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去江河湖海,伸手不可及,目光不可及,而這一夜發生什么,和不發生什么,肯定是不一樣的。
1
林嘉說,別人都說你是黃蓉我是郭靖。
羅妮看著他,笑意從嘴角漸起,一直升到眼角,說,這句話算不算一小木棍兒?他問為什么是個棍子呢,她說,捅破窗戶紙呀。
林嘉說,這,這……讓羅妮接了過去,這什么這,這是口吃,還是立體聲的主持人呢。
林嘉不說話了,像是受欺負似的。羅妮過了一會兒說,你怎么不說我是七仙女,你是董永呢?林嘉說,這世上哪有仙女呢?羅妮就說他情商太低,說抒情你會不會,難道你不會說到哪里去找大槐樹為媒呢?
她剛說完這句話,林嘉雙手扶住了她的肩,然后捧了她的臉,死死地盯著她的嘴看,說是想像不出為什么她能如此這般口吐蓮花。
羅妮就笑。他接著說,我得試試你嘴里是不是有淤泥……
他攬住她,她就半依了下來,微閉著雙眼,密密的眼睫像春天的草,他俯下來,竭力地想屏住呼吸,可鼻息還是動搖了她的眼睫。
這時,她睜開了眼睛,她說,你在干什么?嗲嗲的港臺腔。
他說,我想比一下是我的嘴大還是你的嘴小。她笑了,笑得兩肩一抽一抽的。
她這一笑,他那點勇氣就退了下來,不吻了。
那時,他們坐在江邊。春天的天空上飄著風箏,他們看著一只藍蝴蝶,和一只紅蝴蝶,從遠處一點點靠近,最后纏在一起。兩個放風箏的人各拽各的,笑呵呵的。
林嘉說,戀愛也是這樣的糾纏。
羅妮說,你倒是會借景抒情引誘良家女子呢。
2
很多時候林嘉妙語如珠,他是電臺的情感熱線主持人,但在羅妮面前,他幾乎喪失了語言的張力,一個詩人說,我是一堆雪,坐在投奔你的水上。他覺得他就是那堆雪,朝羅妮每近一步,就意味著融化。可是,他是那么喜歡這種感覺,消了融了也是在水里。
林嘉有點兒不安,這種感覺已經久違了。羅妮開始是他的聽眾,有一天她打電話參與他的節目,說了她的初戀。
她的聲音并不飽滿,但是她說得很動情很舒緩。她說,那個男孩和她一起長大,夏天,他們走過舊舊的街道,穿過碼頭到江邊去學跳水,他有著黃昏一樣的膚色,總是讓她忍不住想摸一摸。而她不能靠近他,她不會游泳,只敢赤著腳站在水里。
兩小無猜,一直沒有約定,后來他考上北方的一所大學,而她卻上了本城的大學。其實只是離開,可她老覺得是在失去。那年暑假,她約他去游泳,他去了。而她竟然滑進了江里,太突然了,以至于她想喊,讓水堵住了嘴巴。她感覺有人從水里托著她,她死死地抓住了他,像水草一樣纏住了他,他最終還是靠岸了,那時她失去意識,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來的。
她是在第二天的晚報上看到他救她的過程,從水里抱起她,給她做人工呼吸。她去看他,他說,她像水鬼一樣纏著他。她紅著臉說,可是你偷吻了我。他說,沒有啊,只顧著吹氣,吸氣。
她的心因此像是搖籃,一左一右晃蕩憨憨的小鹿。
她以為他會回來,可是他卻留在了北方,不久他結婚了。她哭了,扎著小辮子的小姑娘,奔跑在江灘和他一起放風箏的小姑娘,在夢里時常夢見他的小姑娘,他不要了。她覺得這一切和他都有關聯,好像就是為他長大的,可是他沒有給她機會。她說,他叫小馬。
羅妮悲切的語氣像是一根魚刺讓林嘉放不下心來。后來,他從導播那里找到了她的電話號碼,他想看看她的樣子。這是他第一次,之前,無數的女孩給他寫信打電話,約他。而這次,卻是他要約見聽眾。
羅妮接到他的電話,笑了說,林哥哥,你想誘騙未婚女子?話雖這樣說,但她分明是高興的。
他們見了很多次面,慢慢地有了感覺,羅妮一直覺得奇怪,像他這樣優秀的男子,為什么肯讓自己單身?
某些時候,羅妮會想,莫非他在等她?有些唯心主義,她自個先笑了。
3
林嘉身邊一直沒有少過女孩兒,都是從午夜開始喜歡的,他立體的聲音,吸引午夜那些寂寞。林嘉偶爾會和其中的某個女孩見面,陪她看場電影,或者去新華書店看兩個小時的書。
有時候他也陪女孩兒去一家著名的商場,那里美女云集,女孩買這買那的,他常常站在六樓過道的窗戶前,看著那個旅館出神。
一個故事曾經在那個旅館里發生,他和一個女孩在那里赤裸著分手。
兩年前,大學畢業。他要在那里和心愛的女孩過上一夜,紀念他們的大學戀愛。他將留在這個城市,而女孩要回廣州。誰也說服不了誰。于是約定不管以后是不是能在一起,他們都覺得得找個最好的地方,做一件最好的事。
牽著女孩的手,電梯帶著他們升到20層,他們的心跳得都很厲害。女孩顯然很喜歡這樣的房子,落地窗,長江好像在窗前流過,不遠船上的燈讓整個房間不明不暗,青春的身體有了底色,有了質感。
都是熱烈的,好奇的。
他突然憐惜起來。這一去江河湖海,伸手不可及,目光不可及,而這一夜發生什么,和不發生什么,肯定是不一樣的。
他的心思散了,身體跟著也散了……
女孩睜開沉醉的眼睛,“啪”的拉響了燈。女孩哭了說,不是我不給你,而是你不要。女孩越說越生氣,說他侮辱了她的感情,說她恨他。女孩穿好衣服,不管不顧地走了。
他在窗戶看著她小小的身影在街上移動著,忽然心痛,要她是一種傷害,不要她也是一種傷害。
在她離開的這兩年里,他一直沒能忘記她。
一年后,她嫁人了。據說是百萬富翁征婚時應征上的,富翁征婚有兩個條件,貌美學歷年齡算一條,另一條就是處女。
她給他打電話說,謝謝你讓我還是處女……
她依然恨意難平,那是他們最后一個電話。
4
羅妮喜歡去胭脂路,淘一些舊時的粗藍布,她喜歡這些東西,怎么也看不厭,林嘉也覺得有趣。有一回,林嘉獨自去那里,買了一塊六十年代印有鳳凰牡丹的棉布,悄悄地要給羅妮縫旗袍。
旗袍非常合身,合身得讓羅妮像個啞巴,從來還沒有一件衣服讓她的身材如此嬌嬈。關鍵的問題是她從來沒有告訴他她的三圍,他只是目測。這樣,一向囂張的羅妮溫柔下來,像一朵蓮睡在月光下,她覺得她被他的目光掌握,撫摸。
羅妮撲在他的懷里,淺淺地吻了他。他正要深入時,她朝他嘴巴吹氣。
她淘氣的樣子讓他開懷大笑。
她還沒有弄明白像他這樣良好的男子為什么沒有戀愛。她不在意他有怎樣的過往,可她想要明明白白。
他一直沒有說,她還是忍不住問他,你為什么沒有戀愛?
他愣了一下說,是指之前嗎?她點點頭。
他說了。他想不明白那個女孩為什么嫁人了還要那樣說。
羅妮默默地伸出手撫摸他的臉,然后浩浩蕩蕩地吻了他。
5
小馬回來了,抱著花朵一般的孩子走在街上,他胸前掛了一個奶瓶。羅妮的心突然一疼,接著起伏。
站在街上說話。小馬說妻子在孩子半歲時出國了,一年之后,妻子說,在那邊愛上了一個人,說他們結束了,說她還是孩子的母親。妻子的語氣安定,不是商量,而下文件似的。說到這里,小馬笑了一下。
她從他懷里接過孩子,孩子咯咯地笑。那一刻,她突然有了母親一般的感覺。就在那一剎那,她好像決定了什么。可是她當時什么也沒有說。
她跟林嘉說,小馬回來了脖子上掛個奶瓶。林嘉說,別跟他調情。
小馬把孩子讓母親帶著,這樣,羅妮沒事時就抱一抱。幾個月后,羅妮給小馬打電話說,小馬,你就讓我給孩子當后媽吧。
小馬久久不說話……
6
羅妮在旅館定了一個房間,她約林嘉,她將要在這里和林嘉分手。
依舊是落地窗,可以看見長江,房間依舊是半明半暗。她告訴他,小馬給了她機會,她想抓住。
他茫然地看著她,想說點什么卻不知從何說起。她飛快地解下旗袍的扣,他說,不,你不要。她不顧不管地,以至于他沒有看清楚她的胸衣是怎樣落在地上的,那么飽滿那么跳躍。
她說,愛了這么久……
林嘉的吸呼深重,他的臉因為某一種遲到的幸福而漲紅。而在那時,他幫羅妮一件一件穿上衣裳。
他說,我們不要這樣的紀念。
有眼淚流過青春的臉,她說,我愛你,可我更愛小馬。
他也有眼淚。
夜深的時候,他們離開了飯店,在街上告別,他眼里有淚光,一閃,一閃。
想著他的這句話,她眼里有一絲淚光。那一夜,她那么迅速地為他解開扣子,而他卻幫她扣上。
一夜未遂原來是美的,深到骨里,淺在眼里。
7
那個晚上林嘉想對羅妮說,有些事不是一廂情愿就行的。
事實上也是這樣的。
一個月后的午夜,情感熱線直播間,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小馬的前妻回來了,她還是舍不得孩子和小馬,小馬也舍不得……我就是想問一問,我和先前愛的那個人還有沒有機會?
他的聲音通過電波傳出去:當然有,你當然有,其實,那是幸福的,迫不及待的,他是愛你的,記住,愛你的……
那聲音因為激動而撕裂而狂放,投訴電話被打癱了。他顧不上了,箭一樣沖進電梯,眨眼之間已經在街上奔跑起來……
那個凌晨,林嘉和羅妮在街頭死去活來波浪似的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