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有一條藍色的河

朋友，也許你到過海邊，欣賞過蔚藍的大海吧，海鷗飛翔，白帆點點，景象開闊，而那種“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美妙感覺，也一定會油然而生?？墒?，你未必見過這樣一條蔚藍色的河流，這條河流總是在我的記憶中浮現：它湛藍、清澈、寧靜，生生不息地向遠方流淌著……

幾年前，我在家鄉市區一家國營商場工作，由于領導管理不善而瀕臨倒閉，幾個月發不下薪水的員工們都得面對著一個殘酷的現實：自謀生路！看到十年寒窗苦讀，落下如此慘狀，我心里像刀割一樣痛苦。作為內地的一個中小城市，就業機會本來就不多，更何況在什么都講出身背景的社會里，三代務農家庭出身的我就更沒指望了。

一天，同事小李找到了我。我們平時交情不錯，他與我面臨同樣的問題。對于我們來說，生存是第一要素。小李說，他表哥在廣東河源一家外資公司當經理，希望我和他一起去廣東。我聽了以后，像注入了一針興奮劑。俗話說：“東西南北中，發財到廣東”，也許經濟突飛猛進的珠三角，能夠給我們一個容身之地。于是，我和小李毅然決定到廣東去。

我們懷著美好的憧憬與希望，籌借了盤纏，打好了包，義無返顧地乘火車到了廣東河源。小李的表哥打的到火車站接了我們。一路上，我和小李都抑制住內心的興奮，以為找到了可以安身立命的好去處。然而，世事難料。第二天，小李表哥給我們每人一支筆與筆記本，說是去聽培訓課，我心里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是不是搞傳銷呀。果然不幸被言中，當我們進入會場時，里面已經聚集了一百多號人，講臺上一個人正唾沫飛濺地講他的發財史：如何展開心理攻勢，如何發展下線，如何提成，如何發財等等。我知道在內地已銷聲匿跡的傳銷活動在火熱的廣東還有市場。想到家鄉許多人因為搞傳銷而傾家蕩產時，我心中生了一絲寒意。那些滔滔不絕的話，我一句也聽不進。

散會后，小李表哥單刀直入地要我和小李加入他們的行列，并要家人匯3900元入會費。我和小李當場拒絕。我們自己已經是混得不像樣子了，怎能再拖累貧困的家里呢？小李的表哥發覺他的甜言蜜語不能打動我們，于是甩下一句狠話：“加入不加入，就看你們自己了，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然后氣沖沖地走了。我們才真正體會到：金錢真是個惡魔，在它面前，親情、友情都退到一邊，變得一文不值。然后我們被“軟禁”了，每時每刻都有人盯著，隔三差五有人來給我們洗腦。我們意識到處境的可怕，得想方設法離開這是非之地。

終于給我們逮住了機會。一天我裝病在宿舍休息，沒有去參加所謂成功者的分享會。就在我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時，小李叫醒了我說：“現在沒有人監視我們了，我們必須馬上逃走?！睘榱瞬槐┞赌繕?，我們連簡單的行李都沒帶，慌不擇路，一直走到累得不能動為止。這時天已近黃昏，舉目無親，身無分文，怎么辦？我們兩個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

那幾年，河源剛剛開發，建筑工地一家挨著一家?！笆裁匆差櫜坏昧?，先找個活兒干再說！”我們兩個不約而同地說。于是一家接一家地詢問，終于工地收留了我們。老板是湖南人，聽了我們的講述，決定包吃包住，每天10元工資。我和小李聽了，心中頗為興奮，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新的工作，每天挑磚、和泥漿、送泥漿。頂著火熱的太陽，累得要命，心里只有一個目標：掙多點路費，馬上逃離這鬼地方。日落日出，我們每天就這樣干著，腦袋好像麻木了一樣，意志逐漸消沉。直到有一天，我們看到了那條河，那條藍色的河，才讓我重新燃起了希望的信心。

那天，下了一場大雨，沒法開工。我和小李不愿窩在那低矮潮濕的工棚里，于是相約外出走走。當我們爬上了一個低矮的山丘后，就看到了一條藍綢子似的河，它是那樣地清澈、湛藍、寧靜。于是我們沖下了山丘，向河流奔去。那條河大概有二三十米寬，河岸沙灘上是一望無際的甘蔗林，西落的夕陽斜照在河面上發出一片片金光。我們情不自禁地脫下衣服，沖進河中，讓清澈的河水洗滌我們身上的污漬。

洗滌完畢上岸后，我們意猶未盡，就漫步沙灘，感覺身心一下子輕松許多。就在這時，我們看到了甘蔗林邊上的田埂上，坐著一位老人，細瞇著眼睛，看著靜靜的河流和那欲落的夕陽。仔細一看，竟是同一工地的工友。他大概六十多歲，湖南人。我一直奇怪他那么大年紀了，怎么還出來打工，他每天都在默默地干活，很少講話。小李和我走近他身邊，和他打了招呼。我依然不禁好奇說出自己心中疑問。老人思索了一下，慢慢地說：“哎，人活一天就要奮斗一天呀！”這么一句富有哲理的話，竟從一位平凡的老人口中說出，我和小李都怔住了，霎時間感慨良多，心中所有的憤懣不平也隨著這句話煙消云散。

后來，我和過去的同學聯系上了，在番禺一家變壓器廠找到了活。做了幾年，我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商品房。回想過去的一段歷程，感到頗有滋味。再后來，也到過許多地方，看到過不少河流大海，但我總感覺它們不能與心中的海相媲美……惟有河源那條藍色、清澈、寧靜的河流卻總是在我記憶中浮現。那蔚藍的河水能洗滌我心中的污漬，它猶如一片明鏡，照出我的不足。而老人的那句話也不時地在我耳邊回響——

“人，活一天就要奮斗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