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史小麗再也離不開深圳了。
一年來,史小麗在深圳繞了一個大圈,換了五六個廠,掙的工資都交給了公共汽車。存折手上有好幾個,只有一張長安的折子上還有一千塊錢。那一千塊錢,是黃雄偉離開她時,她攢下的私房錢,誰都不知道,原是想給魯兒看病用的。魯兒沒有了,史小麗依然攢著這錢,有時一天只吃一個饅頭,這錢也堅決不動。錢攢著干什么,她沒想過,夜靜更深,一個人躺在宿舍,翻出存折,看著那四個數字靜靜站在那兒,她仿佛就看到了魯兒搖搖晃晃地向她走來,一個人呆著發愣。
三年來,史小麗沒有回過四川老家。原本想去廣州的,沒有了魯兒,她就只好去深圳了。魯兒是黃雄偉在深圳弄丟的。黃雄偉弄丟了魯兒,接著史小麗就從長安找到了深圳。魯兒沒找著,黃雄偉也杳無音信,連婚都沒離。
好長時間,史小麗生活在回憶中,和黃雄偉的愛情,到他老家結婚,又有了小魯兒,漸漸黃雄偉喜歡去桑那中心,辭去了同在一個廠的工作……無可奈何的史小麗只得把魯兒送回他爺爺老家,一歲多了,還站不穩,到醫院查出了腦癱,先去了成都看病,醫生說治不好,史小麗不死心,又把魯兒和公婆接到長安,要自己帶他看病。黃雄偉總共回來過兩次,第一回帶了一斤五花肉,抱了一下兒子,不到晚上就沒了蹤影。第二次回來時隔了有兩個月,史小麗已經記不清了,黃雄偉一進屋就說,在深圳聯系了一個醫生,專治小兒腦癱,要帶魯兒去治病。
史小麗那時心里有一絲感動,似乎魯兒只是她的兒子,黃雄偉在幫她排憂解難。真的有那個醫生?黃雄偉說帶魯兒去深圳治病,史小麗眼中閃出好久沒有的光芒。
你就知道天天在廠里干!黃雄偉說,深圳是個什么地方?出奇跡的地方!
史小麗把身上所有的錢拿出來給了黃雄偉,親親魯兒的臉蛋,就讓黃雄偉抱走了。黃雄偉帶著魯兒真的去了深圳,住他姐姐家。先去婦幼醫院做B超,驗血,醫生說過三天去看結論。取結果那天正好星期天,史小麗星期六請了半天假,提前到了深圳,和黃雄偉去拿結果。只隔了幾天,史小麗看見魯兒覺得格外親,抱著魯兒親了又親。魯兒胖乎乎的,個兒比普通孩子大,被史小麗親得扭頭躲著,躲不過就哭。史小麗親過魯兒,眼淚就嘩嘩往下落。
黃雄偉悶在那兒,一截煙屁股吸得燃到了濾嘴。雪白的襯衣領口上系著領帶,藍紅相間的條紋格外顯眼。看得出,黃雄偉也有點疲憊。
醫生怎么說,魯兒的病?雖然明天就可以得到結論,史小麗還是問,她想先知道,她覺得,魯兒還小,他的病是可以治好的,只是想從醫生口里得到再一次的證實。
帶錢了沒?黃雄偉問,明天醫生肯定還要開藥,我身上的錢不夠。
史小麗當然帶了錢,她剛發了一個月工資,連生活費也沒留。內衣里袋,還裝著那個一千塊的存折。
那一晚,史小麗摟著魯兒睡在客廳的地板上,一張涼席,旁邊點著一盤蚊香。黃雄偉看電視看到很晚,才在史小麗母子身旁躺下,呼呼大睡。魯兒在史小麗懷里,出奇地安靜,不鬧,不哭,小腿彈兩下,換個姿勢,又流著口水睡去。史小麗雖然一直閉著眼,卻沒有睡著,她把魯兒的小腦袋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一手輕輕地撫著魯兒柔嫩的身體,腦子里晃動著在收音機里聽到的那個母親治療好腦癱兒子的故事。她聽到那個故事的時候,魯兒還在四川老家,她想,她也能治好魯兒的病,用她的母愛,輔助藥物,她相信魯兒能過上正常孩子的生活。她于是把魯兒接來了。
史小麗在迷糊中進入了夢鄉,嘴角掛著夢囈過后的口水。
二
史小麗帶著魯兒和黃雄偉一同早早地去了醫院,很快就取到了前面的號。等到他們取結果的時候,醫生在里面喊,黃文魯,黃文魯的家長來沒?史小麗抱著魯兒,幾乎是一個箭步沖到醫生的窗口,眼里滿是忐忑不安。
我就是,帶著孩子呢,醫生!史小麗說,我孩子怎么樣?
醫生看了一眼史小麗,拿著結果單遞給她,拿去請醫生看吧。史小麗抬眼的剎那,看到了醫生眼里有一絲同情的眼光,不覺有些惶恐,也有些感動。
黃雄偉領著史小麗上二樓,小心翼翼地把化驗單交給醫生。醫生看過化驗單,又看著史小麗,說,建議還做個CT,這樣下結論才有說服力。
史小麗說,我兒子到底得的什么病?
還不太好說,得做CT后才能完全確定。醫生說完,征詢地看著史小麗和黃雄偉,你們要不要做?
做吧!史小麗說,現在能確定病情嗎?
醫生說,可能真是腦癱,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
黃雄偉在旁問,能治好嗎?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醫生搖搖頭,如果確定是腦癱,那就很難了。你們孩子早產?
史小麗點點頭,只懷了七個月,差點兒難產。
想起生魯兒那陣,史小麗還有點羞澀。
需要現在進一步確診嗎?醫生問。史小麗覺得這位白大褂是她幾年來遇到的最和藹的男人,略帶探詢的眼光從他那張慈祥的臉上散發出來,有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是的,我們要確診,要治好魯兒的病。
醫生輕輕搖了一下頭,拾起筆蘸了一下墨水,遲疑一下,龍飛鳳舞地寫了一張單,交給黃雄偉,三樓,去吧,然后過三天來取報告找我。
黃雄偉拿著CT單和史小麗往外走。史小麗抱著魯兒,眼神兒落在魯兒的額頭上,問,你覺得有什么問題么?我們的魯兒長這么白胖,不會有事的!
黃雄偉在樓梯口站住,盯著史小麗問,你帶了多少錢?
史小麗一下子愣住,你的錢呢?
一來一往,又掛號又是幾次化驗,我都沒錢了。
史小麗默然,一股蘇醒的哀傷頓時爬上心頭。帶了,我剛發了一個月工資!史小麗說,只要醫生說有救,我把自己賣了也會給他看的!說完,眼里已噙滿淚水。
咳,看你,哭啥啊?黃雄偉說,給我,我去交費!
史小麗拿出五百元,遞給黃雄偉,把頭埋進了魯兒懷里。
你在那先等著!黃雄偉指著旁邊的木條椅說,我交完費就來。
做完CT,史小麗問醫生能不能今天拿到結果,醫生說不行,硬邦邦的兩個字,讓史小麗愣了好久。史小麗抱著魯兒邁出CT室,醫生在后面說,三天,第三天上午就可以來取報告了。
史小麗一邊往外走,一邊喃喃自語,三天,我不能等三天,過三天也不能請假啊!
回到黃雄偉姐家,看到兩人神色,黃雄偉的姐姐猜到了八九分。黃雄偉先打破沉悶,說,又做了CT,還要過三天,才能確診。
黃雄偉的姐姐問史小麗,你請了幾天假?
史小麗說,就昨兒半天,今天一定得回去。
姐姐想了想說,醫生也是負責任,現在也才過中午,要不下午我陪你在周圍轉轉,你也難得來深圳的。玩到五六點時,直接坐車回去。
黃雄偉在旁邊不吭聲,坐板凳上點起一支香煙。剛過小區的士多店時,他買了一包紅塔山。
三
黃雄偉的姐姐帶著史小麗去逛華強北。
走在人挨著人的深南大道,史小麗一點心情也沒有。那些高樓是鄉下沒有的,長安也沒那么高的樓,那不停歇的車流也是鄉下沒有的,深圳的繁華,和長安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史小麗近乎茫然地跟在姐姐身后,心里還在想著魯兒。
魯兒生下來時,個子很大,黃雄偉高興得用鉤子秤連稱了兩遍,八斤,濃眉大眼的,模子里就英俊。雖然生魯兒的時候,還不足月,史小麗住進醫院后,經醫生檢查,確定早產對胎兒不會造成大的影響。魯兒出生的時候,哇的一聲,哭得特別清脆,好像還在留戀母體的溫暖。從那時起,史小麗就覺得自己和魯兒生命連在一起了。魯兒餓了,史小麗掀起衣服,魯兒一口叼住露出的奶頭,吮得史小麗生疼。史小麗拍拍魯兒的屁股,想起黃雄偉還不知道在哪里鬼混,眼淚就撲簌簌地往下掉。魯兒八個月的時候,史小麗發現他的腦袋不像別的孩子那么有力,眼睛對光線的反映也不很明顯,于是抱到醫院去看過一回醫生。醫生在檢查后,告訴史小麗所有嬰兒的發育都不是完全平衡的,可能早產對他有一定影響,他比同齡的孩子小兩個月呢!醫生說。
魯兒一歲的時候,他奶奶把他帶回了老家。那時黃雄偉依然在外面鬼混,一年也不拿一分錢養家。史小麗那點工資養一個老人,一個孩子,每月都花得精光光的。營養品幾乎沒給魯兒買過,生活也囫圇著過。魯兒似乎特有福氣,把史小麗的奶頭吮得干癟發疼了,還能喝點兒稀飯。魯兒長得白胖白胖的,細皮嫩肉的,非常可愛。這是我的魯兒啊!史小麗經常悄悄在心里對著魯兒這么說,臉上蕩出難得的笑容。送魯兒奶奶帶魯兒回老家的時候,史小麗哭了,哭得像個淚人。一旁的黃雄偉悶聲悶氣地拉了拉她,示意車走了,該回去了。史小麗沒有動,黃雄偉摸出手機按了幾下,說有事情就先走了。
魯兒是在四川老家,被他爺爺帶去看病時,醫生發現他患有腦癱的。魯兒的爺爺不敢給史小麗電話,先打電話告訴黃雄偉。過了快一個星期,黃雄偉才回到租房去找史小麗,那時史小麗為了攢錢養育魯兒,已經退了租房,搬到公司的宿舍去了。黃雄偉在廠門口堵住史小麗的時候,史小麗嚇了一大跳,以為黃雄偉又找她要錢來了,不由得摸了摸兜里準備還別人的那一疊工資。
黃雄偉什么話也不說,在史小麗前面走,把史小麗帶到一個綠化地帶停住,粗聲粗氣地說,家里打電話來了。
史小麗吁了一口氣,說魯兒好么?
黃雄偉沉默了一會兒,說,爹帶他去醫院檢查過,懷疑得了腦癱。
腦癱?史小麗一下子愣住,回去時不好好的嗎?怎么就得了病了?
你看怎么辦吧。黃雄偉像在談論別人的家事,你們發錢了沒?
史小麗沒有聽見黃雄偉的話,呆在那里。黃雄偉伸手去史小麗兜里掏錢,史小麗才醒悟過來。史小麗一巴掌打在黃雄偉的胳膊上,沖向旁邊的一臺磁卡電話,顫抖著撥通了魯兒爺爺的手機。
打完電話,史小麗靠著電話亭雙腿發軟,雙眼掃視了周圍,發現黃雄偉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離開了。史小麗抓緊冰冷的不銹鋼管,心里有個聲音不斷對自己說:魯兒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哪怕是個癱子,我也要把他治好。
黃雄偉的姐姐帶著史小麗從深南路上天橋,去女人世界。姐姐要給史小麗買一身衣服,讓她自己去挑。走上鋼構天橋的臺階,史小麗發現前面圍了幾個人,行人明顯慢了下來。史小麗覺得自己的高跟鞋敲打在鐵板上,發出了微微的振蕩,發出沉悶的聲響。
天橋上擠著一群人,史小麗不由放慢了腳步,向那一群人望去。那一群人,有的像她一樣,把目光投向坐在地上、背靠欄桿的人。那是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穿得破破爛爛,裂開的衣服無法遮住胸和胳膊,皮膚上有幾塊黑污。那個男人神情木然,低頭看著躺在他面前的一張舊報紙上的孩子,挨著孩子的,是一個不銹鋼的飯碗,里面放著幾枚硬幣。史小麗目光落在孩子的身上,不由一下揪緊了心。那個孩子,腿上有一塊鮮艷的紅色,隱隱滲著血絲,一雙眼睛茫然地望著天空,眸子像天空那么清澈干凈,四肢漫無目的地掙扎扭動。他有兩歲了嗎?他的腿為什么受傷呢,男人怎么不給他包扎,怎么不給他吃藥?史小麗感覺自己頓然矮了下來,她撥開人群,蹲到孩子面前,眼里噙著淚水,顫抖著把手伸了出去。
小麗,走吧,騙人的!姐姐俯身拉了拉史小麗,湊近她耳邊說,前面就是電子世界了,你要不要看看手機?
那個男人伸出手,說,小姐,可憐一下我們,給點錢吧。
史小麗厭惡地看了男人一眼,感到一股惡臭的氣息迎面襲來。她小心地抬起孩子的胳膊,目光落在孩子的傷口上。那是很大一塊面積的燙傷,顯然因為時間久遠沒有得到治療已經潰爛。史小麗握著孩子那條明顯瘦了的腿,一種細嫩的感覺油然而生,又化為一種憤怒。
你為什么不帶孩子去看病?史小麗一字一句,問得自己也一下子愣住了。好久,史小麗回頭掃視了一眼,發現圍住的人又多了一些,從那些人縫間,不斷有一些人腿閃爍而過。
男人說,我沒錢,求小姐你給些錢我帶孩子去看病吧。那雙骯臟的手,伸得離史小麗更近了一些。
你!史小麗有些憤怒,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孩子有什么過錯,帶著傷和他一起在大街上展示?史小麗突然痛恨那些圍觀的人,他們的臉上帶著好奇或千奇百怪的笑意,充滿了期待。史小麗感覺這些人已經不是生活中的人,她身邊的姐妹們,絕不會這樣沒有同情心。
你們看什么看!史小麗對著人群吼出一句,眼淚就嘩嘩地掉到鋼板橋上,發出一聲輕微的沉悶聲響,但眼淚的重量太輕,這種聲音沒能引起誰的注意。
人群中轟地一聲,發出一片開心的訕笑。看,要飯的碰上女神經,哈!有人在小聲議論。
史小麗還想說什么,肩膀被一把穩實抓住,身體不由自主地跟著站了起來。走,他們有一伙人,是騙子!姐姐低聲說。
史小麗轉過頭認真地看著姐姐,身不由己地挪動身子。姐姐拉著史小麗快步走出人群,有點責備地說,你也太感性了,那都是騙人的,還不知道他是哪兒弄來的孩子呢!姐姐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想到將來會終生為這句話內疚,她只想快點帶史小麗離開這里。
史小麗跟在黃雄偉的姐姐身后,腦中不斷變換著魯兒和天橋上孩子的身影,一點購物的心思也沒有,看什么都不滿意,空手坐車回到了長安。
四
CT結論出來時,史小麗沒能從長安趕到深圳。
史小麗得到魯兒確實是腦癱的消息時,離醫生給黃雄偉下結論已經過了一個晚上。出結論的那天,史小麗一整天沒心思工作,不斷地向課長辦公室張望。史小麗向課長請假時講了魯兒到深圳看病的事情,黃雄偉打電話給她,就是打到課長辦公室,課長格外關照她,破例喊她聽電話。史小麗張望的次數多了,手上的活兒就出了毛病,把一塊鞋后跟上的皮料縫到了鞋面上。組長拿著史小麗縫錯的坯料,氣勢洶洶地往史小麗面前一扔:史小麗,沒長眼啊,你一個人錯,全廠人都跟著你錯!
史小麗看著那個鞋坯,發現在自己錯誤的后面,粘膠也錯了,不由歉意地低下了頭。可是任她怎么集中精力,腦海中總是一幅醫生聽診魯兒的圖景,和手上正縫制的鞋面怎么也掛不起鉤來。機器一動,不一會兒腦子就走了神兒,從醫院換到了天橋上,又切換到魯兒在自己懷中嘟著小嘴拱著胸口的情景。
第二天中午,史小麗才接到黃雄偉的電話。黃雄偉說,怎么辦?
史小麗問,怎么樣,魯兒?
史小麗好像很久沒有聽到黃雄偉這么嘆氣了,確定了,治不好。黃雄偉有些傷感。
史小麗一下子呆在課長辦公室,課長問,怎么啦?
史小麗對著話筒大聲喊道,他們治不好,我可以給我兒子把病治好!她一下子又想起來了,在收音機里聽到過的那個母親親手治療好被醫院判了死刑的兒子,現在那個孩子已經十幾歲了,從不能站立到現在已經上了小學六年級,她相信魯兒不是醫生說的那么嚴重,即使有病,發現得早,她肯定能夠讓兒子回到正常的生活。
留下他,我們一輩子的累贅啊。黃雄偉在電話里說,姐姐他們說、說把他甩了……這是黃雄偉幾年來,第一次對魯兒表現出的不舍。
史小麗打斷他的話,看病,給魯兒看病,你要是不要兒子,我和他過,我要我的兒子!史小麗說完,伏在桌上痛哭起來,電話啪地掉到地上,辦公室的幾個人同時看了過來,她們的眼睛也已經濕潤。
晚上一下班,史小麗拖著憔悴的身子匆匆趕到了深圳。
史小麗到黃雄偉姐姐家時,他們已在附近一家酒樓等史小麗。史小麗進門就找魯兒,看到兒子在黃雄偉懷里聽話地玩著,這才放下懸著的心。史小麗抹了抹粘在額頭上的頭發,從黃雄偉懷里抱過魯兒,在他小臉上親了又親,眼淚又嘩嘩地往下掉。
姐夫開始點菜,黃雄偉要了一瓶啤酒。一家人吃著菜,說著其他的事情,好像什么事情也沒發生過。史小麗舀了一小勺蟹黃膏小心地吹涼,喂魯兒吃一口,就用紙巾把魯兒的嘴角揩干凈,魯兒在史小麗懷里,一口一口吃得很認真。
怎么辦?黃雄偉臉上帶著酒意,吐出一口煙,望著史小麗問。
先送回去,你看是送你家還是送我家。史小麗喂著魯兒,滿臉的母愛,看著魯兒的眼睛說。那雙眼睛,史小麗覺得特別像黃雄偉,黃雄偉不喜歡她了,可以和她沒有關系了,魯兒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她喜歡魯兒,喜歡自己的孩子。
黃雄偉輕輕嘆了口氣,想說什么又沒說。
黃雄偉姐姐說,現在你們兩個都在,要想好哦,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史小麗抬起頭,又俯下臉親了親魯兒,問黃雄偉,你還管不管?你要管,就先送爺爺家,你不管了,我送回娘家去。
史小麗不知道,在她到深圳的途中,黃雄偉的姐姐已經給魯兒買好了小被子,衣服,還買了一個編織大袋,這些,是魯兒的“嫁妝”。在一家人的開導下,黃雄偉已經默許了將魯兒交給夜晚的大街。
我抱抱魯兒吧。黃雄偉丟了煙頭,從史小麗手里接過魯兒,雙手抱在魯兒的腋下,仔細端詳著魯兒,眼睛有點濕潤。兒子,爸爸……黃雄偉想說什么,卻把魯兒一把緊緊地摟在懷里。
我們呢,建議這樣吧,人心都是肉長的,但魯兒的病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還是送回老家,讓他爺爺在家里先帶,你們賺一點錢了,再給魯兒看病。姐夫開口說。
暫時也只能這樣。史小麗嘆一口氣,孩子反正是不送人的,要苦跟我一起苦。
那天夜里,史小麗搭最后一趟車回到長安。
夜里兩點,黃雄偉帶著給魯兒準備的行當,打了一輛的士,在一家派出所附近下了車,在魯兒兜里裝了一個生辰日期,把魯兒裝進編織袋,悄悄地放到了派出所門口,裝作若無其事地轉過路口,上了一輛的士,絕塵而去。
那一晚,黃雄偉在一家酒吧一個人喝得爛醉,被人丟在大街上露宿,像一個乞丐。
五
當史小麗知道魯兒被黃雄偉丟了,一下子就想到了天橋上的那一幕,只覺得揪心地疼痛,眼睛一黑就昏倒在地,人事不省。史小麗在宿舍躺了三天,三天里,宿舍的姐妹們輪流照顧她,安慰她。她想,黃雄偉怎能這樣,他怎能把自己的兒子給弄丟了呢,兒子能遇到一個好人嗎?
連續幾天,史小麗不吃也不睡,滿腦子都是魯兒的身影,史小麗一下子憔悴了許多。
魯兒,你在哪里?史小麗想去深圳找她的魯兒,姐妹們勸她說,找不到的,深圳那么大。
一個星期后,史小麗辦了辭工手續,什么也沒要,離開了那家工廠。帶著滿身的傷痕,走了。
責 編:鄢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