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英國攝影師拍攝的一對急欲逃離被圍困的薩拉熱窩的母子的照片令全世界為之揪心。他們后來怎么樣了,沒有人知道。直到14年后,《泰晤士報》雜志的一篇文章提起這件事,那個女主角的朋友才和攝影師聯系上……
1992年,一張感動了世界的照片
薩拉熱窩1992年,戈達娜·布拉澤一手抓著裝滿行李的手提箱,另一只手緊緊地抱著在懷中扭動不安的兩歲大的兒子安德列,她沒有理會那些戴著墨鏡大搖大擺的士兵,她只想逃離這座圍城。
在附近的一個街角,攝影師斯托達特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仿佛所有人都想擠進這幾輛可以離開這座城市的大巴中。
斯托達特歷經多次沖突,一路拍攝,他發自波斯尼亞的圖片被皇家戰爭博物館收藏。但那一天,他被這個舉止優雅、衣著華貴、有著敏銳的藍眼睛的女人吸引住了。當她躲閃著穿過人群,走到隊伍的前頭時,總顯得十分冷靜。
斯托達特給她拍的那張照片曾經在全世界的展覽、書籍和雜志上出現,但十多年來,他一直想知道他們母子后來怎么樣了。他向紅十字會和失蹤人員組織核對過,但有半數的南斯拉夫人都搬了家,想要追蹤一個流離中不知道姓名的女人的機會很渺茫。
給布拉澤的遭遇多一點關注的理由是,雖然她并沒有身陷達佛的一個救濟所或班達亞齊的一個帳篷里,但她仍然是一個無法替代的靈魂。
這個女人說她討厭那張照片。因為流向右頰的那滴眼淚
在拍下那張照片14年之后,斯托達特終于找到了現在定居于西澳大利亞柏斯郊區的布拉澤。2006年,他把那張著名的照片刊登在《泰晤士報》雜志前面的特別報道《聯絡》中,出乎意料地,她的一些朋友和他聯系上了。打從斯托達特和她重逢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停地告訴他,她有多討厭那張照片。問她為什么的時候,她指著流向右頰的那滴眼淚。
“我答應過自己,無論那天發生什么事情,我都不會哭。但我失控了。我被教導說,一個女人在陌生人面前不能表露出那種感情。對我而言,這就像在眾目睽睽之下脫光衣服,”她說著,手中的一條手帕被她絞得緊緊的,好像就要流淚的樣子,“我知道,那一天,我曾經熱愛的生活已經破碎了,而且永遠也不能復原了。我的過去被抹消了,我只能祈求一個未來。”
在日落時分,當她和第二任丈夫及兩個孩子沿著海灘附近的海邊散步時,不難想象,她已經找到了更好的生活。向她暗示這一點時,布拉澤有點惱怒:“我不想說忘恩負義的話,因為澳大利亞收留了我,但它不是我的家。我是一個歐洲女人,所以拜托,別以為這是個美好的結局。它不是。”
“戰爭并沒有產生英雄。”
她說。“它制造了幸存者。”
已經長到15歲的安德列又高又瘦,他饒有興趣地研究著一張極小的照片,照片中,他擠在諾伏薩拉熱窩一棟陰沉的混凝土高層建筑外面的一輛折疊式幼兒車中。
安德列僅僅殘留一點有關他的家庭苦難的最模糊記憶。據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統計員估計,有40%的薩拉熱窩兒童曾經看見有人被殺。布拉澤說,她兒子最好的朋友就在他們的公寓樓前面被子彈擊中。雖然很幸運,安德列已經記不起這回事了,但她的媽媽卻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還有許多其他恐怖事件。
當時只有少數孤兒被允許離開。他們中的多數人年齡實在太小了,以致援助人員不得不用骯臟的繃帶和繩子把這些嬰兒捆在堅硬的金屬椅子上。負責車輛安全的槍手在得到錢和性的賄賂之后,就會想其他辦法讓一個親屬溜上汽車。
布拉澤解釋說,她的一個在市政廳工作的親戚幫她搞到了一張車票。那輛車上擠滿了許多薩拉熱窩的有影響的名流的太太們,還有她們那些正當服兵役的年齡卻不想上戰場的兒子們。
“戰爭并沒有產生英雄,”她說,“它制造了幸存者。”
到港口城市斯比特的4小時車程卻走了35小時,一路上沒吃的,也沒喝的。布拉澤和她的兒子很快從斯比特出發,坐船去了意大利。在那兒,作為一個單身母親,她輾轉于24個不同城鎮的飯店、難民營和骯臟的公寓之間。“我拖地板,全力應付成噸待洗的衣物,為護理院的老婦人洗睡褲,但我總會照顧好自己。”
作為一個大學教授的女兒,她能說流利的英語,是一個完全合格的教師。做洗衣工可不是她習慣的生活。“你會開始懷疑自己的價值,”她說,“我現在已經42歲了,而自29歲以來,我從沒得到過一份合適的工作,因為我被劃分成難民了。”
“我所有的東西都已經被毀掉了。我回去還能干什么?”
當問起她為什么不像許多人那樣回到家鄉薩拉熱窩時,她緊閉雙眼,沉默許久。“親朋好友不是被殺就是逃到全世界的各個角落去了。我的工作也沒有了,我所有的東西都已經被毀掉了,我回去還能干什么?難民們要不回原來的一切了。”雖然她還有個叔叔在意大利,但意大利表明,它不愿意接收來自巴爾干的難民。英國是她第一選擇的目的地——她曾在那兒學習過,但當她和英國領事館聯系時,工作人員哈哈大笑,說她能活下來已經非常幸運了,然后就掛掉了電話。因為澳大利亞是說英語的地方,并且愿意收留她,所以她就留下來了。
1991年9月,當她的國家爆發第一次內戰的時候,她才剛剛在杜布羅夫尼克附近的一個小鎮開始她的第一份教師工作。“一個軍械庫就藏在我們學校的教員休息室,那天一個克族的民兵對我說:‘別害怕,老師,塞族人先得踏過我的尸體才能抓到你。’我想是時候走人了。”她回憶說。布拉澤的父親幫助她偷渡過一個檢查站組成的包圍圈,讓她回到了安全的薩拉熱窩。但7個月后,暴力跟著她到了那兒。無數家庭不得不呆在地下室中,醫生建議他們的病人吸煙,城市的公園變成了墓地,和其他人一樣,她不得不外出覓食。
“一天早上,我走了3英里的路去一個老人的家,人們傳說他有食物。他一點都不肯給我,除非我陪他上床。我回來跟媽媽說,我要離開我曾深愛并無比珍惜的生活了,因為它已經結束了。”14年后的今天,在戈達娜·布拉澤看來,她仍在流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