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下,一粒種子落入泥土,睡眠即展開碧綠的原野。
一個春日走遠。
我睡著。我聽見母親說,你餓嗎,孩子?我說我不餓,就睡一會兒。
母親走遠。
我說我不餓,可是,我想要一個園子,種上云霞一般的花朵……
風掀開我的簾子,我醒來:我沒有母親,母親走了好些年了。
我想起來,我是凌晨起床的,那時電視機在說話。身邊的人說,你醒什么。他說你醒的時候我怎么不醒,他說我要聽著電視才能睡,你開電視我也能睡,他說不就動動嘴皮子嗎,你喊累。我說我累,皮累,心也累;我說你不是我,我不是你。可是我沒有聽到我的聲音。
我將一只腳拿出屋子,我聽見我的那只杯子碎了,在地上。我不哭。它替我死了,我想。我彎下身子,我看見它晶瑩的尸骨……我如果死了,在我杯子的眼里,又是什么?”
有天讀到一篇文章,說一個男人死了,因為多喝了酒,半夜起來,對著窗子的時候,就失足了。又說一個女子也死了,因為愛,她把自己和石頭一起沉湖。石頭,它是這個世上最硬的東西么?——那時候,我坐在馬桶上,我看見三月的雨絲,有人說那是情思編織的柵欄,我在想,我是一個動物。那是下午時光,窗外有布谷鳥在啼喚,心里有一種異樣的東西在涌動……
這時我就想起了下午一點。我到學校,離上課還有幾分鐘,我進了門,又出來,留守在門口,像個無所事事的閑人那樣,張望。我笑著,雍容且悠閑,就像這春日的陽光。我看見一只藍色的小小鳥,喂養在籠,它叫著,小小的喙向下彎曲。我伸手去親近它,它躲,我看見一只狗在街上流浪,其實在我伸手之前就看見了的。我的同事們行色匆匆地往這幢門里趕。
這時學校上課的樂音奏起,我就笑了,因為它采用了進行曲的力度和強度,播放的卻是一只溫柔傷感的曲子,我覺得是一團棉花繃緊了臉,說我是鋼鐵,我笑了。
我健步登上課堂,那就是鋼鐵吧,我笑著大聲說:上課了。一顆淚掛在春天的鬢角。
“輕輕的,我將離開你……”樂曲在說。
一只鳥兒在下午的春光里啼喚,小小的,藍色。
此刻我要從床上起來,晚風從窗外傳來,一個聲音在說:饅頭,一塊錢四個。我想我餓了。我想起早餐時,我看見一個美麗的女人,她吃下了一盤子黑的黃的咸菜,那菜是配送。
我想要一個園子,種上云霞一般的花朵。
可是,我餓了,花朵我是不吃的,云霞也是,早上吃了一杯豆漿,中午吃了幾棵白菜,書上說,A型血是一個長在植物們中間的血型,可是,我不吃花朵。
今天上了六節課。從早到晚嘴巴不停地張啊張,像一尾缺氧的魚。我還看見死魚一般的眼睛們從玻璃片后面盯著我的嘴……聽說我這個是太陽底下最光輝的職業,非也!還是聽聽魚兒們的吧,他們說:數學是碎石子,英語是布頭,語文是怪物;卷子是試驗田,種腦袋,長出數字,是大米。
我想我真得是餓了。
我起來,我繞著餐桌走了一圈……
我看見我的孩子,在深夜“撿石子”……
我回來,躺在黑夜溫柔的廣袖里,我睡去。我夢見芬芳的土地,我夢見我是一株禾:禾與禾站在一起,很暖和。
我就是我的園子——云霞的花朵。
鄧芳,女,教師,現居湖北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