竇娥冤情偌大,所求卻如此之微,猶未得到應現;惟其所求之微,益見冤情之大,因而越發扣人心弦,催人淚下。
這兩個細節的描寫,形象而生動地揭示了主人公純良、美好的內心世界,成為頑強抗爭這一性格主導方面的有力對比和襯托。它不但使人物形象更加豐滿、可愛,且能反映出竇娥婆媳之間相依為命的關系,烘托了她們生死訣別之慘,從而喚起人們對主人公更加強烈的同情心,增強戲劇高潮的藝術感染力。
隨著劇情的急遽發展,竇娥臨刑前發下三樁誓愿:血濺白練;六月飛雪;亢旱三年。這三樁誓愿,一愿比一愿深刻,一愿比一愿強烈。這三樁誓愿,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可能出現的奇跡。竇娥以次發愿,是顯示冤情的深重,為的是把自己的冤情昭示世人,感動蒼天,讓人們知道“這都是官吏每無心正法,使百姓們有口難言”,才是造成自己悲慘命運的真正根由。同時也是主人公對黑暗吏制和不合理制度的強烈反抗和復仇愿望的反映。“三愿”的提出,使人物的思想感情獲得進一步的飛躍發展。如果說,高潮開始時的竇娥還只能以罵天地咒鬼神來隱喻現實的不平的話,此時此地的竇娥,則是直截了當地揭露和控訴現實社會的黑暗了。
“三愿”的構思,是獨具匠心的。這樣的情節安排,也是關漢卿社會政治觀點和美學理想的形象體現。他運用浪漫主義的手法,通過奇特的構思,借助想象,讓天地震驚,人神共怒,雖然違背常理,卻又合乎人情,有力地表達了主人公還天心以公正的理想和愿望,準確地表現了特定人物進行斗爭的特有形式,把竇娥寧死不屈的抗爭精神推進到一個更高的境界,使竇娥的形象更真實感人,具有更深刻的典型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