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北京哥們兒,慈眉善目的,可是,千萬別張嘴,一張嘴就是滿嘴臟話。哪怕你和他初次見面,話沒說兩句,“他媽的、丫、操……”立即以子彈般的速度噴射出來,排山倒海、一瀉千里。不習慣他那滿口京罵的人,會以“君子遠庖廚”之態翩翩而逃。
這些年,對京罵不以為然的人越來越多。上世紀80年代的女子聽聞京罵時是會有人當場昏厥的。現如今,若一男子罵出水準,也不排除有女子當場昏厥的可能,只不過從前是帶著憤憤然昏厥,現今是泛著羞澀同幸福昏厥。
我曾問過我的北京哥們兒,這么“十里長亭,一句一臟字”,是不是感覺特爽?他回答說,沒想過,只是習慣了。我覺得這可能與口腔運動有關,罵的人舌尖翻云覆雨,吐出爆破感極強的京罵字眼兒,那叫一個痛快;聽的人也覺得還是京罵牛B,將千言萬語匯聚成一個或幾個字,確有響徹云霄之勢。
早些年,京罵有點兒像過街老鼠,時運不濟。上世紀80年代,曾有相聲把京罵歸入不文明行列,將罪責推給了萬惡的“四人幫”,號召大伙兒要好好學習,做個文明人。上世紀90年代以來,忽如一夜春風來,罵街的一轉眼都是文化人了,文化人也都跟著一句一京罵了,不僅將京罵罵出了新境界,而且營造了不罵街就沒文化的潮流。從那時到現在,你都能目睹許多文質彬彬的翩翩君子口吐臟字,越來越多外省人也爭先恐后跨入京罵行列,操著4分熟的京腔開罵,煞是蔚為壯觀。不僅如此,從女孩到女人,也都一字排開,形成了京罵隊伍的生猛后備軍。京罵甚至上了臺面兒,被作家們寫進了小說和隨筆。且其勢燎原,京罵插翅飛翔,飛遍大江南北。而那個被插上的翅,首先當屬王朔的小說和影視作品,王朔不僅普及了京罵,而且衍生了罵人不吐臟字的“黑幽”(黑色幽默)罵法。
其實,地球每個角落都有罵街文化。單說中國,方言的豐富形成了色彩多元的罵街景觀。東北人罵得簡單直接,罵聲還在耳邊回蕩,拳頭已經橫空駕臨;上海男人則罵得輕聲細語,在街頭看倆上海男人吵架,用軟軟的滬語對罵,心里起急的同時,竟會聯想起“海上花”的意境,不由慨嘆,上海男人罵街真是“潤物細無聲”啊,倒是上海女人,叉著腰,罵得狗血噴頭淋漓盡致,倒有幾分男人氣。
王朔能將京罵普及,在我看來,屬于生逢其時。京罵可將一切偽裝橫掃,自然比任何一首流行歌曲傳播得更高、更快、更遠。中超足球場上的群體京罵絕對是一景兒,不知道有沒有紀錄片導演把它記錄下來,過些年,那肯定是膠片文物。不是嗎,當京罵被萬人合唱出來,那爆發力,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盤”、“千樹萬樹梨花開”。
有人提議治理京罵,我看,難。一是我們尚欠缺英國紳士將“Fuck you”罵成“F you”的土壤,二是自打有人類,罵街就是無法根除的現象。大可不必擔心奧運會場上會出現京罵合唱,因為奧運不是中超。
當江浙人韓寒和長安人鄭鈞,用升了級的京罵在互聯網上對罵的時候,京罵終于有了新紀元,真是后生可畏啊,小小80后字字槍林彈雨,讓昔日的搖滾悍將片甲不留、體無完膚。不禁發問,搖滾老炮們將老崔的“去你媽的”繼承到哪里去了呢?嗟夫!當罵已成往事,人生果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