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告篇
四年前一連串復雜離奇的命案,一名精神病人牽涉其中,而他的證詞是真是假?左庶四年后接受委托,卻被黑暗中的毒藤所纏繞,使他陷入進退兩難的深潭之中,一雙惡魔的眼睛正在遠處注視著他,他究竟能否揭開一具具尸體下的陰謀呢?兇手在密室中布下天羅地網,下一個受害者又將如何死去?所有答案需要讀者們憑著無比的勇氣和智慧在《屠炭人生》中,細細的挖掘。
序
屠刀上滴下的鮮血,是一行罪惡的黑色之血;
碳黑的血正接受著洗禮;
人心一次次被凈化;
生存的意義就在于此。
第一章
1
我睜開眼睛,眼前朦朦朧朧一片白色,還是這片白色,我已經住在這家療養院四年了。
四年前所發生的那起恐怖事件,至今仍歷歷在目,令我難以忘卻。這起事件曲折離奇,若不是親身經歷,實在令人難以置信。所以,我將事實真相講述給別人聽時,每個人都用懷疑的眼光打量我。我的主治醫生甚至認為這是我精神錯亂的病發癥狀。我越是極力想說出真相,別人越是以為我瘋了。但是四年前,的的確確在我和那名來自地獄的男子之間,發生過常人難以想象的殺人案。為了在死去之前不留下任何的遺憾,我決定將這個故事原原本本的公之于眾。
我預備聘請一位調查事務所工作的人來聽我的故事,并為我解開一些迷團。他們這類人就近似國外的私家偵探,干這行的人想法應該都很怪,對我的遭遇或許有獨到的看法。曾經是一名偵探推理小說家的我對這點深信不疑。
這所療養院足足讓我瘋狂了四年,四年以來,我身邊全是難以溝通的病人,當我獨自一人的時候,記憶中的恐怖經歷會自動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我所在的療養院,全稱為上海日輝精神康復治療中心,說穿了就是一所精神病患者的看護所,我作為制度嚴格的療養院中的一個病人,要會見一個人是非常煩瑣和困難的一件事。因此我必須有良好的表現,才有可能得到難能可貴的會面機會。只要不去觸及那段會令我情緒失控的經歷,我就和正常人無異。對我這個并非真正的精神病人來說,要做到這點并不困難。
答應和我見面的偵探名叫左庶,從護士們的閑聊中,我得知此人似乎小有名氣。我是經一位律師介紹才找到了他,他好像經營著一間調查社,不過調查社的具體性質、經營范圍,我都一概不知,我只知道他是有可能可以幫助我離開這個療養院的人。
約定見面的日期很快就來到了,我反倒有些忐忑不安。一位私家偵探接受一個精神病人的委托,會不會就是為了撈些油水?當然我并不是真正的瘋子,這點我必須再次向讀者們澄清。所以,我的錢也不是這么容易騙的。
星期六的早晨,距離約定見面的九點還差十五分鐘,我提前到達了療養院專供病人會見家屬的接待大廳。接待大廳明亮寬敞,可容納多組家屬同時探訪病人。
我挑了個靠窗的座位,靜靜等候。
地處上海南郊海邊的療養院,主體建筑是一座十二層高的白色樓房,曾在療養院居住過的一位文人,為主樓取了個貼切的昵稱----“白塔”。
它的一樓是一條東西走向的裙房,裙房兩側盡頭建有兩個會堂,一邊是食堂,另一側則是我所在的接待大廳,它們由長長的走廊從內部和白塔相連。療養院的大門旁簡易的值班室,住著盡忠職守的看門人。
不知何時,我的旁邊已坐著一位六旬的老婦人,她不停向窗外張望,焦急等待著自己的探訪者。每次有人走進會客大廳,她總會起身看個明白,卻總一次次失望地坐了回來。
一位療養院的護士找到我身邊這位老婦后,輕聲對她說:“張阿婆,你的兒子打來電話。”
老人聽到“電話”兩個字,有些沮喪,無可奈何地搖著頭,原本梳的服服帖帖的銀絲,有幾簇耷拉下來,感覺瞬間蒼老了不少。任由護士攙扶著去接那通兒子打來的電話去了,不難猜出電話的內容是她兒子不來這僻遠地方探望她的推脫借口。
老婦人急噪的情緒似乎影響到了我,表盤上的兩枚細針逐漸形成一直直角,我內心越發憂慮起來,會不會那個受委托人放棄了這筆業務?可能他在來這的路上遇到意外或迷了路?當看門人推開鐵門讓進一個陌生男子,我的種種猜測都煙消云散,陌生男子彬彬有禮地與看門人交談了幾句,看門人隨即伸出手指向我所在的方向,男子微笑著擺手答謝,邁開輕松的步伐朝白塔走來。一路上他不安分地扭頭左顧右盼,活似剛進城的農村人。
這名男子推門進來,不費力的找到了我。
來訪的人看起來十分親切,左庶打扮得也較為隨意休閑,耐克的黑色羽絨服配上條直筒褲管的牛仔褲,腰間束著根粗皮帶,腳上踏著雙藍色帆布鞋,從微微發黑的白色鞋帶以及磨破邊的褲腿可以看出,左庶對衣著并不講究。他樣子雖然有些邋遢,但言談舉止間,我能體察到他的睿智。
眼前這個頭發蓬亂的男子,首先和我打起了招呼:“您就是黃先生吧!門衛告訴我,我要找的人嚴肅得就像國家領導人,我猜就是你了!”
“呵呵!”他逗的我直想發笑。
“黃先生,你好!這是我的名片。”他隨即遞上了一張只印有名字和地址的名片。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左庶啊!我好不容易擠出一句坑坑巴巴的奉承話,一說完,我就渾身不自在,要知道我可是一個臉皮很薄的人。但我還是盡力裝出非常健談的樣子來。
左庶笑了起來,可能因為聽了我的夸獎雙頰微微有些泛紅,他坐到了我對面的座位上,搓著纖細的手指說:“不敢當,不敢當。如果可以,我們現在就開始進入主題吧!”
他的聲音像具有魔力一般,讓我心里感到踏實。我調整了一下呼吸,鼓起勇氣開始追憶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2
四年前年僅二十四歲的我,居住在上海東區一個人口稀疏的居住小區內,整個小區是由九幢總高才三層的老式合用公房構成,九幢房子每三幢一排,共三排,我就住在正當中的那幢房子二樓的合用公房里。
我所在的小區,絕大多數居民都是租房的房客,我也是這租房大軍中的一員。
我租下的房間約有十四個平方米,日常所需的簡單家具一應俱全。這間房子擁有我最滿意的條件,那就是寧靜,這有利于一名推理小說家的創作。
因為整個事件發生在這幢房子里,所以有必要向讀者們詳細介紹一下這房子的內部結構。走進小區你先會看到被一層厚厚灰塵所遮蓋的植被,它們的作用僅僅只是便于讓人區分出這些一模一樣的樓房來,每幢樓前栽種的都是不同品種的樹木。走進樓道,先不去理睬一樓,沿著水泥階梯向上走,到達二樓首先看到的會是四只破舊的電表垂在墻上,墻面污跡斑斑。向左轉是一條狹長昏暗的走廊,走廊中彌漫著些許的臭味。走廊盡頭的兩側是兩間房間,靠左邊是朝北的小房間,已經被我租了下來。對面的房間約有二十個平方米,朝向正南,有充足的陽光,但價格比我這間高出不少,這也是我為什么選擇陰冷北間的主要原因。走廊上裝有一扇門,這里的居民通常稱之為“總門”,總門內還有廚房和衛生間,不過是由兩個居室的居民共同使用的,這就是“合用公房”的基本解釋。
由于我靠寫推理小說維持生計,所以收入并不穩定,可能某一段時間靈感降臨,創作較為順暢,稿費自然也豐厚,這段時間的日子自然會過得舒服一些。有高峰必然就有低谷,每當這個時候,房東先生就會無可奈何的對著我搖頭。
事情的開始是在寒冷的冬季,我趴在陳舊的寫字桌上冥思苦想創作題材,不幸地陷入創作低谷。從窗外望出去,用來填充樓房間空檔的植物都已經光禿禿的,這樣的綠化起不到任何美觀的作用,種植在潮濕的爛泥巴上,反而會在夏季成為四害滋生的場所,周圍的居民深受其害。我的房間和走廊里經常會有老鼠出沒、蟑螂出沒,大膽的老鼠甚至曾經咬爛過我的手稿,因此我特意養了一只白色的小貓。
“咚!咚!咚!”聽見有人在敲我的房門。一定是房東先生來了,因為除了他沒有人能夠打開總門直接來敲我的房門。
開門一看,果然是他。房東先生見了我馬上劈頭蓋臉的就問:“小黃啊!你準備一直在我這里白住下去嗎?”
“再等一段時間吧!最近我手頭緊。”我十分不好意思,卻也實在拿不出房租來。其實平時在我經濟寬余的時候,也不在乎多給一些額外的租金給房東先生,因此房東先生在付租金的期限上也沒有非常的苛刻。
房東無奈地笑了笑,逗起我那只乖巧的小白貓來,看的出來房東先生十分喜歡它。
我的房東先生他就姓房,所以常常有人取笑他天生就是收租的地主。房東先生在這個小區住了一輩子,他因為舍不得這塊故土,所以一直就住在我的樓下。也有可能是他嗜賭成性,家中根本無力購買其他房產。
房東今次上樓來的目的,不是特意向我催收租金,而是整理打掃我對面那間閑置的屋子,聽房東說有人已經租下了這間昂貴的房間。
“租房的人有些怪怪的,連房間都不用看,就先付了半年的房租。”
“是個什么樣的人?”我有些好奇。
“聽他自己說,好像是一個畫畫的。我也只見過他一次,那個人不太愛說話,看起來不太好相處。小黃,你最好別去招惹他,因為我可不想同時失去兩個房客啊!”
房東先生這么說的真正意圖,無非是不想讓房間空閑下來,以免造成他的損失。
房間空閑了一段時間,所以積淀了不少的灰塵,不過新房客不需要太多的家具,所以房東先生要我幫他把家具拆卸后搬去樓下他的房間。他簡單地掃了掃地,除去顯著位置的蜘蛛網后,清潔工作就算完成了。
“小黃啊!這間屋子的門鎖有些小毛病,你有空記得幫我修一修!”有些疲憊的房東先生交代完后就回了家。
3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陣喧鬧聲驚醒,走出房間一看,對面的房間已經擺放了不少的東西,這些物品昨天還沒有看見,顯然是我的新鄰居剛搬進來的。
“小心一點,別把大衣櫥的鏡子弄破了。”幾名搬場公司的工人正設法將一個大衣櫥抬進狹小的總門。一名瘦瘦高高的青年男子用命令的口氣對工人們說道。
我心想,應該先過去打個招呼,畢竟往后要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合用一個廚房,共用一個浴缸。
“你是新搬來的吧!歡迎你,我就住在你對面,以后大家互相有個照應。”我客氣地說道。
這個男子卻毫不理會我,他的眼神中充滿著蔑視和漠然。正如房東所說的那樣,這個人的確非常不近人情。
當工人們將他全部的東西搬放妥當后,他才從昏暗的走廊走進了房間,我這才得以仔細打量起這個男子。他約略長我二、三歲,身高一米八十左右,將近高出我半個頭,體形偏瘦,穿著一套合身的黑色西裝,腳上的黑皮鞋锃光發亮。削長的臉型配上略微有些卷曲的長發,一雙細長的眼睛流露出來的全部是冰冷的眼神。雖然聽說他是畫家,但是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更像是一個殺手。
由此,這個人就走進了我單調枯燥的生活里,而我的一生也將永遠改變,變得暗無天日。
新搬進來的這位奇怪男子很快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因為是合用的住房,一天之中難免會在廚房或衛生間碰見幾次,久而久之鄰居的一些舉動引起了我強烈的好奇心。
“今天的天氣真糟糕啊!下那么大的雨。”我故意走進廚房,搭訕道。
奇怪的男子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繼續煮他的方便面。
“你是畫家嗎?我認識的畫家不多,除了達芬奇之外就叫不出幾個了,你叫什么名字?”我難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又問道。
“魯堅!”奇怪男子突然回答我的問題。
“我叫黃凱!雖然我不懂繪畫,但還是希望能欣賞欣賞你的大作。”我奉承道。
聽完我的話,魯堅眼睛一亮,聽到有人要欣賞他的作品似乎顯得很得意:“現在就讓你看吧!”他急忙關了火,也不管他的方便面了,徑直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原以為很難接觸的他,想不到這么快就搭上了話茬。我緊隨魯堅走進了他的房間。
房間的窗簾把窗戶擋的嚴嚴實實,室內光線暗淡,只點了一盞橘紅色的小臺燈,感覺十分溫馨。家具毫無秩序的靠墻排列著,墻壁上到處掛著破舊殘缺的石膏像,地上全是油畫顏料和畫筆。木制畫架擺放在房間的正中央,一幅還未完成的肖像油畫擱在上面,近視眼的我粗略的掃視了一遍這幅畫,畫面中是一位眉清目秀的美女,她有著一頭靚麗的長發,表情中有種難以名狀的哀怨。為了仔細的查看一番畫中的女人,我不得不前傾身子湊進畫板。
突然魯堅拉開了厚厚的窗簾,光線一下子刺射進我的眼睛,我連忙用手遮擋強烈的陽光。一旁的魯堅卻躲在墻角邊微翹著嘴唇,笑瞇瞇的盯著我。
為何大白天要拉上窗簾?他就像吸血鬼一樣懼怕陽光。這只是他身上眾多迷團之一,更令我感興趣的是畫板上的那個女子,這幅畫顯然還沒有完成,但可以看出構圖的角度十分別扭,作畫的人像是趴在地上畫的,為什么要選擇如此的觀察角度呢?這個女子正遭受著什么苦難?會有這般令人不安的神情。
不等我找出這些問題的答案,魯堅對我說道:“你的貓似乎餓了。”外面果然傳來小白貓的“喵!喵”聲。不知為什么,魯堅剛才對我的熱情勁似乎已消失殆盡,自顧自的忙碌起來,就連我出去都不加理睬。
4
說老實話,我不喜歡住在我對面的這個自大的家伙,他的傲慢令我厭惡,除非有人用槍頂住我的腦門,否則我無論如何不想再去搭理我的這位新鄰居了。但我忘記自己是如何違背意愿和魯堅成為朋友的,這不可思議的友誼不知是不是他可怕計劃的一部分。
一天清晨,惱人的敲門聲伴著房東先生洪亮的嗓音把我驚醒,不時還有金屬摩擦門板的刺耳聲。
“什么事啊?”我非常不情愿的起床開了門。
房東先生的臉上已經不見了昔日的親切,轉動著無名指上那只碩大無比的方戒,剛才的金屬聲正來自于它。
“你的房租已經拖欠了三個月……”雖然房東先生沒有說出下半句話,但我明白他向我發出最后的通牒了。
我只得擺出一張苦瓜臉:“請你再寬限幾天……”
不等我這句討饒的話說完,他就堅決的打斷了我,好像生怕被我打動似的。
我倆的眉頭一個比一個皺的緊,相對而視卻都默默無言。我知道房東先生沒有工作,他的經濟來源就是他樓上的兩間房間,以我對房東先生的了解,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他不會如此逼債。雖然他態度強硬,擺出了六親不認的架勢,可他還是稍稍讓了步。
“三天之內,你要么交出欠我的房租,繼續住下去,要么自己卷鋪蓋走人。”說完他掉頭就走了。
房東先生就是這么個勢利的中年人。我手頭寬裕的時候,他可不是這種態度對待我的。房東先生是個好人,但不是善人。
創作素材和靈感的匱乏,對于目前的我無疑是一個危機。
三天的時間無情的流逝著,很快到了最后期限。在這期間,房東先生為了表明他不可動搖的決定,甚至還帶了一名租客來看了看仍屬于我的這間屋子,為此我也只能忍氣吞聲,因為我眼下需要的是金錢而不是火氣。
第三天,房東先生準時而至。他這次與平時不同,連門都沒有敲就直接闖了進來,態度的轉變幾乎不加掩飾,無疑這是驅趕寒酸房客的必要“素質”。
“現在你馬上離開我的房間。”房東冷酷地命令道。
我明白懇求是浪費口舌,我提著行李走了出去,小白貓也很有骨氣地跟著我,它沒有理會房東先生。
“把你的東西全都帶走。”房東先生對著門外揮揮手,表情顯得很兇狠。
“這些東西或許可以能挽回一些你的損失。”我留下了自己隨身物品中最值錢的幾樣東西,一支筆頭鍍金的鋼筆,一個隨身聽還有我僅剩的幾十元錢。這些雖然不夠償還我拖欠的房租,但至少可以保留一些我的尊嚴。
房東先生很堅持,他側身站到門旁,潛臺詞就是要我回去收拾。他還加了一句:“這些破爛玩意還得我浪費時間去丟掉,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我憤怒地收回了那些東西,小白貓被我的行動嚇了一跳,耳朵直直的向我豎著,顯得很警覺。
房東先生走到它面前,蹲下發福的身軀,伸出右手安撫著小白貓,小貓也溫順地摩挲著他粗糙的手。
我不能忍受朋友對我小小的背叛,我抱起它放入包中,無情地粉碎了他們之間的友情。
房東先生遞給我一百元:“給貓買點吃的,看它瘦的。”
“不需要你的施舍。”
“又不是給你的,這是給我朋友的,拿著!”他把錢塞進了我的口袋,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然冷酷,仍然令我憎惡。然而,我感覺到一股甜甜酸酸、說不明道不清的液體在心中涌動。不可否認,他的這一舉動融化了先前他插在我胸口的那把刀。不過為了面子,我堅決不接受。
我們爭執推讓之時,魯堅的房門打開了。他顯得對正發生的事情已十分了解,一身正裝的他走到我們當中,狹窄的過道頓時擁擠不堪。魯堅掏出了一疊百元大鈔,交到房東的手里,淡淡的說了句:“我先替他付了。”隨后,他又重新回到他的暗室中,關上了房門。
從魯堅開門到關門,我和房東先生自始至終都注視著他,就像在看他主演的舞臺劇。片刻寂靜之后,我開始懷疑剛才發生的事情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夢境。不過那疊鈔票實實在在的插在了房東先生的口袋里。
這場風波就此平息,房東先生又變回了以前那樣的和藹可親,魯堅所付的這筆錢為我和房東先生重歸于好作了很大的貢獻,金錢的力量的確驚人。其他一切都恢復到了同往常無異,只是我的債主變成了隔壁的畫家。
我并非一個不懂得知恩圖報的人,但我除了自己的小說之外,家里也確實沒有可以作為禮物的東西。于是我捧著一套自己的小說,敲開了魯堅的門。
我站著有些手足無措,支吾了好一會兒,始終不好意思開口說出感謝的話。而魯堅似乎刻意刁難著我,他一言不發,眼神流露出對我言謝的渴望。
“這是我的小說,送給你。”看到他的眼睛,不知為何,我剛才對他的感激之情就蕩然無存了。我忽然非常不愿意讓他明白這筆錢對于我是多么及時的一場甘露。
他接過書,同時冷淡的說了句:“請進。”
盡管討厭這個人,但我并不討厭他的畫。那畫中的女人到底是誰?我一直想弄個明白。在角落里坐下來,抬頭望著墻上的那些畫,我驚訝的跳了起來,因為房間里所有畫的都是同一個女人,同一個仰視角度,幾乎可以說每幅畫是一模一樣。
“我有一個不錯的故事,你看看能否寫成小說。” 魯堅冷不防地說道。我把目光從畫布移到了魯堅那張嚴峻的臉上。
作為一名作家,收集必要的寫作題材是十分重要的工作,不知道他的故事是否能寫成偵探小說,可我還是很樂意聽一聽。要知道他已是我的債主,故事如果難以入耳,那就權當是付給他的利息吧!
有了一位忠實的聽眾,雖然只是看上去很忠實,魯堅顯得很高興,語氣溫和的表達著感激,他撩了撩褲腿,一屁股坐在了臟兮兮的地板上,不時拉幾下耳垂,摸幾下鼻翼,待故事在胸中醞釀成熟之后,魯堅敘述起他的故事來。
5
兩年前,魯堅被丘皮特之箭射中,他愛上了一名女子,并且展開了瘋狂的追求,那位純真的姑娘很快投入了他溫柔的懷抱。兩人如膠似漆,彼此享受著愛情帶來的喜悅和甜蜜。
愛情能讓人死去活來,能讓人如入天堂,能讓人肝腸寸斷,它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不過對被愛情拋棄的人來說,它無疑又是世界上最致命的武器。
魯堅不停重復著那個女人對他說過的話,每說一句,就越陶醉其中。這類似老太婆發牢騷般的故事絲毫提不起我的興致,而且故事也并不好聽,他愛重復自己的話,這更讓故事變得乏悶冗長,愛情雖然是個永恒的話題,可惜,我對愛情一無所知,他對我講的這些,就好比向六歲的孩子解釋什么是哲學一樣。
“抱歉,我只會寫偵探小說,你的故事……”一時我想不出能夠婉拒他的詞語,只是在原地不斷重復著“你的故事”四個字。
魯堅突然停了下來,兩只眼睛死死盯著我身后的某樣東西,表情如此憤怒,以至于我嚇了一大跳。門口究竟是什么東西會引發這個男人的不滿,我回頭一看,我的小白貓正在他的門板上勤奮地練著爪子,破舊的門“啪!啪!”作響。
“看來它是找我來了!”我溫柔的抱起貓,為它的行為解釋道。
魯堅皺著眉頭從地上起來,用冷冰冰的口氣說道:“我整理整理思路,再講給你聽。”說完就拍起他全棉的西褲,直至我出門也沒抬頭看一眼。
小白貓及時出現為我解了圍,為此我將僅剩的一根火腿腸丟進了它的餐盤中。
很難想象這個冷酷的男人熱戀時的笑臉,在我看來,他的嘴是甜言蜜語的禁地,我對故事的真實性表示懷疑,聽別人杜撰出來的故事簡直就是浪費生命。
這次淡薄的交流,讓我們初步結識了對方,在我心目中,他還沒有成為我的朋友,我對他的性格極其反感,可又對他的神秘抱有幾分好奇。相信他和我一樣,一邊討厭著寒酸多嘴的鄰居,一邊又期望擁有我這樣一名聽眾。這種微妙的依賴關系的存在,才得以讓兩個互不順眼的人和睦的生活在一條走廊內。
就這樣,我又重歸到自己單調的生活中,寫著被讀者公認的三流偵探小說,與小貓為伴,雖然窮困卻暫時不必為房租擔心了。
第二章
1
不得不說一句,在中國,一名作家要靠寫作維生,不如乞討來的容易。
就像我,在現實面前我痛苦的扮演著一位三流推理小說家,并在讀者群內擁有一定的知名度。盡管如此,我還是無法依靠稿酬正常過活。
造成現在這種窘境,我自身當然有著重要責任,可與我長期約稿的雜志社也應負上一半的責任,正是由于他們一再拖延稿費的支付日期,使我已面臨風餐露宿的境地。
不得已,擠了一個小時的公交汽車,我親自到雜志社跑了趟,站在主編面前,克制住心中的憤慨,耐心的將自己的困難告訴了他。
我盡量客氣地和年過半百的老主編斡旋了一個多小時之后,他終于吐口了。雖然他報的數目不到總稿費的五分之一,可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期。
懷揣四位數的現金,底氣自然比原先足了不少,這些錢雖不夠揮霍,卻也足夠瀟灑一把。
路旁梧桐樹下坐著一名雙腿殘疾的兒童,他大聲哀叫乞討著,心情愉快的我將原本用來坐車的硬幣一咕腦丟進了他那只缺去一塊的破碗中。
我揮手招了一輛出租汽車,向上海娛樂場所集中的鬧市區駛去。
2
回到位于東區的家,已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我在大浴場睡了一夜。回想起昨晚過于闊氣的消費,使得現在口袋里僅剩下一張“老人頭”了。我對自己的行為有些后悔,當初若能控制住那種念頭,今天不會又要象過去幾個月般勒緊褲腰帶生活。事實上我也知道,我的貧窮完全是咎由自取,每次錢來得快去得更快,而我從不會在有錢的時候,想起貧窮時的慘狀,為此我對自己十分惱火。
走進小區門口的超市,為我的寵物買上一頓可口的午餐,借此將一百元兌換成兩張五十元。一張用以這幾天的開銷花費,另一張還給鄰居魯堅。
讀者們您一定奇怪我這一舉動的用意何在?手頭區區五十元既無法還清債務,又會讓自己更加拮據。可我自有打算,俗話說:有借有還,再借不難。歸還五十元是為下次借錢埋下伏筆,表明我還錢的決心,讓我的信用度得到提升。
魯堅也料到了我會去找他,因為他也看到了房東貼在我房門上的催款條。房東這么做,對我是多么大的屈辱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著,從門上揭下那張紙,然后從褲帶中掏出那張背負著我再借錢使命的五十元紙幣,遞給魯堅:“欠你的錢我先還一部分給你,剩下的我在最短的時間內籌集給你。”
對方注視著我手中的錢,遲遲沒有接,良久后才開口說:“如果你愿意再聽下去我的故事,比起錢來,我更樂意接受前者。甚至能考慮為你提供房租。”說完,他從我另一只手里抽走了催款條,像是他的帳單一樣,裝進了西服的內側口袋。
“還是上次的愛情故事嗎?”與其那種故事的折磨,我倒情愿欠債來的干脆。
“你錯了,那并不是愛情故事,而是悲劇,是悲劇。”他的情緒有些失控,最后一句話是大聲喊出來的。
我心頭一怔,對這個故事有了重新的認識,我就點頭答應了他,我輕輕合上房門,順勢將五十元重新放入了自己的褲袋中,暗自慶幸經濟上的問題輕而易舉的解決了。
魯堅的態度較上次有所改進,不但表情親昵,還將屋內唯一可坐的家具推到了我的旁邊,那上面細致的鋪墊了溫暖的椅套。此外有個小細節,魯堅大冷天卻將房間的窗戶大開著,我注意到房間里有股女人的香水味,顯然還來不及散去,被我不太靈敏的鼻子捕捉到了。小方桌上放著一杯清水,靠椅坐墊凹陷的坐墊還未復原,這些都肯定了我的猜測,剛有一位女性坐在這里。難道是畫中的那個女人?我并未細想下去,舒適地翹起了二郎腿,期待著悲劇。
魯堅挪開畫布、畫板等雜物,騰出一塊夠他坐的空地,他還是席地而坐,顯然接受了上次失敗的教訓,故事一開始就牢牢的抓住了聽者的心。
“你一定無法體會我故事里所流露出來的情感,你送給我的那些書中,都是些毫無生氣的人物,你一定沒有被純潔的情感打動過,請原諒我的坦率!人活著除了呼吸和思想之外,情感應排在第三位。”
我點頭默認了他的觀點,他繼續說:“愛情對我來說意味著背叛,意味著傷害,我情愿不曾有過那些短暫的甜蜜和幸福時光。熱戀后不久,我被那個女人拋棄了,她甚至沒有同我道別,毫無征兆的淡出了我的生命。前一天她仍說著山盟海誓,后一天就遺棄了我。這就是女人!你永遠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可能有難言之隱?或是出了意外。”我提出了合理的假設。
魯堅眉目中散發出無盡的痛苦,搖擺著寬大的手掌:“如果這樣的話,她選擇離開我的時間,挑選得也未免太合適了。當時的我被債務壓的抬不起頭,和現在的你有點相似。畫畫需要錢,戀愛需要錢,吃飯需要錢,人活著什么都要錢,可錢正是我最為緊缺的東西。我物質上貧乏,而精神上又需要慰籍的時刻,她離我而去。在一個月后,我得知她和我的哥哥舉行了婚禮,還有什么比這樣的消息更讓我倍受創傷。一位是我尊敬的兄長,從小到大對我呵護有加。另一位是除去母親外,我最珍愛的女性,能夠愛她我不惜折壽十年,不!二十年。可兩位我最親近的人,竟做出此等不倫之事。”
我聳聳肩,客觀的評價道:“我認為每個人都享受自由擇偶的權利。”
“哼!聽你這話說得多么輕飄飄啊!置身事外的你倒批評起我這個受害者來了。難道我應該在他們的婚禮上大聲祝福他們嗎?拱手將心愛的女人送給親生兄弟嗎?不!那才是罪過,違背心意的祝愿如同詛咒,我拒絕參加婚禮,實際上我也不在受邀的名單之上。這種滋味誰又能了解,我何止千百次的回想起有她在身邊的日子,多少次從夢中驚醒,懷疑起她是否真的拋棄了我。我的心猶如成千上萬只螞蟻在啃噬,痛不欲生,整個人只剩下了軀殼,我的靈魂已隨婚禮而死去。”
他又重歸上次那種自閉的情緒中去,獨自嘀咕著什么,滔滔不絕表達著自己的感受。雖然魯堅并不是位出色的敘述者,可故事的確打動了我心靈深處的某塊柔軟的地方,事情發生的戲劇性變化,再次勾起了我不安分的好奇心。
魯堅克制了自己喋喋不休的習慣,切入主題將真正精彩部分娓娓道來:“又過了大約一個月,我的畫終于有了固定的買家,生活條件得到改善。白天我發奮創作,想借此忘卻那個傷口。當時,我每周必須去三次買家的家中,為他繪制肖像畫。那一天,我清楚的記得是西方節日中的耶蘇受難日,我的買家盛情邀請我共進晚餐,那是我二十多年來最后悔吃的一頓飯。我將近凌晨到家,打開燈后就發覺不對勁,地上一片狼籍,抽屜、柜子、畫架等所有的東西都被翻了個底朝天,凌亂程度不壓于龍卷風襲擊后的村莊。在我用來掛石膏頭像的鐵鉤上,卻掛著可怕的物體,我最心愛的女人的尸體。她的臉蒼白得就像她腳下已經粉碎的石膏,表情略微有些驚恐,充血的雙眼圓睜,舌頭夾在我吻過無數次的雙唇之間,嘴角一絲淡淡的血痕,腦后扎成一股的辮子從右側肩頭耷拉至胸前,紅色的束腰大衣生動的勾勒出尸體完美的線條,她腳上紅色的高跟鞋令場面更加詭媚。
可能因為雙腳與地面垂直,尸體上下身形成了賞心悅目的黃金分割比例。面對尸體,我忘記了自己報警的責任,仔細端詳起她來,她的臉龐精致的無可挑剔,面部的淡妝使得定格的表情活靈活現,仿佛她看到了上帝,將一瞬間的驚訝留在了人間。在我眼中,這件舉世無雙的珍寶無比珍貴。情不自禁的我擺開架勢,試圖用我的畫筆把它真實的記錄下來。那一刻,已經完全沒有先前的愛戀,她神圣而不可侵犯,純潔的就像圣母瑪利亞,對她的感情全化作無尚的崇敬,我恨不得將它永遠放進櫥窗,自私的占有它。”
我驚訝地張大嘴巴,無論這個故事幾分真幾分假,絕對夠新奇夠曲折離奇,我急于知道結局還會有什么讓我吃驚的狀況出現:“快說出來,別吊我胃口。快說!”
魯堅說道:“就在我作畫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警察卻來敲門了,不論是誰看到當時的情況,無疑都會把我當成一名喪心病狂的變態殺手。”
“你不覺得奇怪嗎?你沒有報警,可警察卻半夜找上門來。”我疑問道。
“我也想過這一點,問了那兩個敲我門的巡警,他們只說接到了一名男子的報警電話,說有女竊賊闖入他鄰居的家里,巡警就按照電話中所說的地址一路尋來了。”
“案件調查結果呢?拜托你可否一口氣把故事講完,如此斷斷續續弄得我心里癢癢的,情節也不連貫,聽起來十分別扭。”我直言不諱地發泄了作為聽者的不快,充分利用了聽眾手中握有的權利。
“好的,我盡力吧!我對司法部門那套程序不太熟悉,關于案件的情況我也是后來才聽說的。原本我被當作了嫌疑犯,不過警察對尸體檢驗后,推斷出具體的死亡時間,確認尸體在我家掛了已有二個小時。尸體脖頸處的勒痕經過鑒定,警方基本確定為自殺。而我的贊助者能證明在案發當時我確實正和他吃飯,因此案件最終定性為自殺。我因為沒有及時報警而受到了嚴厲的教育,可我始終認為將如此美麗的東西交到他們手里,讓他們用冰冷的手術刀割開她的肚子,這種做法是對造物主的褻瀆。如果重新來過,我仍堅持自己的做法,唯一學要改進的就是等畫完后才開門。”
如果讀者您具有明銳的洞察力的話,那你一定看出這個故事有著太多不同尋常的地方,故事的男主人公甚至比整個故事更令人印象深刻。
聽完故事的我,如同現在的讀者你一樣,大腦中滿是大大小小的問號,想必這些疑問連魯堅也難以給出答案。躊躇片刻后,我問:“這個故事是真的嗎?還是你編出來欺騙我的?”這是我內心最迫切想知道的問題。
“你懷疑故事的真實性?”魯堅暴躁地從地上一躍而起:“如果真是這樣,請你離開我的房間。”
“請相信我無意譏諷你,只是作為一名作家,有權利知道素材的來源,可以的話我樂意將你的故事寫成小說。”他能將自己痛苦的回憶坦承的告訴我,我有些感動。
“好吧!我原諒你,我的朋友。”魯堅綻開笑容,用右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從來不曾想過,我的朋友中會增加個另類的畫家。初識之時,我一度視他為敵人,而今敵人卻稱呼我為“朋友”,頭腦過度興奮的我判斷力幾近喪失,我承認自己的思維也不夠敏捷,忽略了案件中的蛛絲馬跡。事后想來,我們成為朋友完全是他一手策劃安排的。
3
事情說到此,左庶打手勢阻止我說下去,關切的遞來杯水:“您休息一下,我有幾個問題想弄明白,以幫助我更加方便的聽下去。”
我點頭應允,同時用甘露滋潤干痛的嗓子。
“魯堅在說他的故事過程中,沒有說起那個上吊女人的名字嗎?”
“沒有。至少我不記得了。”
“魯堅贊助人和那位報警的鄰居的名字呢?”
我搖搖頭:“這些人與我毫無瓜葛,所以才沒特意去了解。”
“那個女的是如何進到魯堅的房間里的呢?”
“聽魯堅說,分手后她沒有將鑰匙歸還給他。”
左庶在黑色的小本子上飛快的記錄著什么,不時啃咬幾下筆帽。寫完后,他雙手交叉在胸前,木訥的靠在椅子上,我無法確定他是在看我,還是在看我身后窗外的景色。
第三章
1
私家偵探思索片刻后,禮貌的向我致以歉意:“我一想事情,就容易冷落身邊的人。”
“你想到了什么嗎?”我急忙問道。
左庶矢口否認,可他的表情顯得很得意。
“如果你想到什么,請務必告訴我!”我正色道:“這可關系我能否離開此地,再呆下去我可真要瘋了。雖然我知道瘋子總是說自己是正常的,精神病患者也從來不了解自己的病情,但您一定要信任我,我會被關在這里純粹是有人精心策劃的,您相信我嗎?”
“既然我來到這里,我的態度已經很明朗了。現在關鍵在于你自己,還是請你繼續往下說吧!”他說話語氣柔和,卻有著不容辯解的威力。
對他的敷衍態度,我表現出極大的不滿,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可左庶卻假裝沒看見,轉向一側,目光停留在空無一物的墻壁上,他的肢體語言表達的意思仍是這句話:“請說下去!”
既然撬不開他的口,我也只好屏棄所有想法,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了,一切就按他的意思辦,即便他無法助我離開,我也沒有太大的損失。把杯中的水一飲而盡,集中精力,一幅幅過往的畫面在我腦海中越來越清晰起來。
2
每座開放繁華的大都市中,必不可少有著比其他地方更為丑惡的一面。我居住的小區附近那片街區,一眼望去滿眼的理發店,確切的說是發廊。它的數量甚至超過了當時米店的數量,并迅速象瘟疫般在整個城市蔓延開來。這些發廊可并非單純經營著為人美發的業務,而是在背地里干著賣淫嫖娼的不恥勾當,其中以溫州人為主,故“溫州發廊”四個字成為了色情交易的代名詞,成為眾人皆知的秘密。
我有晚飯后散步的習慣,我喜歡看著結束一天喧囂的街道。我沿著老路線,悠哉悠哉地閑逛著,正巧房東先生從燈火朦朧的“夜上海”的屋子里鉆出來,一把拉住我:“小黃,又散步啊!有空到發廊里坐坐呀。”恬不知恥的樣子活像皮條客。可能他突然間想到了我仍是他的房客,有錢的話應該先繳房租,于是提醒我:“對了,下季度的租金你可以準備起來了。到時別又……”
“你放心,不會少你的。”房租魯堅會向我提供,因此我底氣十足地嚷道。
“看來你又賺了筆稿費吧!”房東先生笑呵呵地說道。
我模棱兩可地“嗯”了一聲,以作回應。
談話間,一位衣著單薄的女人從房東先生身后的“夜上海”中走出來。據我所知,這個女人名叫于萍,是房東先生的老相好,她約莫三十七、八歲,她的年紀是周圍發廊女中最大的了,因此她需要化濃妝來掩蓋歲月的痕跡,她的臉上最顯眼的是紅色的唇膏和濃重的藍色眼影。一月傍晚的天氣反差大,她只穿了件黑色緊身衣,時有時無的寒風吹得她直打哆嗦,她雙手環抱胸前,走進房東先生親昵的對他說著什么。
我識趣地默默走開了,他們旁若無人地親密著,不知為何,我同情起房東太太來,為了這個發廊女于萍,房東夫妻的爭吵常常讓我無法入眠,可現在我終于能夠理解,作為花心房東先生的妻子,面對丈夫出軌行為要忍受上幾年,甚至十幾年,是多么了不起啊!這需要有一顆寬容的心,這也是中華民族的傳統女性的美德,但這不也正是她們的悲哀所在嗎?
一路走,我不禁又想到了魯堅的故事。雖然警方根據現場的勘察、尸檢報告做出死者為自殺的結論,可是以常理推斷,死者選擇前男友的家實施自殺,實在是難以理解。我們拋開本案中的證據不談,假設這是一起可怕的謀殺,那么誰最有可能是兇手呢?毋庸質疑,魯堅首當其沖,不過警方已排除了他的殺人嫌疑,不在場證明的確認應該不會有紕漏。況且真兇也沒有必要告訴我這個故事,顯然魯堅焦急的想知道自殺案背后的真相。另一個嫌疑犯自然是死者的丈夫----魯堅的哥哥,可他一無動機,二無作案時間。我只得發揮自己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也許結婚后,那個女人暗中仍與魯堅保持來往或者說是藕斷絲連的情感糾葛,而作為故事的敘述者,魯堅省略了這點。當丈夫發現后,感覺蒙羞在盛怒之下殺害了妻子,并移尸魯堅家中,欲嫁禍給自己的弟弟。可很快我又否定了這個推測,若存心嫁禍,為什么要把尸體偽裝成自殺的樣子呢?這點說不通,我只得另僻新徑。再加上那通神秘的報警電話,更加為案件本身添上一抹神秘的色彩。案件中或許暗藏玄機,不在場證明的偽造,遠離現場實施殺人計劃,并非完全不可能辦到的事,這類的偵探小說數不勝數。
重又回味一遍魯堅所說的細節,又有一個疑點浮現在我腦中,魯堅回到家時,家里被翻了個底朝天,難道那個女人有什么把柄握在了魯堅手中,趁魯堅不在家的時候,想悄悄取回對自己構成危害的東西。也許沒有找到,擔心魯堅將把柄公諸于眾,沖動之下自行了斷了性命。當然,這些胡思亂想的情節是沒有確鑿證據作保證的,僅做運動腦細胞和構思小說之用。先把這些想法寫下來,經過精心加工后,想必能組織出一篇不錯的稿子來,有些地方還需找魯堅核實核實。
從繁瑣擾人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憑著對道路的熟悉,我快速走在漆黑一片的小區街道上,迫不及待的想提筆寫這篇還在構思中小說的開頭。
光顧著琢磨案情,沒留神一個纖瘦的黑影迎面向我沖來,兩人不避不讓、不偏不倚撞了個滿懷,我這才緩過神來,發現撞我的原來是個女的,小區內沒有設置路燈,民宅的燈光也零零點點,即使觸手可及的距離,我也分辨不出眼前這人的容貌。不過她頻頻回頭張望,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我揉著生疼的肩膀也向她背后望去,發現不遠處有個身影若隱若現,鬼鬼祟祟的閃避著我的目光。只是匆匆一撇,加之我的近視,幾乎什么也沒看見。
“哥哥,你怎么這么晚才來接我?”突然眼前的女人挽起我的胳膊,高聲說道。
我心領神會的答道:“我下班晚了,你怎么一個人先回來啦!”
“我等不及了嘛!”女子撒嬌道。
“妹妹,我們一起回家吧!”我故意沖著黑影所在的方向喊道。
我們的一唱一和有了作用,躲藏在黑暗中的那個人急急忙忙的調頭出了小區的大門。
而我身邊的女子見狀連忙甩開我的手臂,向反方向走去。
這段小插曲更令我為小區的治安憂心忡忡起來,這片地區各色各樣的人錯綜復雜,各類刑事案件時有發生,就像城市的下水道,陰暗、幽閉,擠滿了讓人不寒而栗的水老鼠。
3
以后的幾天,魯堅與我就案情展開了一輪又一輪的討論,從上午到下午,從下午直到深夜。這個怪異的自殺案件,使我為之癡迷,甚至有些瘋狂。討論的地方在魯堅的房間,那里相對寬敞和干凈,最關鍵的是我的雙腳可以放在他的取暖器前。而在家里,我就只得抱著小白貓抵御朝北房間的寒氣了。
我們爭論的主要焦點在于是謀殺還是自殺,顯然以外的可能性是可以提前排除的。魯堅咬住謀殺不放:“我怎么也不能接受自殺的說法,她的婚姻生活才開始了一個月,還處于蜜月期之中,即便與丈夫相處的不融洽,也犯不著非要跑到我家來上吊自殺啊!一定是有人想把她的死牽扯到我的頭上來,栽贓嫁禍給我這個前男友。”
而我以經過深思熟慮的自殺觀點反駁他:“從尸檢的情況來看,死因已經很清楚了。自殺上吊和被人勒斃的傷痕是有明顯區別的,自殺的勒痕垂直向上,而遭人殺害的話,傷痕就該向后傾斜。她之所以選擇你家自殺,可能要表達某種意思,是某種不為人知的暗號。也許你的故事向我隱瞞了一小部分。”
“你懷疑我在賊喊捉賊?”從魯堅的語氣中可以聽出,他并沒有生氣,反而覺得好笑。
“我用詞不恰當,應該說是你遺漏了一小部分的重要情節,而這一小部分就蘊藏著解開自殺真相的鑰匙。”
魯堅低頭沉思起來,手指又開始不安分的擺弄起臉上的五官起來,捏捏鼻翼,摩挲幾下面頰,直愣愣地望著自己的腳掌。
走廊中響起清脆而又瑣碎的金屬聲,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不用說準是房東先生來了,他腰際上那串鑰匙有二十來把,每當房東先生走在安靜的走廊里時,總給人招搖過街的印象。
這一次,我們卻猜錯了,來者居然是個女孩子,我快速的掃視了一遍她。女孩留著齊肩的短發,中間一道清晰筆直的頭路將烏黑的秀發分成兩撥,映襯著那張雪白秀美而小巧的臉蛋,兩只嫵媚動人的黑眼珠,不停的游歷在我和魯堅之間,她在白色T恤外套了一件藍色方格襯衫,牛仔褲緊緊包住她修長的下半身,黑色的旅游鞋表面已經有些破損,舉首投足間張顯出她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散發著青春的氣息。要推測她的年齡并非易事,要知道美女都有共通點,美貌似乎能抹去歲月的痕跡,而眼前的這位,成熟中帶著幾分稚氣,她的目光既大膽又害羞,我只能估摸著為她的年紀定個范圍,約16至30歲之間吧!
“這里有叫黃凱的嗎?”美女用食指轉動著那串大鑰匙,很沒禮貌的沖屋里的兩個男人問道。
一聽這聲音,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一時記不起來。
“不等我回答,她就認出了我,對著我說:“你就是黃凱吧!還認得我嗎?”
我用力搖搖頭。
“哥哥,是我。”她俏皮的喊道,同時沖我笑了笑。
“原來是你。”想不到那晚撞到我的竟會是位絕色佳人。
“我叫房倩倩,今天專程來感謝你那次的幫助。幸虧你的出現,否則我可要遭殃啦!”
“很樂意成為你的護花使者。”我有些得意洋洋地說:“你的姓用的人不多,而我似乎有些耳熟!”
“這很有可能,因為我是你房東的女兒啊!”
“噢!抱歉!”我直拍額頭:“住了一年,我連你父親的姓名都記不住,門口的信箱上寫著他的姓,我卻從來不知道這幢樓里誰姓房。”
魯堅適時的插了句話:“房小姐如果不嫌棄的話,請進房間里坐下慢慢聊。我是你父親另一個房客。”他把我曾經坐過的那把靠椅搬了出來。能坐上這椅子的人,象征著在魯堅心目中有著一席之地。當時的我正是坐在這張椅子上成為了他的朋友,一旦變成朋友,就只能享受硬邦邦的地板了。
房倩倩拘束的走了進來,并沒有坐舒適的椅子,而是盤腿坐在了我的旁邊,僅從這點可以看出,房倩倩對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男人總保持著高度的戒備,由此反映出那晚的援助,她已經把我納入了她的警戒線之內。
近距離的觀察她,就越發覺她容貌的完美,淡淡的體香縈繞在她周身上下,我許久舍不得移開目光。
“聽我父親說,你是偵探小說家,你知道嗎?其實我也是偵探小說迷,而且水準一流。”房倩倩對著我說,我連忙掩飾自己失態的眼神,笑道:“有空我們切磋切磋!”
盡管我專職寫偵探小說,可真要是聊一些偵探推理的話題,我可就黔驢技窮了。
“不如就把我的故事讓她推理一把。”魯堅提議道。
“是什么故事?”房倩倩瞪大眼睛問道。她的血液和我一樣,一遇上感興趣的事情,就難以抑制的沸騰不已。
于是,魯堅便把對我說過的故事原原本本的重述了一遍,附帶著我和魯堅兩個人的一些觀點和看法。敘述過程相當流暢,條理清晰,看來魯堅通過與我的交流和辯駁,口才有了大幅提高。房倩倩聽得有滋有味,她的雙手環抱著雙腳,美麗的頭枕在雙膝上,不停的發出“嘖,嘖”聲。可她畢竟只是一個偵探小說的愛好者,對于真實的案件明顯缺乏一套行之有效的分析方法。她在我和魯堅的分歧中站在了畫家的那邊。她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支持著謀殺的觀點。似乎在說,如果是起謀殺案,這個故事才夠完美。
女人總是從女人的角度思考問題,如此就難以做到客觀,片面的看事物難以發覺它的本質。
房倩倩說:“女人只會為愛情而去自殺,因為自殺需要足夠的勇氣,愛情使人勇敢。黃凱,你的假設不成立。”
“你年紀還小,知道什么是愛情嗎?”說實話,我自己也沒有答案。
“嗨!你這么說太不尊重我了,我都是大四的學生了,已經超過法定結婚的歲數了。”房倩倩自豪的說,一臉不買帳的看著我。
她不問自答,讓我大致知曉了她的年齡。對她的一切我都充滿了求知欲,便又問道:“你是房東先生的女兒,可為什么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你?”
“我原本一直住校,長期沒有回過家,今年寒假過后就要去外地開始實習工作,所以特地回來陪陪爸爸!”
我剛想繼續追問,房倩倩喊了一聲:哎呀!緊接著說:“差點忘了,我是來收房租的,快給錢。”她雙手一攤,十根纖美的手指伸到了我和魯堅的面前,她的表情有些做作,她想以次來結束有關她的話題。
我也只得作罷,了結新一季的房租。雖然我沒有足夠的錢,卻有一位愿意為我掏腰包的債主。
4
漂亮的女人人見人愛,我能看出魯堅對房倩倩有好感,他總是不斷譏諷、挖苦、惹她發火,而后又耐心的請求寬恕和原諒。對于愛情,他有著十分獨特的見解,魯堅認為愛情是一場戰爭,只有一次次的打擊敵人,直到敵人伏首稱臣,才能真正取得勝利。換言之,魯堅不相信一見鐘情。他的熱情和冷漠象日月般在我和房東女兒的身上交替,讓人摸不透他光怪陸離的內心,我曾嘲諷他的這種行為是精神出了問題,太過于敏感。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喜怒無常的變化更為頻繁。開個玩笑,有時能看到魯堅的左臉在對你笑,而右邊卻敵視著你。
我不否認自己已經不可救藥的愛上了房倩倩。我的生活中幾乎沒有女人,生活的壓力將我體內的各種興趣愛好壓榨出來,我做的每一件事只為了生存,或是為了享受。可當房倩倩踏入我的視線中,我的全部注意力就集中在了她的身上,我的內心世界圍繞著她而旋轉。
漸漸的,我對辯論案情失去了興趣,因為排斥情緒在我和魯堅之間產生了。這種情緒往往萌生在情敵之間,由此導致,只要房倩倩在場,我和魯堅的任何觀點都處于對立,各自賣弄自己的知識,每當駁倒對方時,心里就無比自豪和愉悅。回想起來,當時自己竟然使用這么拙劣幼稚的追求方式,不免有些慚愧。這樣的爭辯毫無意義,因為永遠不知道誰對誰錯,搞得自己身心俱疲卻又得不償失。
這段微妙的三角關系,正是以下故事發生的催化劑和加速器。
(下期預告:故事緩緩拉開帷幕,離奇命案的主角即將粉墨登場。主人公黃凱為什么無緣無故在精神病院一呆四年,左庶將在以后的故事中扮演什么角色,而奇怪的鄰居和房倩倩之間又會發生什么……更多的精彩下期繼續)