奮斗吧！用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

見到佟大為的時候，他還在進行上一個沒有結束的采訪，我跟他遠遠地四目相對，彼此無聲地打了一下招呼，他便又一頭扎進那些像永遠都回答不完的問題里。

此刻他就在眼前。或許是因為連日轟炸采訪，問題都免不了有極強的重復性（比如奮斗，奮斗……），所以他顯出有那么點兒漫不經心，但又必須振作精神、做出有滋味的樣子。

我坐在離他不遠的椅子上，邊聽他們聊天邊想這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之前看他上李靜的《超級訪問》，出場那一瞬間緊張得就像個剛轉學到新班級的小孩子。

“會害羞，潛意識里怕生，本能的內隱，不可名狀的小感傷”，這是我沒見到佟大為之前對他的潛在印象。而生就這樣本性的他卻選擇了演員這般大鳴大放的路子，有點兒難以想象最初那些時光，他是怎樣逼著自己走過來的。

好在這樣的疑惑剛剛冒出了頭，屬于我和他的交談便開始了。隨著溝通的漸入佳境，就像眼睛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適應了黑暗那樣，“佟大為”這個概念，由于其主人的“放松警惕”而開始慢慢現出了依稀輪廓。

他生動、鮮活。我并不覺得佟大為講話如傳言中一般”慢吞吞”，倒是透著些許輕快和幽默。我問他假設沒有考上上戲，人生會有什么變化，“肯定吃成死胖子！”他避重就輕故意逗我，嘴角上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他為人實在，實在到會跟我說“要我當年成績好我早考清華北大去了，誰還來當演員啊”；他偶爾還想裝把酷，可惜裝得再怎么“像”，骨子里也只是個大孩子，最明顯的一個證據是他車里居然還放著小熊餅干……

不過，他的為人處事倒是有些超越年齡的成熟，他會下意識地為別人考慮——比如他會很自覺地把錄音筆抓在手里盡量湊近自己以保證聲音清晰（以至于后來我逮到機會，硬賴他誤刪了一段錄音）；再比如這次拍照借來的鞋子他堅持不穿，是因為在上腳前細心地發現鞋底沒有粘塑料薄膜，擔心我外景拍攝弄臟后還不掉，因而付上一大筆賠償金。

很難描述，種種跡象讓佟大為“嚴重地成為了他這個人”。一路走來，童真飛揚又深諳世事，經過諸多挫折卻仍能堅強且惜福——本來想以他主演的《奮斗》做本文開場，因為甚至連我們總編輯也因這部電視劇而“心生感慨”，給全體員工寫了一封信；也因為就在去采訪的路上，我還聽地鐵里的一對戀人聊了一路《奮斗》。但是后來我發現，佟大為自己的經歷就是一出最好的關于年輕人的奮斗大戲，這些真實的人生經驗，比我們暢談借鑒人物角色要有意義得多。

“對自己的飯碗不上心，遲早是要丟掉的”

對于拍《奮斗》，佟大為記憶最深刻的就是“背臺詞”，“《奮斗》的臺詞很經典，但特別長，尤其是帶‘京味兒’那種更難背，基本上我所有的拍戲空余時間除了背詞兒就是背詞兒。”他說，“背臺詞是一個功夫活兒，得耗時間。像八九頁紙的臺詞我一定要提前很多天背，在拍戲之前就把它順下來說溜了。”

我的印象里，他一直跟“臺詞”在較勁兒，那時拍《與青春有關的日子》，動輒近十頁的臺詞要一個鏡頭拍下來，中間不能有任何差錯，于是就看到佟大為在自己的博客里寫道:“在衛生間里都是在背臺詞，夢中也是不停地說來說去，自己把自己憋得像頭困獸。”

他只要工作起來就很難抽離上了發條的狀態，“人離開片場腦子里想的也是演戲，比如第二天本沒我的戲分，可以跟朋友約著吃個飯、聚個會，但我總感覺懸在那兒，因為它不是完成片，我會忍不住地想要把它演成一個什么樣兒，”佟大為說，“尤其現在情節讓觀眾喜歡的戲已經很少了，更多需要演員去刻畫出人物的張弛和起伏，每一出戲開始前，我都要想前一場是怎么演的，這一幕在整出劇中處于什么階段，必須要把分寸想得很仔細。”

拍戲如果是光琢磨也就罷了，但有時候還必須身體力行。當時拍《蘋果》，有一場戲需要佟大為從大廈的27樓外往下移動。而且因為鏡頭是從上往下俯拍，人要面朝鏡頭，完全沒有辦法用替身，“這已經比一開始設計的位置好多了，原來他們讓我在昆泰大廈的一個把角兒往下滑，從那地兒摔下去更……其實當時滑下去的時候我不怕，心想反正技術要領都掌握了，想著‘我不往下看，不能往下看’，看著對面的玻璃就對了。后來拍完這個鏡頭，我后怕了，覺得自己剛才在干什么哪——正常來講，按操作規程應該沒有問題，但只要有問題就一定不是小問題！拍攝前，帶我練習的師父還講起他同事遇到的一次事故，當時他身下的木板斷了，全憑護繩掛在幾十層高的地方，據說那人被拉上去之后半個小時都沒緩過勁兒來。那種時候，我真是想得越少越好。”

為了這個鏡頭，佟大為練了一個月，從二層、三層開始一點點兒往上升。他說中間最害怕的坎兒是11層，“有一天導演突然讓我從20層下來，我說想都別想！然后才變成11層，我從中間的一戶住家里伸頭爬出去，覺得還能勉強接受，之后導演就直接把我從11層升到了27層。”

類似這樣的苦對他來說怕是家常便飯，別說《蘋果》這樣一部本來就描述人生艱苦的戲，就連《志愿者》一個輕喜劇的鏡頭也需要背后的諸多付出。一個鏡頭大致是楊若兮施展拳腳要將佟大為“打翻在地，然后耀武揚威地踏在他背上”，因為重復拍了好幾條才通過，所以佟大為只得在幾攝氏度的情況下在磚地上趴了足足半小時，“等這條拍完，我抖到幾乎話都說不出，接過熱水喝了一口就又接著往下拍。”

很難說這樣的工作狀態值得模仿，他的好友在面對媒體說出對佟大為的期望時，說的最多的是“多多休息”、“別太辛苦”。甚至就連佟大為本人也會在博客里寫道:“想過放棄，想過逃跑，想過能僥幸碰到一幫劫匪在我肚子上捅一刀再把我拖走，甚至故意在片場走高低不平的路，希望能踩到一粒石子摔一跤，然后住在醫院里，幸福地睡上三天三夜。”

但話說回來，這樣的工作態度卻值得每個正在為未來奮斗的年輕人學習，“我跟一些朋友也說過類似的話，因為我過早地知道了‘工作是你自己的工作’，那是你自己的飯碗，你不珍惜自己的飯碗，就一定會丟掉的！”千萬不要以為他這些這話是在標榜什么，這可完全是出自佟大為本人的“血的教訓”。

佟氏“坑坑理論”

“上大學時，央視一套黃金檔有出戲找我演男一號，已經簽了合同、參加完發布會、進了組，全校都知道這件事，我覺著特風光。后來由于制片方對一些演員不太放心，導演讓我們準備一場戲隔天預演。我沒精心準備，連臺詞都記不住，第二天完全是拿著臺本現場念，結果就在臨開拍之前因制片方的要求被導演換掉，來換我的竟還是同班同學！之后整整三個月，我待在學校不知道自己在干嗎，整個人完全懵了，沒辦法去面對這個事兒，覺得抬不起頭。”

三個月后，直到佟大為在電視上碰巧看見自己當時開記者招待會的樣子，才驚覺不能再如此意志消沉下去，“我真不知道這三個月是怎么過的，開始也總結，想自己該怨誰？一開始覺得是怨制片方，后來才意識到該怨自己，是我沒珍惜好自己的‘飯碗’。從那次開始，我明白必須很認真地對待每一次拍戲機會。”

佟大為把這種挫折叫做“坑”，“這話一定要用東北話來說才到位，人哪，一生都是坑兒！”他非得跟我換成東北口音說這段兒(可惜光看文字聽不出效果)，“這坑兒啊，沒準兒掉進去呢是好事，掉進去坑兒里頭你爬出來了，你就知道如果再掉坑兒里該怎么出來。如果多掉進去幾次，即便坑兒上有掩護，你也知道那是假的、不能往里踩。退一萬步說，即便前面全是坑兒，我實在邁不過去、必須進去的時候，我也知道該怎么慢慢下去才不會把腿給摔折了，然后再爬出去。”佟大為就是以這個獨門秘籍的“坑坑理論”來應戰自己曾經遇到或者即將遇到的困難，他相信沒有爬不出去的“坑”，也相信每個“坑”都有屬于其間的風景，給他以斬獲。

比如臨時被換人的那個“坑”，曾經讓佟大為覺得“那段時間天再晴我的心情也是灰的、黑的！想不通，有一段時間很怨恨制片方。”后來他卻慢慢覺得這種經歷很好，而且要感謝制片方，“如果早幾年我太一帆風順，指不定現在要跌多大的跟頭，也不知道到時候還能不能爬起來。人生的磕磕碰碰并不意味著一定是壞事，相反會讓人走得更好。”

“年輕的心不知道結局之前的艱辛，就是想一直往前走。等摔過跟頭，才想起沒有人為我的夜路照亮，沒有人用手指著某處說應該在前方的哪一個路口拐彎兒。很好，因為路就是自己走的。”這是佟大為曾經寫給自己的話，而現在看來，他的“坑坑理論”比之前的這番解讀又多了一層冷靜、一些客觀。

他這番詮釋讓我想起了Thomas Edison的一句話：“If you don't learn to think when you are young，you may never learn(如果你年輕時沒有學會思考，那就永遠學不會思考)。”想來說的都是同樣一種痛定思痛、百折不回。

“年輕人要有品牌意識”

這句話從佟大為嘴里講出來的時候，我著實“驚喜地嚇了一跳”。居然他藏著這樣一種對個體發展的清醒洞察和一針見血。

“如果是一部前景很好的作品，即使出很少的錢我也要去做，像之前拍《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當時拿的片酬只是平時的三分之一或是四分之一，可是這可能是中國的一個里程碑，沒準兒將來教材里面都會提到‘中國第一部用膠片拍的電視劇是《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接這樣的戲，相當于在為自己打造一個品牌。我希望現在的在校生或是職場人士有這樣一種品牌意識，它會讓你未來的道路越走越明朗。”

細想下來，佟大為好像還真沒有接過什么“爛劇本”，而且參演的電影也一個比一個專業。最近在拍攝《赤壁》，佟大為有一組鏡頭用了12萬尺膠片，相當于12個小時的影片。按國內膠片耗片率最多為5比1的來計算，這12萬尺膠片已經可以拍兩到三部電影了，“雖然只因為一組鏡頭而投入巨大，但是影片最終的效果真的很好，說不定它又是國產電影的下一個轉折點呢！”

除了要有品牌意識之外，佟大為認為年輕人還應該善待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向毛主席保證，我還沒有問到這個問題呢，他就開始主動提出建議了。“第一份工作可能只能拿到1000元或1500元人民幣，但如果有機會到大公司去干一段時間，那絕對是你的財富。不要過于看重第一份工作中‘工資’這種很實際的東西，重要的是要看你在這個公司的頭兩年中可以學到多少東西、擁有多少資源。大學生總是一味地想自己的專業是否熱門，或者一畢業就要拿三四千元的月薪，其實我覺得都沒必要。剛從學校里走出來，無論能力和專業有多強，跟社會還是脫節的，要懂得把自己放低一點。”

“每天起床，心中充滿一片陽光”

佟大為的宣傳小麥跟我說，自打他在戲里學會這句臺詞后，就經常掛在嘴邊有事兒沒事兒“點撥他們一下”，說的時候我還半信不信，結果等我讓他給“正在奮斗中的白領”留言的時候才意識到，這句話也許真的改變了他的人生，改變了那個在李靜眼中“不會笑，走紅地毯別人都那么會擺Pose，就他跟冰棍一樣杵著”、在戴軍嘴里“扛了很多壓力，內心壓抑”的人。

佟大為說自己曾經人多的時候會緊張，“有一段時間，我覺得這個工作所面對的人和事與真實的我反差太大，比如說每天要面對那么多原本不熟的人，要面帶微笑，還要表演。在那種場合，我連拍照片都不自然，人敞不開什么都干不了。現在呢，很多事情我都愿意跟朋友分享，把那些藏在心里快要發霉的東西說出來后，感覺整個人的狀態就會不一樣。”

“我最近進行了很多調整，就說我的頭發，原來都是原生態，從這一兩個月開始，我出門前都稍微收拾一下。既然自己已經做了這樣一份職業，既然下決心要面對一切，為何不快樂地面對并享受過程？原來，痛苦就是因為主觀上抵觸、排斥。”我特別能理解佟大為的狀態，人在主觀抵觸的情緒下做事，做成了會覺得離真實的自己越來越遠，做不成又會責怪自己一事無成。本來說出這段感觸是想引發佟大為更多地表達內心真實想法，沒想到他卻調侃起我：“嗯，反正我現在調整得挺好，我也希望你能盡快調整。”

“我現在覺得，每天起床告訴自己‘要好，心里要覺得充滿陽光’是一件特別好的事兒，你會放下所有的不甘和埋怨，去接納和愛別人，這種心態會讓你在為別人考慮時收獲加倍的幸福感。而且，每個人都應該有屬于自己的運動愛好，比如我喜歡滑雪，如果你擁有這樣一個愛好，就會發現你多出來一個因愛好而產生的朋友圈子，那種感覺非常好。”

說這話的佟大為讓我輕嘆，他再也不是那個有人圍觀就會緊張到說不出臺詞的羞澀少年，也不是那

個對于導演的換人決定郁郁寡歡的失意學生。他踏實、勤勉地對待自己的工作，他微笑著聰明地面對生活中的一個個“坑”。現在的他，會在每次見到母親時“親她一下”，會懂得曾經姐姐“花1塊錢也要讓自己花八九塊錢的那份心意”，會留意周邊人的細節，讓對方知道他在乎他們。這些，恐怕也是現在的“80后”、以后的“90后”應該為之奮斗的東西。

這一切多么像法國文學大師安德烈·紀德為我們營造的那場美麗人生：“我們的熱情戰勝了苦難，戰勝了死亡，陰影向我們讓步。每天早晨我的快樂喚醒我，我黎明即起，奔出去迎接這仿佛沾滿露珠的、清新的一天。”

佟大為·成長奮斗史

為何佟大為有這樣一種對工作、對生活的感悟與認知，這恐怕與一路成長的經歷分不開。很難說佟大為有一個快樂的童年，而不快樂的孩子，總是急著長大。

佟大為的父親是一個警察，在佟大為6歲那年，因一次執行公務時摩托車剎車失靈而出車禍成了植物人，“我和姐姐知道這事情都已經是好幾個月之后的事兒了，親戚都瞞著我們，說媽媽和爸爸一起出差了。那時的小孩兒多天真啊，真的就信了，幾個月一直輪流住在阿姨或者姥姥家。”佟大為說現在真的想不起當時知道真相時的心情，我嚴重懷疑他這種記不得是因為潛意識逃避而引起的創傷性遺忘，他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我爸出事那年我開始學著做飯了。”

我說我看有媒體寫了，說你站在小板凳上切土豆絲，他呵呵一笑說也沒那么夸張，“就是油熱沒熱都不知道就往鍋里放菜。反正最后那東西能吃就行。其實小時候還真是挺淘的，也欺負小同學，媒體把我塑造得過于幽怨了。好在我爸現在恢復得還可以，已經有意識了。”

事實是，孩提時期的佟大為就已經知道，只有憑借自己的努力奮斗，才能爭取到實現自身想法的機會。“忘了四年級還是五年級，學校開運動會，我覺得自己很能跑，就報名參加100米，結果班里沒選上我。我又報了4×100米接力，覺得排前四名還排不上啊，結果仍沒有選上我。我當時忒生氣，下午正好沒課就回家了，找出家里剩多半瓶兒的高度白酒‘老龍口’，全給喝了……哎喲這通吐啊！到晚上，我媽知道了我這種不滿，就跟我說你給老師寫封信吧，表達一下你的想法。我記得當時兩百多字一張的稿紙，我寫了4頁。”

“那后來讓你跑了嗎？”我問他。“對，把這封信交給老師后，4×100米就真的讓我上了，那次我們跑了不是倒數第二就是倒數第三，我沒加分也沒減分，跑中間吧。”

嚴格說起來，佟大為之所以能進入演藝圈子，多半也跟他的“奮斗”有關系，當然這種奮斗不是那種削尖了腦袋往里鉆的激進，而是懂得抓住并相信“那是個機會”。1995年，在沈陽讀中專念經濟管理的佟大為在撫順話劇團有個極好的朋友，“那會兒他給我發了一個傳呼，讓我沒事兒就周末找他玩，我說玩就玩唄，結果周末正好遇到他們副導演找兩個群眾演員演打架，問我行不行，我一想也沒幾個詞兒，還一天給25塊錢，就說成，試試吧。”

就這么著，佟大為算是入了演藝圈的“偏門”，盡管最后那戲沒拍完，但是當時那位副導演的話卻讓佟大為覺得“沒準兒演戲是自己以后可以走的一條路子”。那位副導演跟佟大為說：你這孩子形象還不錯，以后如果愿意的話可以嘗試做個演員嘛。“其實現在我知道了，副導演基本都那么說，給你些鼓勵讓你聽著心里舒服。”佟大為說。不過那時他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在這條路上搏一搏，也恰巧當年上戲在沈陽有考點，佟大為就去了，“為此還特地學了一段西藏舞，結果等到考試的一瞬間一緊張全給忘了，補做了一段廣播體操。”

進大學后，佟大為的老師說他協調性不很好，佟大為知道跑步可以增強協調性，于是就真的堅持跑了4年。“下雨的時候我就在教學樓里跑，兩邊都有樓梯，我就從這邊上去，那邊下來，輪番跑，因此要比一般同學早起半個小時。”誰說這不是一種奮斗呢？大學4年下來，佟大為接戲數量在班里數一數二，而且他從大二起就沒再向家里要過一分錢，包括學費——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日積月累的、難以覺察的改變和奮斗，讓佟大為不但以此安身立命，而且享盡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