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被虐狂

這些年的地產圈，任志強被樹成靶子，潘石屹被哄到臺上，王石則被貼在墻上。

任志強成了人人攻擊的靶子，潘石屹成了角色混亂的秀兒，王石則像領袖般成了墻上的畫兒。這一切皆因他們在傳媒前拒絕不作為，而是自作為，太作為。

當今地產圈人物，總體分三大類：第一種是說真話；第二種是不說話；第三種是說假話。任、潘、王三人皆不屬于不說話的，但三者的語言表達方式又可細化為三種：任志強是一貫敢說真話的；潘石屹是有時說真話有時不說話；王石的話是真假難辨的，因為他時而正話反說，時而反話正說。

這三年這三人，皆卷入一場大是非。一樣的是，都身背罵名，被群眾暴打得體無完膚。不一樣的是，各自所獲卻毀譽程度不一，因此得失算計不盡相同。

眾所周知，近年來，中國社會矛盾的一大焦點就是房價問題。低收入家庭因買不起房而怨聲載道。群眾們在抱怨房價太高時，千夫所指“黑心的房地產商”。在自然是，如此大是大非面前，作為地產圈有名的三大好事者挺身而出，所以在這場大沖突中成為眾矢之的，在群眾輿論與傳媒煽動下被打成地產界“黑代表”。

民憤的“憤青”

任志強在這場“群眾斗爭”中，民憤最大，挨打最多，罵名盛負，惡名昭著。

買不起房者眾，弱勢群體本來心里極度不平衡，但他偏偏明確表示，“不應該讓商品房的價格降下去，因為無法改變供不應求的局面。”他還旗幟鮮明地指出：“中低收入家庭的住房保障應由政府承擔，而政府沒有盡到責任。”此話既得罪群眾，又得罪政府。

更激起民憤的是，任志強那傳遍全國的“開發(fā)商只應給富人蓋房論”和“貧富分區(qū)論”。就這“窮人”與“富人”的提法，就足以刺痛群眾的自尊心。實際上，任志強真冤，他是在一次媒體公開場合，沿用了當時提問者“富人”與“窮人”的說法，更被誘人。“開發(fā)商蓋的商品房是給富人的。經濟適用房應用政府設計制度來滿足窮人需求。”任志強原本想替窮人說話，卻被傳媒肢解為替富人主張，扣上“歧視窮人”而引火燒身。

白紙黑字，有案可查。早在1998年中國剛實行房改時，任志強就呼吁建立“經濟適用住房”保障制度。直至2007年1月的北京市“兩會”上，任志強還在提案建議政府“借鑒英國模式解決經濟適用房”。但媒體無視任志強為“窮人住房”呼吁九年的歷史事實，它們太需要一個靶子迎合群眾了。

當問及網上許多人在罵他娘，他根本沒看。也許年齡大了，他不喜歡上網，辦公桌上有一個電腦，總是灰塵滿滿的。屋子里書很多，他喜歡看紙上的東西，所以在網上罵他多熱鬧，他總是反應遲鈍。但他又喜歡與媒體攪在一起，所以常常給媒體斷章取義的可乘之機。

在房地產界，任志強是一個精英。他最具精英意識，表達強調邏輯，喜歡琢磨宏觀政策，偏愛研究各種數(shù)據(jù)。但是，面對不玩邏輯不講數(shù)據(jù)的群眾，任志強真是太累了。人家信口開河一氣，他就吭哧吭哧研究一陣，好不容易句斟字酌寫出一篇，又招來劈頭蓋臉罵一頓。群眾是宣泄，任志強是研究，講道理的怎么玩得過講痛快的。可任志強玩不過偏要玩，筆趕不上嘴難免起急，一急就不講究言辭不注意分寸，激憤與悲憤溢于言表，甚至在央視鏡頭前怒沖沖拂袖而去。

任志強篤信市場經濟，從骨子里捍衛(wèi)市場法則。從長遠理性來看，任志強觀點的大方向也許是對的。開發(fā)商就管商品房市場，給買得起房的人蓋房子。政府應承擔低收入者“居者有其屋”。因為，房地產商已通過土地轉讓金與納稅方式，將從富人腰包里掏出來的錢以相當大的比例轉移給了政府。

但由于論說得極端，今年56歲的老任被定位成“憤青”。這是他性格所致，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如此，本性不移。在初期，爭論起來，激起任志強的斗志，奮起反沖鋒，像是吃了點興奮劑。后來就亂了，直至失態(tài)，在鏡頭前不能自制。

老任曾憤怒地抨擊對手：自我標榜“用良知說話”，實際是被無知遮住雙眼，使良知被無知替代。又在無知形成的錯誤結論中失控而瘋狂，以所謂良知的新畫皮來欺騙民眾，良知不是用于煽動民眾反對市場經濟的。

有罵名無惡名

如果說任志強一不留神踩了雷區(qū)，潘石屹則是主動跳入雷區(qū)。在這場沖突中，潘石屹將自己娛樂化，但未被妖魔化。

潘石屹現(xiàn)在已是不讀書不讀報不看電視，但幾乎每天到網上轉一圈。據(jù)說，這個習慣始于“9·11”事件，他從網絡與手機上知道了全部信息，又快又方便。甚至，因一度泡在網上太耗時，他還強迫自己絕對不把電腦帶回家，斷了網癮。

三四年前，他每找一個小時網聊，大多聊賣房子，然后開始寫博客了。表達方式與工具的新鮮勁過后，就在內容上找刺激，欲罷不能，自然卷入這場是非之中。

由于在這場爭論中，潘石屹只將自己的話題限定在“房價漲跌”與“地產泡沫”上，而且憑借在地產圈滾出的經驗，他自認為“房價還漲”的觀點是對的，這種自信使他的表演倒顯出幾分幽默感。

在近幾年的地產圈，潘石屹最喜歡PK這種形式。所以在這場大是大非的論爭中，他招這個惹那個，PK的全是群眾代表中的名角兒。由于潘石屹賭定房價將一漲再漲，便只將PK主題鎖定在房價。正是看穿了必贏的結局，他就制造出一輪一輪的爭論，讓對手預測的“房價會跌”屢屢失算，就像一部一部精心策劃和導演的好戲，步步引向高潮。最后，歷時3年，房價一路上漲，讓對手徹底認輸認錯。

雖然在此論爭中，潘石屹也遭至一片罵名，卻無惡名。這是其心態(tài)使然，本是一種游戲一場表演，只有一個目地：提升關注度與知名度。

在多年秀場上廝殺，潘石屹練就了一手真功夫：說真話要講究方式和場合，在一個讓大家能說真話的氛圍是重要前提。即使現(xiàn)場激烈沖突起來也不激動，避開話鋒，只說自己觀點．自說自話。自己還想不清楚時，就先聽別人說，而自己不說。但說假話是最要不得的，這是精神墮落的開始。

對付群眾玩政治

在地產圈，王石具有非常影響力。作為領跑者說一句話，就會讓眾記者琢磨幾天。若想保持這種勢能，在這場論爭中老大不能不發(fā)話，當然也就不可能置身是非之外。

在這場三年大戲中，王石表現(xiàn)最為老辣，他用幾重邏輯說圓了各種沖突，并以其慣用的正話反說或反話正說的表述方式，給自己留下兩面性的回旋余地。

關于房價這個火山口，他以近15年間“房價收入比的曲線圖”呈下降趨勢，推導出一個新結論：中低收入家庭買不起房，并不是房價收入比太高，因此就不能簡單地說房價太貴。

王石還循循善誘：不是因為房價太高，只有富人能買得起，所以房子都賣給了富人；恰好相反，正是因為大部分房子被富人買走，所以房價才高。此番論斷之巧妙，在于規(guī)避房地產商成為眾矢之的。

關于政府限價企圖，王石論調是：即使房價硬性降下來，富人和窮人的購買力同步上升，一半以上的房子還會被少數(shù)富人買走，大部分中低收入者就算掏空腰包，也不一定買得到房子。

關于窮人買不起房這一敏感話題，王石對公眾高論：根源在于所有的數(shù)據(jù)都用平均數(shù)字，以平均計算，大家應該是買得起房的。但問題是大家的收入并不平均。按他的邏輯，窮人買不起房是因為收入水平的分化；而收入差距的懸殊，不應由房地產商背黑鍋。

上述論述入情入理，既開導了百姓，又開脫了地產商。王石對房價的表述，要么“大奸似忠”，要么“大忠似奸”。不是出于其政治上老辣，就是出于幕后高人點化。

現(xiàn)實明擺著多重窘境，王石自然要點出一條明道：“未來要走向和諧健康，需要各方的努力。政府解決政策層面的問題，消費者也有居住理念的選擇把握，而發(fā)展商在這樣一個特殊的階段，更應該把握好自己的方向。”王石此話含義是化解矛盾人人有責，房地產商只是三分責任有其一，更不應獨擔罵名。

如果明說讓買不起房的百姓自擔責任，既找罵也背德。但王石諄諄教誨：很多美國人的住宅都是租的，歐洲人一半房子也不是自己的，而我們的自有率已達到了80％。中國的住宅自有率幾乎超過所有的發(fā)達國家。王石的弦外之音是，人人買得起房根本就不現(xiàn)實，買不起就應去租房，租房也等于有房住。

如果直指政府難逃其咎，那是王石犯傻。但他號召全行業(yè)：“從更廣的社會責任角度出發(fā)，為緩解社會矛盾而承擔我們的責任。”此話另一番意味是：房地產商都為社會矛盾而主動擔當社會責任，而化解社會矛盾不正是政府最主要的責任嗎?

這是王石真實的思想邏輯。可惜在這個浮躁的時代，沒人有心思完整地理解一個人的真實心思。投入產出最劃算的方式是，抓住領袖人物一句話，先來一番爆料猛炒，最好惹來群眾一片喊打，弄場熱鬧來個痛快。更可惜的是，沒人認真研究他，卻跟他處處較真。

鬧劇僅僅開始

在宏觀調控時期，在地產圈里，這三個人公認最具話語權，幾乎壟斷了該行業(yè)的聲音。但在攪和地產圈的群眾圈與輿論圈卻不盡然，不光大人叫，小孩也要叫，不光流行罵，還要流行打，真正的百家爭鳴。

在這種氛圍中，任志強、潘石屹、王石這三個人都有劣根性，都想要注意力，又想有影響力，不甘寂寞最怕遺忘。但從整體而言，三個人的興奮點與出發(fā)點都不同，任志強喜歡指點政策，批評制度；潘石屹愛談市場，好論房價；王石奢談人生，高論責任。

在那場論爭中，這三人都卷入是非，挨頓罵也正常。因為他們明知雷區(qū)去踩雷：關于房價高低，涉及廣大群眾利益，關于給誰蓋房子，涉及革命的根本原則。

在群眾專制與傳媒暴力下，任志強被塑造得有些滑稽。盡管他是追求嚴謹之人，但被折騰得異化為另一種形象：糟蹋自己，丑化自己，取悅于他人。

人可以狂，但不可以怒，桀驁不馴是風格，怒發(fā)沖冠則失格。任志強雖已近“耳順”之年，本應對逆耳之言能辨好壞，泰然處之。但他尚存童貞，天真地以群眾方式對付群眾，你罵我則我罵你，這種對罵只能招惹群眾越罵越歡。由此，樹敵多了就變成一股敵對勢力，一旦勢力結黨就成巨大破壞力。

在論爭中，潘石屹更像販賣者，販賣觀點，推銷自己，一張巧嘴話精明。他視這場爭論為一單買賣，先賣炸彈，買進罵聲，再賣形象，買進名氣。

王石自恃飽經政治運動，斗爭經驗豐富，試圖以講道理的方式把群眾繞進去，可惜謀略與權術尚未爐火純青，被雪亮的群眾眼睛屢屢看出破綻，毫不留情地扒光了腚。

拋開論爭中的表現(xiàn)，若論整體形象。潘石屹給人“太頻”之印象，話多且頻率高，就像恒源祥的廣告，天天喊“羊羊羊”，也正因說話太勤奮，也就讓人牢記了。但是，小潘訴求過多，想成為大眾明星，因出場頻率太高而有點濫，定位也因過泛，從客串電影演員到兒童節(jié)目嘉賓，所以作秀的痕跡日趨明顯，微詞漸起。

不過，仔細端詳潘石屹，盡管有些世故，但面對群起而攻之，他從未對群眾哈下腰去討好，他只是時常閉上眼閉上嘴，以沉默去頑抗。他知道，一旦自己低下頭去媚俗，公眾會立刻拋棄他，一個“敗者賊”是沒價值的，也就棄之如敝屣般沒人理會。

這幾年，小潘修煉得也還行，當群眾罵他娘，罵他娘的娘，他就當沒聽到，指著鼻子也當沒看見。偶爾阿Q般自我解嘲一句“這年代，誰不挨罵!這社會，不挨罵長不大!”

潘石屹在地產圈的秀場上，絕非新秀，而是老秀。能在秀場上不老，必有獨門絕技，但所付辛苦卻與日俱增，所積風險也與日放大。樹大招風，風必催之。沒事也能生事，不招事也能惹事。也正因此，他的新自律是：少開口，多聽話，勤用腦。

早年間，王石的風格與任志強差不多，在地產圈以“敢說”而著稱，且勇于對罵。別人揣著明白裝糊涂，王石偏要把掖著藏著的說明白，時不常還給人以落井下石之感。這年頭挺怕聽真話的，所以王石挺不招人待見的，但凡事又不能不帶他玩兒，因為他是行業(yè)老大。

總體而言，王石既是正派人又是正常人。在那場論爭中，王石脫身最早，也陷得不深。近來，他越來越趨于談商業(yè)模式，大眾基本沒爭議，自然大眾不關注。好在王石本人是個明星坯子，他的探險傳奇總能惹點關注。還有，他在電視上天天播的廣告在不斷激勵大家，“往上走，即便一小步也有新高度”。

值得慎思的是，王石太想當智者，又想當布道者，講講萬科經驗有益無損，但從點化別人逐漸發(fā)展為教化群眾，就有點玄乎。企業(yè)社會責任也不能太高調，因為人在商界，自然不能只說不練，一旦知行不合一，那是大損。

那場論爭似乎漸息，但地產圈、群眾固、輿論圈的大鬧劇才真正開始，只要房價還在漲，地產固與群眾圈就是對立的，而輿論圈左煽煽右吹吹，惟恐打不起來。這幾年，是人都成了角兒，也分不清誰是丑角俊角，只為了打出個名角，鬧來鬧去全成鬧角兒。

其實，地產圈應該明白，從根本上講，政治與經濟是兩套邏輯，受兩個規(guī)律支配，跟群眾要講政治，跟行業(yè)要講經濟，兩套邏輯混成一團難免打成一團。

其實，這些群眾根本不是城市胡同里的普通老百姓，其主體是都市小白領，知道點事會上網，文化民工。

其實，面對群眾，以簡單對簡單，只要恪守住做人道理，其余留給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