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的騙術

在開始閱讀這篇文章以前 ， 請你飛快地看一眼下面這些詞 ， 看完之后趕快用手遮住 ， 接下來 ，我就要開始騙你了：

酷熱、熱氣、空調

干渴、直射、陽光

光照、閃爍、高溫

照耀、光亮、刺眼

熱氣、熱、暴曬

我的問題來了 ( 你確定你已經用手把上面那些詞擋得嚴嚴實實了么 ? 很好 )， 請問下面這些詞中有哪一個或幾個沒有在上面出現過 ?

空調、蛤蜊、太陽、照射

當然 ，“蛤蜊”算是一個正確答案 ， 不過 ， 另外同樣正確的答案還包括“照射”和“太陽”， 要是你不相信的話 ， 不妨抬起手看一眼上面的詞。( 不管怎么樣 ， 你總得抬起手的 ， 我還要繼續往下講呢 !)

現在 ， 請你從輕微的驚愕中回過神來 ， 謝謝。其實剛才你已經經歷了一次大腦設置的小騙局 ， 也是我要介紹的大腦第一拿手鬼把戲 :

運用本質信息填補記憶

回到上面這個測試 ， 我發誓你確定上述那些詞里沒有活見鬼的“蛤蜊”， 但是你不太肯定自己是否看見了“太陽”和“照射”， 事實上 ， 在很大程度上你會確定你見過。那么此刻你是否在抱怨你被大腦騙了呢 ? 為什么會這樣 ?

基本上我們的大腦很“懶”， 它在進行記憶儲存時 ， 不是存儲具體的每一個詞 ， 而是記憶你看到的那些詞的本質 ， 而本質信息能夠指使大腦重新編織你的經驗掛毯。即對于上述測試大腦的反應會是 ， 這是一組關于“光熱”的詞。( 多么聰明且經濟的記憶策略 !)

然而這一次大腦卻被自己騙了 ， 因為它記憶的本質詞語“光熱”在這些詞匯中并沒有出現 ， 所以大腦才會在重新編織經驗時 ， 錯誤地將并未真正出現過的“類本質詞”比如“照射”一并編寫了進去。

相信我 ， 你剛才做出的錯誤選擇是正常人類基本上都會犯的錯 ( 真的與智商無關 ， 不用耿耿于懷啦 )， 因為大腦會自動“填補”記憶 ， 它驅動記憶去自動填補那些并未被實際儲存的細節 ， 而且我們通常意識不到自己這樣做了 ， 因為這種“填補”發生得非常迅速且下意識。此類現象甚至強大到明知別人想要騙你也無力逃脫。( 還嘴硬 ? 剛剛我不就騙了你 )

而且大腦的這種“填補”不僅充斥于記憶 ， 它同樣存在于我們的感知——假如你在一個閑得發瘋的星期一決定要解剖自己的眼睛 ， 你就會發現在自己的視網膜后面有個點 ， 視神經正是從這里離開眼睛飛奔向你的大腦。很遺憾 ， 其實在這個關鍵的“點”上 ， 眼睛是不能正常接收影像的 ， 這就是“盲點”的由來。

而為什么你環顧四周 ， 仍然能看到你那臟兮兮的球鞋躺在地板上的完整模樣 ，而沒有在這個影像中看到有個黑點或是別的什么空缺 ， 這是因為你的大腦利用盲點周邊的信息 ， 合理地“編造”或“填充”了在視力正常的情況下盲點里的東西。( 說實話 ，此刻我很好奇 ， 究竟我現在看見的文字中原本有哪個部分是我看不到的 )

回歸主題 ， 正是因為大腦會進行記憶的自動填補這個原因 ， 所以我們引以為豪的“經驗”其實不那么可信 ， 大腦還會繼續騙我們的 ， 比如這第二個騙術 :

后續事件獲取的信息會改變大腦對之前事件的記憶

在一項研究中 ， 測試人讓志愿者觀看一組記錄一輛紅色轎車“駛向讓車標志、右轉并撞上一個行人”全過程的幻燈片。在看完幻燈片后 ， 一部分志愿者沒有回答任何問題 ( 無問題組 )， 而剩下的志愿者則被要求回答一個問題 ( 問題組 )。這個問題是 :“紅色轎車停在停車標志前面的時候 ，有沒有其他車經過 ?”

然后 ， 研究人員給所有志愿者看了兩張圖片——其中一張圖片顯示紅色汽車正在靠近一個讓車標志 ; 而另外一張則顯示紅色汽車正在靠近一個停車標志 ， 測試人要求他們指出自己剛才看到過哪一張。

結果 ， 沒有被提過問題的那一組中有 90% 的人都挑出了正確的照片 ， 而問題組只有 20% 的志愿者挑選正確。很明顯 ， 問題改變了這些志愿者對之前經驗的記憶。正如哈佛大學心理學教授丹尼爾 · 吉爾伯特所說 ， 大腦所做的正是重新組織過去的經驗 ， 因此經驗被扭曲就是順利成章的了。

這讓我想起了心理學家洛夫特斯那個偉大且備受議論撻伐的“購物中心迷路”實驗 : 她為每位受試者準備一本手冊 ， 內容包括四則受試者幼時經歷的事件 ， 其中三則由其家人提供 ， 另外一則在購物中心迷路的經歷則是由她杜撰的。洛夫特斯讓受試者家屬協助為這四段經歷分別寫下長短相近的一段敘述。受試者會在實驗室閱讀這些內容 ， 且依據記憶寫出相關細節 ， 若不記得有此事 ， 只需寫下“我不記得”即可。

實驗結果大出洛夫特斯所料 ， 有 25% 的受試者會想起自己“的確”曾在購物中心迷路 ， 而且伴隨而來的細節描述讓人嘖嘖稱奇。當這些受試者后來知道一切純屬虛構時反應都相當驚訝 ， 甚至震驚。

所以 ， 所以。我不得不艱難地說出這句話 :我們看到未必真正存在的東西 ， 記得的也未必是的確發生過的事情 ， 雖然這聽起來有點兒像水銀中毒的癥狀——大腦自己設下的騙局讓記憶和經驗不那么可靠 ， 這反而是我們唯一確定、唯一可以信賴的。

先確定一樣東西的重要性 ， 再確定它是什么現在我們再來說說大腦的第三個騙人伎倆 ， 你是否總以為自己是先確定了某樣東西是什么之后才確定它是否重要的 ? 對不起 ， 就在你點頭表示認可這句話的同時 ， 大腦立即顯出了一副羞愧而又得意的神色——你又被大腦騙了。

大腦的工作程序其實是 : 首先確定一樣東西的重要性 ， 然后再確定它是什么。一件東西從其表面反射的光線投射到我們眼中 ， 到我們認出這樣東西是什么之間只有短短一瞬的時間差 ， 我們的大腦必須在這絲毫間提取和分析這個東西的特點 ， 并將它與我們記憶中存儲的相關信息進行比對并確定它可能是什么 ， 以決定應該對它采取什么樣的措施。

舉個例子 ， 假設在你面前的密林中出現了某種怪異輕微的響鼻聲 ， 還有剛硬的毛發摩擦在灌木叢里的聲響 ， 你甚至能“感覺”或者說“聽到”舌頭間滾動的熱乎乎的口水聲——天吶 ! 快跑 ! 你一定會是這樣的反應 ， 而不是說傻待在那里等著一看究竟再決定自己要做什么。

丹尼爾 · 吉爾伯特說得好 ，“實踐證明 ， 迅速地從憤怒的狼獾身邊逃開比認出它到底是什么要重要得多。像逃跑這樣的行動事實上對于我們這些陸生物種祖先們的生存至關重要 ， 所以 ， 進化機器絕對不會貿然行事 ， 它要盡職盡責地讓我們的大腦先回答‘我應該怎樣做’這個問題 ， 而不是‘這是什么’。”

其實 ， 在遇到某樣不確定的東西時 ， 我們的大腦只是迅速地分析關鍵特征就馬上做出非常簡單的決定 ， 比如憤怒的野豬、拋來的石塊、街轉角的高速行車——這些東西在生存游戲中的地位舉足輕重 ， 需要我們在遇到它們的時候立刻采取行動 ， 而不能把時間耽誤在確定其身份這樣更細致的工作上。

這意味著 ， 在上面這個假設里 ， 只有當你跳到幾棵足夠安全的樹叢里躲好后你才會去辨別 ， 究竟從叢林里沖出來的是野豬還是恐龍——有那么一段時間里你的大腦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 ， 只是知道這即將出現的東西會很可怕。

朝三暮四的事情不止發生在猴子身上

如果你想通過最簡單的方式創造一項吉尼斯紀錄 ， 不妨試試以下建議 : 在周一早晨沖進老板的辦公室對他說 ，“我服務于公司已經有相當一段時間了 ， 我自信自己的工作卓有成效 ， 因此希望能夠減薪 15%#8943;#8943;不過要是公司實在有困難 ， 先減 10% 我也能夠接受。”我敢打賭 ， 在勞資關系流血沖突的歷史上還不曾出現過這樣的狀況 ， 你完全能抓住這片藍海 ! 但是 ， 你會這么做么 ?

研究表明 ， 人們痛恨減薪的原因跟薪水沒有多大關系 ，而是同“減”字脫不開干系。丹尼爾 · 吉爾伯特在書中舉了個例子 : 假設人們面臨兩個工作機會 ， 第一份工作第一年收入3 萬美元 ， 第二年收入 4 萬美元 ， 第三年收入 5 萬美元 ; 第二份工作第一年收入 6 萬美元 ， 第二年收入 5 萬美元 ， 第三年收入 4 萬美元。在被要求做出選擇時 ， 人們一般都會選擇第一份工作 ， 盡管在這三年中他們賺的錢其實比第二份工作要少。這是很奇怪的事情。為什么人們突然變得有點兒像“朝三暮四”這個寓言中的那群猴子 ? 只不過猴子樂于的是“朝四暮三”，而我們人類才是真正的“朝三暮四”。

其實這還是因為大腦使了些小花招 ， 它讓我們在衡量價值時 ， 不是用絕對金額而是用相對金額去思考。比如說你愿意為節省 2.6 元而放棄地鐵改坐公交車上班 ， 但是你在打算買一臺價值 10 萬元的汽車時則根本不會把 2.6 元這個標準放在眼里。

經濟學家們無法認同這樣的行為 ， 他們會痛心疾首地規勸你 ， 你銀行賬戶里的人民幣是絕對金額 ， 而不是“被剩下的百分比”， 可你的大腦根本不答理他們。

回憶過去比考慮其他的可能性要簡單得多 ， 這一事實讓我們做出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決定。比如說當一包 1.8 元人民幣的方便面突然漲到 3.2 元時 ， 你的大腦會對此進行一個簡單的比較 ， 回想一下你昨天買這種方便面所付出的花費比客觀地想象一下你能用 3.2 元買到什么要容易得多。因此 ， 你的大腦衡量后的結論很可能是放棄買 3.2 元的方便面 ，改買一直都是賣 8.6 元的韓國冷面。

歷史學家用“厚今主義”來形容人們善于用今天的標準去評價歷史的傾向。其實 ， 我們的大腦同樣偏好這種“厚今主義”， 它會很簡單地認為只要比過去“多”就是好 ( 比如薪水 )， 或者同一商品的價格比過去“少”也很妙 ( 比如方便面 )，價值在我們的頭腦里 ， 已經不是客觀的衡量 ， 而是簡單的同過去的比較。

這就完全能解釋為什么一個錢包里有 400 元錢的人愿意花 200 元買一張演唱會入場券 ， 卻鮮少會在入場券丟了以后掏 200 元再買一張 ， 因為人們習慣將現在看一場演唱會的代價 (400 元 ) 同過去的代價 (200 元 ) 進行比較 ， 然后放棄觀看的念頭選擇回家 ， 并且一路懊惱于自己的粗心大意。

也許看到此 ， 你會在心底小聲地像抱怨情人那樣埋怨自己的大腦 : 你這個騙子 ! 你究竟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 騙了我 ?——可是 ， 正是由于這些藏于大腦深處的投機性才鑄就了我們腦中世界的美妙。再者說 ， 即便我們偉大的大腦無法讓我們步伐堅定地走向未來 ， 但它至少能夠讓我們明白為什么自己會走得如此步履蹣跚。

大腦的騙術與視錯覺有異曲同工之處(圖略)

欄目編輯 : 王舒婧 wangshujing@cbnet.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