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在城市的樹

我記得在我離開故鄉的那天，母親帶著不舍對我說，回家的時候，記住路旁的小樹苗，那時它們也應該成林了。末了，母親又說，不知那里是否有樹呢？

母親所說的那里是我即將要走向的城市，母親的要求不高，她只是想要一棵樹，在我下班的途中能有樹陰的庇護。而我居住的城市樹木著實很少，有時，我看見一只只無處棲身的而且孤獨的鳥，它們只有不停地飛翔，直到筋疲力盡。這個時候，我就祈禱，倘若我在這個城市里有一座茅屋該多好啊，這樣，那些不停地飛翔的鳥就能在我的屋頂停落，我能親切地聽見它們嘰嘰喳喳的聲音，或者能看見它們在我的屋頂忙碌著一場愛情。我的茅屋不是收容所，而是家，一個溫馨和色彩柔和的家。

我居住的城市沒有雪，但是很冷。也許是少了樹的緣故，風無處抵擋，它們便俯沖下來，沖進我的衣領，直接抵達我的心里。我無法用文字表達我對故鄉的樹的懷念，我的眼里出現一片白茫茫的雪的世界。我的親人，我的母親，我的朋友，他們就站立在那棵樹下，雪花從樹葉的空隙里飄落下來，他們輕輕地接住，將雪花放進他們的口袋——那是豐年的佳音呢。我突然很茫然地問，我的親人，我的母親，我的朋友，他們現在可過得好么？

即便我居住的城市沒有雪，可是我卻迫切地想著要堆砌一座清麗的雪人，用童年經常玩耍的“波珠”來做他的眼睛，用母親菜園里的紅蘿卜來做他的鼻子，是的，我還要給他衣裳，那么就撕下那棵樹的葉子吧，我怕雪人也會感到寒冷呢。然后，我要與他對話，將我童年的往事用憂傷來覆蓋，而欲望，讓它走遠吧，我的世界，我的靈魂，只有純潔的雪花，它們將生生不息……

沒有雪卻寒冷著的夜晚，我用被套將自己牢牢裹住，卻依舊無法入眠。窗外嚶嚶的哭泣勾起我對故鄉的思念，對那棵樹的思念。我披衣下床，月光靜靜地流瀉在陽臺上。我清楚這哭聲來源于那里，我租住的房子的一角是一家工廠，經常有流落在這個城市的打工者在這樣的夜晚里哭泣。我曾問起他們，為什么要哭得這般傷心，他們說，我想我的親人，我的母親，我要回家。我想摟緊他們，與他們一起哭泣，然后一起在深夜里呼喊：我要回家！那個聲音在我的心里，在他們的心里久久回旋。

我累了，的確累了，我要回家。那些路旁的小樹苗，它們也該成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